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
雖然這件艙房密密實實地看不到外面,可是,海浪的聲音還是可以聽得到。
我手腳都動不了,身上密密地裹了一塊毯子,只覺得身體熱的快要燒起來了,卻一點汗也不出。身體裡的水分似乎一點不剩,我像一隻被扔上了岸,在烤熱的鏊子裡面苦苦掙扎的魚……再這麼下去,我懷疑我真的可能熱死。
忽然船艙門輕輕地吱了一聲響,有人躡手躡腳走了下來。我楞了一下,將眼睛眯起來,連微微側過去靠在枕邊,呼吸放的沉重裝作睡著。
眯著眼睛只能看個模糊的大概,一個打扮成船伕樣男子走到跟前來,把頭上包的布輕輕掀開一角,在床前半跪下:“陛下,陛下?”
我一怔,立刻睜開了眼:“烏納斯?”
“是,陛下還好嗎?”
我說,“有水嗎?”
他楞了下,馬上解下腰間裝水的皮囊遞過來。
“我拿不了,你喂我。”
他的手有點抖,我喝水的時候船身搖晃,水灑了好幾滴在他的手背上。
“你怎麼會在船上?還有誰和你一起?”
“只有我自己,我一路追到港口,只來得及自己混上船。不過我留了信息,相信西奴耶將軍的人現在已經把您的消息送回孟斐斯去了!”
他把水囊收起來,抬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貼在我的額頭上試了一下溫度。
“您病的這麼重!”
“這個倒不要緊,死不了人的……現在海上也沒有什麼可以逃脫的辦法,你是扮成水手的?”
“是……”
“那就繼續當水手吧,別暴露身份……不要再來看我了,比泰多人捨不得殺我的,一時半會兒我不會有事。”
他在床邊輕輕地扣了個頭,應道:“是。”
我目送他轉身出去,動作輕捷靈巧如一隻潛行的獵豹。烏納斯的確厲害,無怪曼菲士對他越來越倚重……
這個孩子似乎也是奴隸出身的?
我總覺得他那雙眼睛,不像是一個奴隸出身的人會有的眼睛。那麼深,看不到底,不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沒有訴諸於口的心事。
我閉上眼,高燒令我有些昏昏沉沉的,恍惚間聽到艙門又響了一聲。
我慢慢睜開眼去看,穿著斜紋麻布以上的伊茲密正沿著木梯走下來,他手裡端著個托盤,大概是為了保持平衡,步子放的很慢很穩,這個人看起來有種特別從容的氣質。他抬起頭,目光與我相對,微微一笑。這時候顯得很溫和無害,但是我和他心裡都清楚這不過是假象。他是一把鋒利的劍,隨時可以傷人,現在只是裝進了鞘中。
“正好你醒了,把藥喝了吧。”
他把托盤放下,端起一隻敞口的小罐子:“這是藥,喝了吧。”
我睜圓眼睛看著他:“你讓我用哪隻手端著喝?”
要是他把我的手鬆開,雖然把握不大,我也想試一試看能不能制住他。
可是伊茲密微微一笑,竟然說:“唔,你還病著,不大方便,我喂你喝吧。”
這人真會睜眼說瞎話,我不大方便可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綁住我的繩索。再者說,如果他沒有把我綁了來,害我傷勢惡化又發燒,我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狼狽?
那藥端到了我的跟前,伊茲密的手指修長優美,但是並不是那種文弱纖細的手指,他的手可以拿劍殺人。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從前,在沙漠綠洲的帳篷裡,他拿吃的給我……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不簡單,可是卻不會想到我們的再次重逢竟然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我聞了聞就知道湯藥裡放了哪幾種藥材。他倒是真心想治好我。
這也很自然,他費了好大力氣把我從埃及劫持了,總不能讓我就死在半途中,這對他是半點好處也沒有。
藥湯應該是剛剛熬好,伊茲密聲音倒是溫柔:“小心燙。”
不用你貓哭耗子。
我小口小口地喝下藥湯,伊茲密和烏納斯一比,明顯就不擅長這種服侍人的活計,藥湯灑了一些在床邊,他也滿不在乎。
我儘量多喝了些,喝藥,病才能早些好。最後還剩一些藥渣在罐底,他說:“你像是很渴了。倒是我的疏忽,發燒的人自然會想多喝水。”
我抿了下嘴,沒有說話。藥湯有點酸苦,可是大概是因為發燒的緣故,舌頭的感覺很遲鈍,並不覺得難喝。
“吃些東西吧。你一天一夜什麼也沒有吃,肚子裡吐的空空的。”
他端過來的東西令我吃驚——居然是粥!米粥!
“不用奇怪,你的喜好,我自然打聽過。”
他打聽我的喜好做什麼?
我戒備地看著他,伊茲密把粥碗放在一旁,在床邊坐下來,伸過手來,將勒住我手腕的繩索鬆了一些:“我只是沒想到……愛西絲女王,竟然是我認識的人,是那個我一直記著的饞嘴的小姑娘。”
我不吭聲,把頭轉到一邊。
他頓了一下,說:“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
我的心情一點也滅有因為他的保證而放鬆,反而更加戒懼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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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沉默了,過了片刻,他說:“你吃東西吧。”
他把碗端起來,很自然地拿勺子舀了米粥喂我。我也很識相,不是嗟來之食的人,肯定是要餓死的。我想過,做女王,死法可能又很多種,餓死絕對不是輕鬆愉快的死法。
他還算挺耐心的,把一碗粥給我喂完,說:“船上沒有侍女,所以還請你多包涵了,我可以把你鬆開,但是要把艙板門鎖上。你最好……還是好好的養病休息吧。”
他把我手上的繩結解開,我看看自己手腕上明顯的淤痕,慢慢撐起身,自己彎腰去解腳上捆的繩子。伊茲密沒有再說什麼,收拾著碗和托盤出去了,艙門又被關上,我聽到了清晰的落鎖聲。
就算我現在病歪歪的,他還是不會掉以輕心啊。
書裡面應該被綁架的凱羅爾啊……
我摸摸自己昏昏沉沉的頭,用力搓了幾下臉提神,然後轉頭看看這間小的可憐的艙房。
我身上的什麼東西都被摘走了,能夠傷到人的發針什麼的自然是一件沒有,連所有的首飾,連同我指甲上黏的星狀碎寶石,全都被剝的一乾二淨,我身上現在穿的也不是自己的衣裳,比泰多人防我像防賊一樣。其實我的首飾裡面,只有一根髮針上帶毒。好在這時代的人還沒興起在牙齒裡指甲裡藏毒藏東西,不然我懷疑這些人是不是會把我的指甲和牙齒也一起拔掉敲掉?
我就算再有辦法,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也是一籌莫展。不過烏納斯的出現還是給了我很大希望。一則喜,一則憂。高興的是因為他的消息已經傳回去,那麼曼菲士他們起碼知道我在什麼地方,有個尋找的方向。憂慮則是因為……
伊茲密並不是個好對付的人,而且性子極其堅韌,可以說是百折不撓的一個人。
被他叮上簡直是入骨三分,無論如何都很難擺脫他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