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三
我看著銅鏡中映出來的,那燦然流光的飾物,那些錦繡富麗的衣裳,包裹在其中的我卻好像沒有什麼存在感。我看著鏡中自己模糊的面容,就像在看著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好吧,涂就涂吧。”
塔莎替我仔細裝扮,我只是閉著眼睛,在心裡數著數,呼,吸……
耳邊那些各種各樣的聲響似乎漸漸的消音了,周身是一片寂靜,靜得讓人覺得不安。
“陛下,請啟程。婚典將在神殿的正殿舉行。”
神官將一支權杖托高交至我的手中,我將放在一旁的太陽金經去了出一,交給他捧著。
一切準備妥當,我站起來,緩緩轉過身。
那十二名貴婦人和十二名神殿的女樂師跟隨在我的身後,沿著鋪設著長長織毯的一條路,向前走。
許多人站在路的兩側,我看到了伊姆霍德布,看到了西奴耶,看到了烏納斯,看到了許多我熟識的人和不熟識的人,他們的臉上,有著各種不同的,值得細細探究的神情。伊姆霍德布臉上有笑容,但是那笑容顯得像是粘在臉上的,那麼不牢靠。他這些天為了這場婚禮而奔忙操勞,但是我想,令他如此憔悴的原因,恐怕……很大一部分是荷爾迪亞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是很沉重的打擊。
西奴耶的神情顯得很緊張,他的目光雖然也在四處掃視警戒,但是還是時時的落在我的身上。
上次聽人提起來,西奴耶他已經快要做爸爸了。那些曾經的心情,他應該是都已經放下了吧?
烏納斯站在外圍的侍衛的隊伍裡,因為慶典的關係,他們的兵器上都包著一層彩色的絹紗,看起來不像是兵器,倒像是 彩色的儀仗。他和西奴耶不同,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
我一步一步,緩緩的向前走。
空中飄著人們採摘來的鮮花的花瓣,紮成束的蓮花在人們手中揮動,空氣中浮動著一種令人迷醉的香氣。
我微微抬起頭,曼菲士穿著一身錦繡繁麗的禮服,戴著正冠,舉著權杖,正注視著我。他的神情嚴肅中掩飾不住歡喜,雖然還離著遠,可是我卻好像可以體會到那複雜又興奮的心情。
這一段路並不長,可是,我卻覺得……好像走過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歷程。
我走到正殿的台階下的時候,曼菲士從台階上緩緩的走下來迎接我,他一手平端著權杖,一手朝我伸了過來。
“愛西絲。”
我垂下眼簾,緩緩的將一隻手抬起,放在他的手掌中。
曼菲士挽著我,一起走上了神殿的台階。
152
主持典禮的神官,自然是由索扎克擔任。他的年紀也並不大,三十來歲得到他這個地位,並不比當年的伊莫頓差,也稱得上是有為。但是,他比伊莫頓少了許多東西。
不,不要再想伊莫頓。
我和曼菲士並肩站在殿中,穿著華麗的金邊祭祀袍子,戴著香木頸珠的索扎克神官緩緩的沉聲誦經祝福,他的聲音低沉但咬字卻很清晰,一字一字像是水珠一樣在掌心上彈過去,而整句整句的祝福詩又連貫成一片,彷彿流水連綿不斷。殿裡殿外的人雖然極多,這一時刻卻都屏息凝神,安靜的彷彿一片寂靜的曠野。
索扎克在讀的就是那本太陽金經,他讀的是其中一篇,神情虔誠而肅穆。
這一刻我忽然想起來,父王去世的時候,那時候是卡布達在讀祭文吧?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時候的確有一本黑色的經書,沉重厚實,和這本太陽金經看起來大小厚度全然一樣。卡布達唸誦的時候有一點含混不清,他的聲音也不好聽,有些沙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這時候忽然就想起那時候在讀經的卡布達的樣子,那葬禮的情景一下子就浮現在眼前。
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但是這種奇怪的聯想,是怎麼冒出來的?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走。
我閉了一下眼,一時間神思恍惚,竟然感覺著索扎克捧著一本黑色的經文在讀亡靈經文一樣,再眨一下眼,一切仍舊是原狀,那本金色的經書在神殿的香氣繚繞下仍然可以看到一層霧朦朦的金色光暈。這神殿的設計極為巧妙,每年的太陽神祭日這一天,這一時刻,太陽的光線會穿過層層的穹頂,反射照耀在現在這神像的位置上。塗著金漆的神像看起來熠熠閃亮,光芒燦爛耀眼。既顯得神聖凜然,又有一種……讓人呼吸不暢的威嚴感。
我沒來由的有些心慌,微微側過頭去看曼菲士。
曼菲士緊緊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熱,目光專注的看著煙氣繚繞中的,前方高大的太陽神拉蒙的神像,那樣堅定不移的姿勢,彷彿前方就算是有無數的險阻也不能構擋住他的去路,也不能磨滅他的決心。
我的心似乎踏實了一些,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以最純潔的心禮讚,稱頌神之名,真愛與時光一般永恆!”神官的祈福聲告一段落,我和曼菲士共同點燃了一束香,然後將它奉到神像前面的石案上。
外面的人知道這一段儀式算是圓滿完成,紛紛歡呼起來,一瞬間兩隻耳朵裡被這似乎要地動山搖一樣的聲音灌滿,曼菲士和我說句話,我也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麼,不過看他的唇形,好像只是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神殿到大門前站著兩排僧侶和女樂師們,他們打扮成神祇模樣,手裡拿著權杖或是象徵他們各自神靈身份的聖物,紛紛向我們表示恭賀。裝扮成愛之女神阿魯特的特別把手裡的一捧鮮花遞到了我的手裡,歡喜的笑著說:“恭喜法老,恭喜王妃!”
我以後就會被人改成為王妃了嗎?
在宮中的神殿的這一部分典禮完成了,還是另外一部分,連同河祭一起要在宮外的太陽神神殿完成。中間有獻祭這一項,要曼菲士親自去獵來一頭獅子作為獻給神的祭品,而我則不與他同去,乘船穿過獵場,直接在那座神殿再登岸。
我忽然想起了那本久遠的書裡,那也有一場婚禮,只是曼菲士娶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凱羅爾。獵獅的時候……出了意外。
那意外是當時的愛西絲與伊茲密那些人一起促成的,結局是凱羅爾被獅子幾乎咬斷了半邊肩膀,傷勢過重,又掉下了尼羅河……
現在斯情斯景相同,那事情呢?事情可會也如書中一樣有變故波折麼?
曼菲士看出了我的擔憂,把我輕輕抱了一抱,低聲說:“你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獵場平時我也經常去的,再說,今天西奴耶他們安排很周到,一切都會順利的。”
我當然知道,獵場的獅子平時都是有人喂養的,所謂的安排,肯定是已經把獅子的勁頭兒精力都想辦法做了手腳,讓它已經比平時虛弱很多,再加上曼菲士帶著一隊人馬一起上,就算獵不著,受傷的幾率也不大。
“你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他說,想了想又加一句,“你也一樣。”
我看著他上馬而去,一旁宮女和貴婦已經請我上船。
從船上還是可以望見獵場的,因為差不多獵場就是靠著河岸,有水有草才好養那些獅子和其他的野獸。就像宮中有蛇奴一樣,獵場也有獅奴,平時飼養馴獸都歸他們來做。
我站在船頭,長長的彩漆描金的船平靜的劃開河面。
然後陸陸續續的,其他的船也都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