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四周很悶熱,我似乎躺在一個會移動的地方,晃晃悠悠,時而顛簸幾下。有時會進來一個人給我喂下什麼東西,腥而苦澀,讓我難以下嚥,可是又吐不出來。
我喝下的東西真的很苦啊,可是能感覺到苦澀,說明我還活著。
人活著總是要吃苦的,可是無論多苦,大多數人還是要活下去的,並且可以在重重的苦澀中,找出一點點難得的甜蜜滋味,雖然這甜意微乎其微,而苦澀卻漫長而濃重,幾乎糾纏人的一生。
離別苦,愛恨苦,浮生長恨歡愉少……
"呵呵,還真是個有意思的女孩子啊。"那聲音帶著笑意,柔聲說,"你醒了?"
我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皮製的帳篷頂,我躺在地上,身下墊的是獸皮,蓋著粗麻編的薄毯。有個人背對著我而坐,他的頭髮是一種淡淡的沙金色,穿著粗麻編的衣服。
"醒了,就把那藥喝了吧。"那個人回頭衝我說。
我側頭看了看,枕邊果然有一個小陶罐,裡面不知道裝著什麼藥湯,散發出一股極沖的辣味,熏得我只想流眼淚。
我試著去端那個陶罐,可手一直發抖。那個人說:"啊,我糊塗了,你在水裡泡得太久,沒力氣了。"
他在我身前半跪下來,端起那罐藥,和聲說:"你喝了吧,身體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本來呢,我們小時候都被大人叮嚀過,陌生人給的糖不能隨便吃,而且我在埃及宮中還受過嚴訓,沒有人先嘗過的東西我是絕對不會嘗一口的,哪怕聞聞也可能有危險。
但是這個人卻有一種力量,讓我覺得就算他捧的是毒藥,我也得喝下去,不能違抗。
那藥入口後,苦得我簡直想把自己的舌頭割下來,而且胸口一陣發悶,腸胃翻攪,感覺立刻把心肝脾肺都吐出來才舒服。
"不要吐,不要吐,這種藥確實很苦,但是能治病。"
我緩了兩口氣,想抬起手來,但是沒力氣,只好說:"麻煩你了,把我鼻子捏起來吧。"
"嗯?"他疑惑不解。
"我自己沒力氣。"
他呵呵一笑,真的沒有再問,伸過手來,不輕不重地捏住我的鼻子。
我憋著一口氣,權當自己的舌頭不存在,一口氣把那小陶罐裡的東西喝了個精光!
"好,好,"他笑,"小姑娘很能吃苦,比男兒還強。"
"是……"我只說了一個字,就被口中的苦味嗆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是你救了我嗎?真是謝謝你了。"
"是啊,我一早到河上去捕魚,看到你在蘆葦淺灘那裡趴著,就順手把你撈回來了。
是嗎?這麼看來我真是命不該絕呀。
他拿了水來給我喝,我還是沒力氣,他就一手托著我的背,一手把水送到我的嘴邊,我則權當漱漱口。
"你經常從河裡撈人上來嗎?"
他失笑,"為什麼這樣問?"
我咳嗽幾聲,"我看你照顧人的樣子很熟練,大概是常常這樣做吧?"
他笑,"那倒不是,我雖然常常這樣做,但不是照顧人。"
他手伸進我身邊的瓦罐,微微一笑,竟然從裡面撈出一條金黃色的蛇來。蛇很小,只有筷子般長短粗細,盤在他的手臂上,蛇身的鱗片閃閃發光,蛇的兩眼通紅,彷彿兩顆紅寶石。它昂首吐信的樣子,傲然、漂亮又充滿危險。
"啊!"我本能地朝後縮了一下。雖然宮中也養有蛇,且常喂食活的禽畜,但是我從沒這麼近距離地和它們打過交道。
"不用怕,它不會傷你。"那人笑著說,"這孩子雖然頑皮一些,但是它性情很溫順,你吃的藥草,還是它給你找來的呢。雖然味道苦了點兒,可是對你的病很有好處。這小傢伙自己還會治病呢,你可多虧了它了。"
"這麼說來,我還得謝謝它了。"
他說:"除了它,你要謝的還有一個人呢。"
"當然。"我無力地笑了笑,"你的救命之恩我絕不會忘的。"
他只是一笑,那種平和溫暖的感覺就又來了。
這個人若放到我原先那個時代,去競選陽光先生或是最佳笑容先生,肯定能拿冠軍。他這微微一笑,如同陽光照耀,所到之處無人不拜倒。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還有,此處離底比斯有多遠啊?"我有氣無力地問道。
"這裡離底比斯還有很長一段路呢。"他說,"你是要去底比斯嗎?"
"是啊。我本來乘船去底比斯的,結果掉進河裡……"我想了想,"這裡離尼羅河有多遠?不知道我家裡人有沒有找過我呢?"
他點頭說:"昨天倒是有人來找過……"
"什麼?"我激動地翻身坐了起來,結果頭暈眼花,剛翻起來就躺了回去,"那,那我怎麼還在這裡?"
那人說:"我看你這小姑娘真有意思。我如果把你還給他們,他們可沒本事把你治好、救活,所以我還是把你治好了再說吧。"
"怎麼?我的病很重嗎?"
他笑了,"什麼病啊,你是中毒了。"
"什麼?"
"是一種叫熱烏的毒草,這種草點燃之後冒的煙有一種清香的味道,有點像那種常用的太陽花做的薰香。可是聞得久了,人的身體就垮了,很難再治好的,況且你又在水裡泡了這麼久……"
我中了毒!
他下面的話我全然沒聽進去,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一句話上。
"你身上的毒是這孩子幫你吸出來的,所以我說,你應該好好兒謝謝它。"
那人舉著手中的小蛇朝我一笑,金色的小蛇得意地昂著頭,噝噝地吐著信子,似乎也在邀功一樣。
"你起碼還得再養十天的傷,我們可以晚上趕路,這樣的話,等你身體徹底好了,我們也就到底比斯了。"他說,"唉,要不是你身體沒恢復,路上哪裡用得著這麼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