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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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的走了過去,這殿裡顯得這麼冷,涼颼颼的寒意透進人的骨縫裡。我走到跟前,伊德霍姆布就那樣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緊閉。他的身上遠遠不止一個傷口,橫七豎八的凌亂狼藉,衣服上的血都已經凝固了。他臉上的神情卻很平靜的,並沒有痛苦憤恨,他就那樣靠在那裡,安詳而沉靜。
他是那麼一個沉穩的人,經歷了三代法老,可是他卻沒有料到,他女兒的所作所為令他傷心,而他一直信任的西奴耶……
我剛才聞到的,那讓我有不詳感覺的氣息,就是這血腥氣。
自動密諾亞的那場變故發生之後,我就對這種事有種本能的敏感。
“陛下,請坐吧。”
我轉頭看他:“你要殺我,現在就可以動手。”
我揮一揮手,站在殿內的士兵緩慢而無聲的退開。西奴耶一步一步走近我:“我從來都不想殺你。”
我的手微微一動,他已經警覺的站住了腳。他的手緊緊扣在了劍柄上沒有鬆開的意思:“陛下,我知道陛下機智多謀,劍術也不在我之下。不過陛下是聰明人,眼下的情勢,就算你能制住我,也出不了這間偏殿。”
我看著他:“你想做法老嗎?”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問原因沒有半點意義,總之他是反了,而且反的徹底。伊德霍姆布他都已經殺了,退路就徹底沒有了。
“你覺得你能成嗎?領兵的不止你一個,軍方數得上號的將領……”
他臉上露出個笑容,讓人看著感覺不到任何輕鬆和歡快:“陛下仔細數數,伊德霍姆布大人身上,有多少道傷口?”
我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西奴耶又靠近了一步,聲音和氣息似乎就在耳邊盤旋,我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異地霍姆不的慘狀,還有西奴耶平時聽起來很沉穩,現在卻讓人覺得陰森森的話:“一共七道,是七個人刺的。胸口正中那一道,是我下的手。陛下聰明過人,你來說說,這七個人是誰?”
我心裡發冷:“你已經計畫了很久了?”
“到現在也不必隱瞞你,你想不想知道,前天那刺出最後一劍的刺客,是哪裡來的?劍上抹得毒又是怎麼調配的?”
我猛的轉過頭來:“是你!?”
我猜想了血多,懷疑了好多人!沒有內應,刺客怎麼能潛伏到肘腑之地,那樣重創了曼菲士?但是不等我騰出手來將這些脈絡一一理順,事情就已經爆了出來。西奴耶他現在肯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那毒試過好多次,絕對是解不了的,就算再厲害的醫官藥師也不能辦到。曼菲士是肯定已經不在了吧?不然你何必要輪換找替身頂上……”
他的臉龐離我的那樣近,近地我覺得……這張臉如此陌生,好像從來沒見過他,從來不曾認識他。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那些我不記得也沒有在意過的……現在卻隱約的想起一些,歷史上曼菲士原型的那位法老也是少年喪命,死因不明。他沒有後嗣,後來的法老是誰我卻不甚明了。我一段事情書裡模糊提過,只是說的不詳細,原來看過的一些資料上也曾經寫道過。當時匆匆看了一眼沒有留意,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那些記憶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模糊淡忘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西奴耶,在我心目中,他是穩重而可靠的,他是曼菲士倚重的左膀右臂,可是我卻沒有想過這一切會發生,曼菲士還是遇到了這樣的處計。我本來覺得,這裡是一個與歷史上不同的情況,而且又有我和凱羅爾這樣的變數,一切應該都被改變了……
如果我早些想起來,如果我早些提防的話,事情或許就不會如此……
到了這時說這些一點用也沒有。
我並不怕死,他要殺就殺,我已經是在鬼門關前打過好幾次轉了,死又有什麼懼怕!可是西奴耶把我騙到此處又一時不殺,圖謀一定更大。
“你要殺的人,不止伊德霍姆佈一個吧?”
他正要說話,忽然外面有人說:“將軍,塔莎夫人代人送早餐來了。”
我愣了一下,轉過頭去卻說不出什麼話。
西奴耶應該也沒有想到,可是他卻馬上說:“快請夫人進來!”
我脫口說:“讓她走。”
西奴耶看我一眼:“等一會兒,外面未必就有這裡安全。讓她進來。”
塔莎夫人揪起簾子走了進來,剛說了句:“愛西絲陛下,西奴耶將軍,早餐……”
她的話消了音,一手緊緊掩住口,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伊德霍姆布的屍體,然後又急著轉回到我身上來。
“塔莎……”
我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她忽然尖叫一聲,撲過來擋在了我的身上,沖西奴耶喝道:“西奴耶!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法老和愛西絲陛下對你如何,對你的家族如何?就是伊德霍姆布大人,對你一直親如子侄,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我……”
“塔莎,別說了。”
西奴耶留下我有用處,可是若惹惱了他的話,殺她卻不會手軟的。
“夫人,請你在這裡陪伴陛下。外面的事情,和女人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你們就待在這裡吧。”他走上前來,伸手一推,把塔莎掀的跌到一旁去,他動作很快,我只覺得他手臂晃了一下,等他一亮手,已經把我頭上的金流蘇墜子扯去了一枚。
“你!”我又驚又怒,他卻只是一笑,把那枚墜子朝我一亮,又湊到唇邊輕輕一吻,眼睛緊緊盯著我說:“請陛下在這裡安心等著,我很快會回來的。”
他這動作既冒犯又輕薄,我幾乎立刻想把暗藏的有毒的發針朝他刺過去,卻咬牙忍住了。
殺了他我也走不出這裡,而且現在面對面的他又全神戒備,我很難得手。
他吩咐一聲:“看好這裡。”
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西奴耶這一出去,必然是全面發動了。
伊莫頓呢?他能發覺這一場政變嗎?宮裡的人和城中的那些權要們……西奴耶他又會如何處置?
塔莎緊緊扶著我,卻不知道是要扶住我,還是靠著我才站住了腳。她的臉色蒼白,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臉色,但是估計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陛下……這……”塔莎有些茫然的問:“事情怎麼會如此?”
怎麼會如此?我也很想知道。
可是答案在何方呢?結局又將走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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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深壁厚,外面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到。只有門口監視著我們的人,他們的呼吸聲。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慢慢的捏緊,越來越重,越來越痛。
我真的很對不起曼菲士,他才剛剛離開,我就無法守護他留下來的王位了。我並不在乎王權,但是我為曼菲士的在乎而在乎。
外敵並不可怕,但是……內賊才是最恐怖的。西奴耶從曼菲士還是個孩子時就跟隨在他身邊,曼菲士的一切他都瞭解。所以他安排的刺客才能在最後的關頭重創曼菲士,能現在把我誘進陷阱關起來,還能夠有條不紊的調撥軍隊……
可以說,他的成功機率很高。曼菲士的衛隊只忠於他,但是現在曼菲士不在。城中的官員系統也是一樣,如果伊德霍姆布活著,當然西奴耶還是很難擊垮他,但是伊德霍姆布也不在了。別人就算想要反抗,但是一沒有反抗的實力,還有一點很致命的是,如果西奴耶將曼菲士已死的消息傳播出去,曼菲士沒有孩子,那麼掌握著軍權的他,自立為法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伊莫頓呢?我坐在那兒只覺得全身發冷。
伊莫頓一定會發覺這場政變,可是西奴耶也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他不會放過伊莫頓。
難道伊莫頓還要為我再死一次?不不,不會的!伊莫頓說過,只要我的愛還在,只要我不死,他就不會死!
想到這兒我的心裡稍微踏實一些。
塔莎夫人跪在我腳邊,她的臉上並沒有淚痕,這是個經過許多變故,堅強而鎮定的女人。
“夫人。”
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連累了你。”
“不,陛下,我一定會保護陛下!”塔莎聲音很低,卻很堅定:“誰要傷害您,都要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我拍拍她的手:“沒有那麼糟。他不會殺我……留著我,對他的用處更大。”我冷冷的笑了。在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是不可出賣和背叛的。沒有背叛只不過是誘惑的價碼還不夠。
西奴耶之前是忠誠的,但是為了這法老的位子,他終於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我一直以為他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