117章【番外七：天子驕子】

　蘇小玖一歲的時候。

　宮肆宮伍宮陸宮柒宮捌正值兩歲。

　宮壹宮貳宮三正值三歲。

　這是一道簡單有趣的算數題。

　蘇小玖卻一點都不喜歡。

　因為她害怕看到數字。以及數位哥哥們！

　【春種】

　古人雲：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宮家哥哥們深以為然。

　他們想：如果春天種下一隻妹妹，那麼秋天一定會收穫無數隻妹妹！

　光是想想都覺得淚流滿面好幸福。

　宮家哥哥們紛紛捧心做嬌癡狀，抱著白白軟軟的妹妹，歡快地在疏月宮遊廊外拿鋤頭刨了一個大坑，把嬌嬌軟軟的寶貝妹妹埋了起來，拿土噗噗噗填上，只露出妹妹一顆茫然的小腦袋。

　蘇小玖：“……”

　紅衣裳的宮家哥哥紛紛蹲在妹妹旁邊扮作毒蘑菇，捧著小臉如癡如醉地看著寶貝妹妹。

　妹妹穿著綠衣裳，白白淨淨的小臉露在土壤上面，真的就好像種白菜一樣。

　只不過這白菜葉子種到了地底下，白菜根卻留在了地平面上。

　蘇小玖眨了眨水汪汪的杏眸，迷茫地看著哥哥們。

　“……”

　宮家哥哥們紛紛熱淚盈眶。

　“嗷嗷嗷我們寶貝妹妹茫然無辜的表情好可愛呀呀呀！”宮家哥哥們緊緊地抱成一團，興奮地尖叫，“像是一隻被揪住耳朵拎起來手足無措的紅眼兔子！怎麼會這麼萌！”

　“比兔子還要萌！”宮兩歲紛紛花癡道。

　“兔子那種白癡能和我們寶貝妹妹比嗎？！”宮三歲義憤填膺，強烈譴責。

　宮兩歲紛紛低頭認錯：“哥哥我們錯了！妹妹天下第一萌！兔子給妹妹提鞋都不配！”

　“這才差不多。”宮三歲哼了一聲。

　說罷宮家哥哥們又如同狂蜂浪蝶一般嚶嚶嚶花癡著他們的寶貝妹妹。

　山茶花叢裏跳過一隻紅眼兔子，冷漠地看著他們：“……”

　白癡。

　蘇小玖心裏有點害怕。

　身體被埋在土裏動不了，只能仰著頭，驚慌失措地看著一臉興奮的哥哥們。

　“咯咯……抱……抱……”

　奶聲奶氣的，像小貓的爪子在撓。

　配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像是一朵驚慌失措的山茶花！”

　這個比喻真是太棒了！宮家哥哥們被萌得肝膽俱顫，渾身骨頭都酥了。

　“嗷嗚嗚大哥我不行了！”

　宮兩歲們到底道行淺，已經紛紛器械投降潰不成軍伸手哼哧哼哧刨土，想要把寶貝妹妹抱出來好好疼愛。卻被宮三歲們冷酷地擋住。

　宮三歲義正言辭道：“你們不想要更多的妹妹嗎？！一個哪夠我們分的？！”

　天知道他們多麼疼愛和喜歡這個寶貝妹妹，平時抱一抱都要事先石頭剪刀布，贏者才有資格摸一摸妹妹的小手掐一掐妹妹的小臉，不然一擁而上一定會打起來。

　打起來很傷兄弟和氣的！

　宮兩歲猶豫的很：“可是，妹妹在叫我們抱……”

　宮三歲誘惑道：“你們想想，到了秋天，可是會有一群妹妹叫我們抱抱扔高高……”

　宮兩歲被幸福感擊中而暈眩，紛紛神魂顛倒道：“那、那我們等秋天！”

　宮三歲摸了摸弟弟們的頭：“乖，好好等著吧……”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宮家哥哥們紛紛變臉：“被娘親抓到就完了！”

　宮家哥哥們抱頭鼠竄，丟盔棄甲，腳下輕點幾下就消失在院子裏。

　蘇菜菜氣結。

　把可憐兮兮的小女兒從土坑裏挖了出來，抱在懷裏，拍了拍她身上細碎的沙土。

　她叮囑道：“啾啾，以後哥哥們再這樣對你，你就大聲地哭出來知道嗎？娘親會來救你的。”

　蘇小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咧嘴傻笑。

　【夏長】

　熊孩子的唯一教導方式就是打。

　蘇菜菜把宮家哥哥們抓住痛扁一頓，宮家哥哥們紛紛跪下來抱著蘇菜菜大腿喊求饒，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哭得眼淚鼻涕落滿臉一點骨氣都沒有，十分可憐。

　蘇菜菜心一軟，就沒有告知宮玖這件事。

　蘇菜菜覺得八個兒子對小女兒這麼過分迷戀，是因為他們沒有找到更有趣的玩具。

　……是的，就是玩具。

　於是她從民間收集了許多有意思的玩具：華容道、撥浪鼓、魯班鎖、九連環、竹蜻蜓、風箏……

　宮家哥哥們高興壞了。

　總覺得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樣！

　他們把撥浪鼓在妹妹耳邊搖得震天響，把妹妹抱起來玩真人華容道大逃殺，把妹妹當做木頭搭建巨無霸魯班鎖，把九連環卡在妹妹的小胳膊小腿上怎麼解也解不開。

　把所有玩具都玩了一圈之後，宮家哥哥們發現：

　還是妹妹最好玩！

　宮家哥哥歡呼雀躍達成統一意見。

　最後……

　他們把寶貝妹妹綁在十字木架上，腦袋上杵著一個竹蜻蜓，身上貼著十幾道迎風符跟招魂似的，木架前面牽著蛇皮繩做風箏線，後面綁著結實的招風布作風箏布，布上畫著一個翠綠欲滴的白菜和八個紅豔豔的毒蘑菇。十分生動，十分具體。

　蘇小玖呆呆地看著他們。

　“……”

　“……”

　他們把妹妹當成風箏放起來啦！

　蘇小玖在空中嚇得尖叫大哭，拼命地掙扎著，腦袋上的竹蜻蜓從幾丈高的高空中掉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蘇小玖一頓，水汪汪的眼睛裏寫滿了恐懼，哭得更加大聲了。

　宮兩歲戳了戳哥哥們的胳膊，忐忑問：“妹妹好像哭了……”

　宮三歲扯了扯手裏的風箏線，微笑道：“妹妹太高興了，高興得哭了起來。”

　宮兩歲點了點頭，成功被洗腦。

　他們也經常因為妹妹的笑容而興奮得哭起來。

　非常能夠理解。

　宮兩歲歡呼雀躍道：“哥哥，我們把妹妹放得更高一點，讓她更高興一些！”

　【秋收】

　蘇小玖從此換上恐高症。

　而宮家哥哥們從此迷戀上了各種機關木甲，會親手做各種小手辦小玩意送給寶貝妹妹。

　非常貼心。

　放風箏這事被宮玖得知，他冷著一張臉，拎著八兒子扔進黑漆漆的毒甕裏，蘇菜菜大驚，顫抖地提醒他道：“師父，他們是你親生的……”

　宮玖冷哼：“死不了，毒甕裏的蛇蟲鼠蟻都被為師驅逐出去了，就是嚇唬嚇唬他們。”

　三天後，宮玖把他們從毒甕裏放了出來。

　他們跪在宮玖面前紛紛磕頭求饒聲淚俱下立誓痛改前非。

　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後來蘇小玖才知道，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宮家哥哥們，從此有了一個非常孩子氣的弱點。

　他們怕黑。

　怕到要抱著妹妹才能睡著。

　宮家哥哥的手臂伸得筆直，嘟囔道：“睡不著，要寶貝妹妹的擁抱才能睡覺！”

　蘇小玖乖乖地湊上去給他們一一晚安抱。

　做妹妹真的好累哦。

　蘇小玖呆呆地想。

　【冬藏】

　寒冬臘月，天寒地凍。

　宮兩歲們想吃魚，於是宮三歲就帶著弟弟妹妹們去冰湖上打洞釣魚，可是釣了半天也沒有一條魚兒上鉤，宮兩歲們不高興了，開始質疑宮三歲的釣魚技術及其哥哥們的崇高地位。

　宮三歲們咳了咳，微笑道：“可能是因為魚兒挑食，不喜歡吃這種魚餌。”

　宮兩歲們質疑道：“有小魚會不喜歡吃魚餌的嗎？”

　宮三歲們道貌岸然道：“就像我們不喜歡吃胡蘿卜一樣。”

　宮兩歲皺著臉，表示深深理解。

　胡蘿卜什麼的，最難吃了。

　宮兩歲忽而眼睛一亮，驚喜道：“可是我們都喜歡妹妹，那麼小魚兒也喜歡妹妹嗎？”

　妹妹可是人見人愛沒有人會忍心拒絕的呢。

　宮三歲給了宮兩歲一個“你好機智”的眼神，望著懷裏的妹妹，躍躍欲試道：“可以一試。”

　所以宮家哥哥們就把妹妹綁起來做魚餌冰天雪地裏殘忍地扔到冰湖洞裏？

　……讀者你們竟然相信了這種設定你們已經瘋了嗎？！

　感受到哥哥們灼熱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蘇小玖嚇得唇無血色緊緊攥住宮三歲的衣襟，四肢並用，拼命往上爬，八爪魚一般箍緊宮三歲的脖子，小手交叉抱得死緊死都不撒手。

　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恐，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她奶聲奶氣說：“啾啾……怕冷……”

　說完，還裝模作樣地打了一個哆嗦。

　濕漉漉的水眸，特別誠懇地看著宮三歲。

　炒雞萌！

　宮兩歲道：“妹妹的演技好爛……”

　宮三歲道：“明明給妹妹貼了陽溫符，妹妹怎麼會怕冷？”

　宮兩歲突然兩眼一閉，倒地不起。

　宮三歲只拿腳踢了踢宮兩歲：“你怎麼了？”

　宮兩歲顫巍巍地抬起頭，望著妹妹，目光癡迷道：“我被妹妹萌死了……”

　說著便挺屍裝死，吐著舌頭，兩眼翻白，一副死透了的樣子。

　蘇小玖：“……”

　宮三歲：“……”

　【父女】

　已經稱帝的御琛送了蘇菜菜一本谷彥夫子所繪的《異獸志》孤本藏書，全天下只剩這一本了，所以蘇菜菜特別珍惜，結果還沒看上幾頁就被蘇小玖小流氓似的飛撲搶走。

　蘇小玖特別喜歡《異獸志》裏面彩色的怪物插圖，每次看都要流口水。

　想烤著吃！

　蘇菜菜緊張道：“啾啾！娘親、娘親給你買更漂亮的故事書，這本還給娘親好不好？”

　蘇小玖抿著小嘴巴不做聲。

　她把《異獸志》當寶貝似的藏在懷裏，小臉側到一邊，閉著小眼睛。

　躲避娘親灼熱的目光。

　不給。

　蘇菜菜心疼道：“別揉壞了啾啾，全天下可只剩這一本了，娘親拿夜螢珠和你換好不好？”

　蘇小玖像是聽懂了一樣，護食護得更緊了。

　她慢慢挪動笨拙的小身板，整個人都背對著娘親。

　口齒不清地說。

　“不換……啾啾不換……”

　蘇菜菜無法，只得垂頭喪氣望洋興嘆。

　宮玖從疏月宮裏無處不在無事不曉的紙人菜那裏得到這個消息。

　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眸子。

　晚些的時候，蘇小玖抱著《異獸志》在搖籃裏睡得正香甜。

　突然懷中一空。

　蘇小玖扁嘴，不高興。

　她睜開雙眼，望向罪魁禍首。

　宮玖一身紅衣如血，神色難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見是溫柔的爹爹，而不是哥哥們。

　蘇小玖鬆了口氣。

　張開雙臂，細細的小胳膊伸得筆直。

　“爹爹……抱……”

　結果小胳膊伸了半天，爹爹都不來抱自己。

　不高興。

　而且圖圖還被爹爹搶走了！蘇小玖的眼眶裏泛起了淚花。

　“圖圖……啾啾的……給啾啾……”

　“錯了，這書可不是你的，它是屬於你娘親的。”

　低沉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宮玖摸了摸蘇小玖的腦袋，神色非常溫和，嘴裏卻說著毫無溫度的話。

　“蘇小玖，你要記住，這全天下的寶貝都是你娘親的，誰都不可以和她搶，就連你也不意外。”

　蘇小玖不明所以。

　只非常委屈。

　她扁了扁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突然，嘴巴像是被什麼東西縫上了似的，蘇小玖驚恐地睜大雙眼，嗚咽著發不出聲音來。

　只得求救似的望向宮玖。

　“乖，別把你娘親吵醒了。”

　宮玖神色溫柔地親了親小女兒光潔的額頭。

　“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可以說話了。”

　翌日，蘇菜菜高興地發現《異獸志》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她高興地抱起蘇小玖，親了親女兒粉嫩的小臉：“啾啾真聽話，知道把書還給娘親了。”

　蘇小玖扁嘴，有些委屈，伸手想要搶蘇菜菜手裏的《異獸志》。

　宮玖一個微妙的眼神射過來。

　蘇小玖嚇得脖子一縮，抱緊蘇菜菜的脖子，不敢看爹爹的臉。

　奇怪，爹爹明明很溫柔的。

　可有時候她卻覺得他比哥哥們更可怕呢？

　【師兄】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即使天無雨，我亦留此地。

　下雨了。

　卻維抱著蘇小玖跑到落月亭裏躲雨。

　今日是山主越竺大人的壽宴，宮玖帶著蘇菜菜和宮家哥哥們赴宴，蘇小玖就留給卻維照料。

　卻維抱著蘇小玖去池塘聽蛙聲，結果回疏月宮的路上暴雨傾盆。

　他只好抱著蘇小玖在臨近的亭子裏躲雨。

　卻維的眼簾，措不及防撞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裴言。

　裴言漆黑如墨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欣喜。

　他上前兩步，嘴角上揚，微笑著和卻維打招呼。

　“真巧啊，你也要躲雨？”

　他的嗓音低柔，壓得很沉，小心翼翼的樣子，生怕驚擾了卻維。

　像是害怕驚擾棲息在山茶的粉蝶那般緊張而仔細。

　卻維聞言，白著一張臉，眼睛裏閃過一絲懼畏，他退後一步，抱緊懷裏的蘇小玖。

　幾乎都要站到雨裏。

　他抿著毫無血色的唇角，說不出話來。

　眼神閃躲而慌亂，甚至都不敢和裴言對視。

　裴言苦笑，頓住腳步，不敢上前，只退後幾步與卻維保持一段距離，勉強笑道：“你別躲，懷裏還抱著啾啾，小心啾啾淋病了，我退後便是，你別淋著雨……”

　卻維咬唇，看了一眼懷裏懵懂無知的蘇小玖，猶豫再三，還是按捺住逃跑的心，站進亭子裏。

　他不敢看裴言的眼睛，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裴言看出自己的失態，怕聽到他低沉的聲音，會突然提及自己。卻維轉過身背對著裴言，彷彿看不到他就可以當他不存在似的。

　可是怎麼可能當裴言不存在？

　光是想著裴言就在他的身後，那麼近的距離，共同呼吸，裴言或許在看著他，在想著他，卻維就覺得渾身如同被火燒似的，燒得他心如擂鼓，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

　卻維如坐針氈，盯著窗外毫不停歇的雨幕，好幾次都想不顧一切沖到雨幕裏拔腿就跑。

　可是，他不能逃。

　裴言在卻維身後幾近貪婪地描摹卻維的背影。

　不放過卻維身上的每一寸土地。

　裴言喉頭如鯁，苦澀難言，他緊抿著唇，可嘴裏的苦澀卻從他的眼睛裏滿溢出來。

　想要和卻維說話，想要他原諒他，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想得發瘋，念的發狂，卻又害怕這麼做，會驚擾了卻維如今安穩的生活，讓他更加恨他。

　裴言一直都是一個十分克制隱忍的人，他可以千年固有一個殘念修成魂執存活至今，他可以在卻維不知道真相的時候細心照料隱瞞一切，甚至裝作看不懂卻維眼中的愛意。明明他是那樣迫切地想要得到卻維，可是他卻更怕自己會因為回應卻維的愛意而消失于世間，永遠地失去卻維。

　所以他一直都會小心謹慎的避讓卻維，在卻維心灰意冷的時候又出現，溫柔地蠱惑他。

　他一直都是遊刃有餘的。

　可如今他卻急躁得如同一個凡夫俗子舞象之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卻維得知了前世的一切，他一定會恨他，一定不會原諒他。

　光是想到這些，裴言便心如刀絞，整個人都如同活在煉獄裏，如火塗炙，受萬刀所至。

　雨停了。

　卻維沒有動。

　裴言深吸了一口氣，扯了扯唇角，低聲說：“我知你不想和我待在一塊，這路上濕滑容易摔跤，你抱著啾啾行動不便，我先走，你……”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好好照顧自己。”

　他緩緩上前幾步，每一步都很艱難，如負千金。

　卻維僵著身子不敢動，整個人都如同繃緊的弓弦一般，僵硬到了極點。

　裴言在卻維身後站定。

　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著卻維，認真而仔細，像是要把他一筆一劃，刻進生命裏。

　“再見，小維，還有……”

　裴言的聲音像是從雲端傳來似的，非常不真切。

　卻像是虔誠的梵鈴。

　響徹在寂靜的空谷裏。

　“對不起。”

　卻維的眼睫顫了顫。

　眼圈發紅，似乎有晶瑩的水光在黑眸裏泛起。

　身後的腳步聲越走越遠，直到卻維再也聽不到那沉重的腳步聲之後，卻維才如同終於承受不住窮極繃緊的弓弦一般大口大口喘息著，彷彿心口有冰冷的尖刀切割著疼痛。

　痛得他鮮血淋漓。

　他抱著懷裏的蘇小玖，身體弓成一團，以最脆弱的姿勢。

　最渴望擁抱的姿勢。

　“我其實是……希望這場雨一直下下去的。”

　“因為這樣才能困住他……也困住我。”

　“他們都以為我恨裴言，就連裴言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卻維的聲音停滯間帶了哭音，他顫抖地深吸了一口氣，“可是啾啾你知道嗎？”

　“我從開始到現在，都從未恨過他。”

　懷裏的蘇小玖懵懂的眨了眨眼睛，嘴裏發出“啾啾”的聲音，似乎知道他在喊她的名字。

　她興奮地揮舞著雙臂，不停地說：“啾啾！啾啾！”

　卻維紅著眼睛，哭著說：“光是想到他會因為我而消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能相見。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看不到他的臉，我就什麼都思考不了了。”

　“什麼愛，什麼恨，我統統不要了。”

　“我拿什麼去恨他？”

　魂執，是靠執念活在人間千年的魂魄。

　一旦執念了卻，就會魂飛魄散，消失在這個世間，不入輪回。

　“我不能接近他。”

　“因為我的靠近，他會了卻殘念，永永遠遠地消失……”

　卻維眼中的眼淚滾落下來。

　眸子裏寫滿了焦急和難過，他沙啞著嗓音哭著說。

　“卻維不能接近裴言啊，為什麼他會不懂呢？”

　“為什麼他要逃走，為什麼不和卻維多待一會兒，哪怕、哪怕一小會兒也行？就算不說話也可以，就算不擁抱也可以，就算不明白我的心意也可以，我就只想和他就這樣待一會兒，讓我知道他還活著，活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明明就可以了……”

　“可為什麼他總是不懂卻維？”

　“明明他是卻維的相公啊，是全天下最該瞭解卻維的人啊……”

　蘇小玖啾了半天，也不見小師叔哄自己，舉著手臂，有些茫然：“……啾啾？”

　小師叔，你怎麼了？

　卻維牽了牽唇角，去捏蘇小玖張開的手指頭。

　食指被小小軟軟的小手牢牢握住。

　卻維酸脹的心，彷彿被另外一種綿長的柔軟層層包裹住。

　綿長而溫柔，脆弱而小心。

　他看著蘇小玖懵懂的小臉，扯了扯嘴角。

　“就這樣吧，我們都活著，在能夠看得見的地方，毫無干係，相安無事，活著就好。”

　“師父總說，活著就會有希望。”

　“我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蘇小玖眨了眨眼睛，嘗到了落到她嘴邊的眼淚。

　在她還未明白愛情是什麼味道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失戀是什麼味道了。

　是澀噠。

　我希望天空下著雨，把你困在這裏。

　可是你知道嗎？

　就算天空不下雨，我也會因為你留在這裏。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即使天無雨，我亦留此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