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讓宋映白決斷,那就簡單了,以他的利益最大化為基本出發點就行了。
白狗能幫他破案,這個道士對他目前看來沒什麼用,讓他選擇,肯定是選擇對自己有用的那方了。
謝中玉似乎看出宋映白有意袒護,“它是狗妖,如果不交給我,以後出了大亂子,誰能承擔起後果?”言語中有威脅宋映白的意思。
宋映白的確害怕威脅,但僅限於來自錦衣衛上層,一個道士,雖然是上清宮的,他根本不當回事。
他裝作被謝中玉的氣勢嚇到,往後退了一步,狠狠踩了狗尾巴一腳。
“嗚嗷——”白狗吃痛,後腳一蹬,竄出了幾步。
宋映白馬上假惺惺的提醒道:“別跑,你給我站住,千萬別跑——”
白狗一怔,對啊,它為什麼要一直等著不動,應該先逃了再說,當即四爪蹬地,一溜煙朝胡同口跑,拐了個彎就沒影了。
謝中玉看出宋映白從中作梗,就要去追,不想對方竟然站在他面前,擋住他道:“你就別再動了,追捕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吧。”說完,對安老爺子道:“大爺,你說這房子著火是不是風水有問題,正好道長在這兒,叫他給看看風水好不好?”
安老爺子一拍腦門,“對啊,是該看看。那狗叫給錦衣衛去抓吧,道長,你就瞅一眼,給我們家這風水瞅一眼就行。”聯合其他鄰居一起圍上來,攔住謝中玉,不讓他走。
宋映白也不知道安老爺子是想幫助那白狗,還是真覺得應該看看風水,總之很賣力的圍住了謝中玉。
而趁此機會,宋映白丟下一句,“交給我,我去抓。”跟著跑出了胡同。
謝中玉看著宋映白的背影,憋了一肚子的怨氣,為什麼錦衣衛的人橫插一腳,多事!
宋映白朝著白狗拐彎的方向追了出去,可是街上只有往來回家的行人,並沒有白狗的影子,不過他不急,找了偏僻的胡同,拎著肉等著它。
以白狗的嗅覺,不久就能發現他,果然待了大約兩刻鐘,白狗鬼鬼祟祟在胡同口露出了腦袋。
宋映白朝它勾手,“過來,除了我沒別人。”
白狗聳拉著腦袋過來,見了宋映白,一臉快哭的樣子,再沒有當初朝他翻白眼的氣勢了,因為現在能救它的只有宋映白。
宋映白把肉遞到它嘴邊,“這是你昨天替我破案的酬謝,這可是我花錢買的,你必須給我吃了!”
白狗淚眼汪汪的看著宋映白,低頭將肉幾口給嚼了,吃完了,目光含著被救贖的期待。
宋映白摸著下巴,“你放心,我肯定是不會把你交給那個道士的,所以咱們要想個辦法……”眼睛轉了轉,已經有了主意,“就這麼辦了!”
白狗既期待又擔心的看著他,不知道宋映白想了什麼主意。
宋映白揪起它的兩個耳朵,哼哼笑道:“我花在你身上的錢,你要加倍努力給我賺回來,懂嗎?”
白狗哪敢不從?只有使勁點頭的份兒。
很快,宋映白牽著白狗在胡同口左瞅右看,確定沒有道士的行蹤,以最快的速度溜到了開滿店鋪的主街,只進了幾家店後,就買到了想買的東西。
他一手捧著東西一手牽著白狗,來到了一處距離錦衣衛衙門不遠的胡同內,敲響了一個小院的門。
很快,一個上歲數的男人開了門,見是宋映白,當即笑道:“是小宋,啊,不,是宋百戶,你怎麼來了?東一,趕緊過來!”
宋映白遞上一小罐酒,“程伯,很久沒來看你了,別嫌棄。”
程東一的父親受寵若驚,“誒呀,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啊。”雖然這麼說,還是把酒接了過去,扯脖子朝屋裏喊,“東一,幹什麼呢,趕緊出來。”
程東一撩簾子從屋裏出來,“來了,來了,我娘非讓我幫她摘菜!”見了宋映白,驚喜的道:“快進來,快進來。”
宋映白指了下白狗,“它也進來不要緊吧?很溫順,不咬人。”
白狗這次垂著頭,不敢再點頭附和了。
“沒事兒,進來吧。”程東一將宋映白讓進屋,“正好,一會開飯,你就別走了。”
宋映白其實就是來蹭飯蹭住的,嘴上卻道:“這怎麼使得,我一會就走了。”
程家人自然是挽留,宋映白就順水推舟在程家蹭了吃住。
程家人口簡單,程東一家世襲錦衣衛校尉,到他爹這輩,幹了三十幾年沒什麼長進,乾脆將工作交給了唯一的兒子,自己退居二線養起老來。
程家將東廂房簡單收拾收拾,讓宋映白住進去。其實本來為了招待貴客,是想讓自家兒子把房間讓出來給宋映白睡的,不過宋映白一再堅持要住廂房,程家人只得依他。
“你啊你,學學人家,也弄個一官半職,別學你爹,幹了幾十年還是個校尉。”程父跟兒子嘮叨,“而且人家現在升了百戶,還跟你親近,你要珍惜,沒事兒勤邀人家來咱家玩。”
“人家宋映白本來就不是那種得發達了,就不搭理過去朋友的人。”程東一道:“該什麼樣還什麼樣。”
父子倆正說著話,就聽東廂房傳來一聲狗叫,接著是宋映白的呵斥聲:“聽話!別亂動!這樣挺好看的,點子不能少,否則跟七星瓢蟲一樣,你審美真不行。”之類的話。
父子倆互相看了眼,一頭霧水,搞不懂東廂房發生了什麼。
等第二天早晨,看到宋映白和狗,他們知道了真相。
原本渾身雪白的白狗,此時兩隻耳朵全被染黑,身上也多了許多黑點子,成了一條斑點狗。
原來昨天晚上,宋映白是在給這條狗染毛。
“這是……”程東一不明所以,但既然狗是宋映白的,狗主人想怎麼改造是狗主人的自由,他也不好說什麼,但還是要點評一句,“我覺得還是原來好看點。”
狗十分想點頭,但為了不暴露自己能聽懂人語,脖子僵硬的一動不動。
“它已經不是以前的狗子了,從現在開始它叫么零么。”
“么零么?”這什麼名字啊。
宋映白不多解釋,對沒看過《101斑點狗》的人來說,不強求。
在程東一家又蹭了頓早飯,兩人一起牽著狗去了錦衣衛衙門,程東一擔心的問:“允許牽狗去衙門嗎?”
“我查過了,沒規定不允許。”宋映白現在有自己的辦公處,將狗帶進去,也不打擾別人,況且么零么聽得懂人語,斷不會狂吠或者亂排泄污染環境惹人煩。
因為程東一家離衙門很近,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就進了錦衣衛胡同。
突然這時,就聽身後一聲,“兩位留步,這狗妖我今日必須帶走!”
聽到這個聲音,狗子立刻恐懼的瞪圓了眼睛,溜到了宋映白身後。
宋映白早有預料,淡定的回頭,見昨天的道士,便裝出不解的道:“我聽不懂你這道人說什麼。”
謝中玉走上前來,見這狗確確實實被染了毛,不是自己眼花,眼神複雜的看宋映白,“你別以為把它染毛了,我就認不出來了。”
“我警告你,這條狗是錦衣衛查案用的么零么,不管你想說什麼,我奉勸你最好三思。”宋映白冷聲道:“不管你想主張什麼,但一定得有證據,光憑一張嘴可別想誑走錦衣衛的財產。”
謝中玉顯然沒有證據證明這條狗有問題,只能吃啞巴虧。
程東一看這道士要奪這條狗,立即幫著宋映白說話,“你這道人好生無禮,我們大人的東西你張口就要?昨天就看到你在附近鬼鬼祟祟,是不是已經打定主意謀奪錦衣衛的東西?”
宋映白對謝中玉道:“難不成你想進去坐坐?”
此時周圍陸續有認識宋映白的人跟他打招呼,一人一句百戶的叫著,也叫謝中玉倍感壓力。
“大人!”房家墨看到宋映白牽著一條狗在和一個道士說話,趕緊上前,“怎麼了,大人?”警惕看著謝中玉。
謝中玉眼見又有幫手來,而自己沒有勝算,丟下一句,“你們早晚會後悔,我不管了。”惡狠狠瞪了眼狗,拂袖而去。
“沒事,進去吧。”宋映白道。
三個人進了衙門,就有認識程東一的人朝他賀喜,“這回得你請客了。”
“怎麼了?”程東一莫名其妙。
“你自己去大堂看看就知道了。”來人笑道。
宋映白拍了拍程東一的肩膀,“以後好好幹。”就牽著狗往後面自己辦公的地方去了,程東一則被人拽往大堂去看公告。
宋映白進了自己屋,對么零么道:“你找個地方自己安靜的趴著,要去廁所的話,出了院門往左後邊走。”
狗子不敢有半點反抗,老老實實的找了個旮旯一趴,完全沒脾氣的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房家墨看著它笑道:“它可真乖。”
宋映白微笑頷首,心裏道,它敢不聽話麼,沒自己保著,就被那道士捉去了。
不過也是奇怪,按照道理,這狗嗅覺靈敏,能分辨各種味道,但似乎對道士完全不管用,難道那謝中玉真有點道行?
——
“大人,宋百戶昨天住在了他之前的朋友程東一家,今早上就有公告發出來,調了程東一到他手下,還升了小旗官。”楚丘照例跟黎臻稟告每日的消息,其中一條就是關於宋映白的,“對了,宋百戶還牽了一條白底黑點子的狗。”
黎臻寫字的手停了下來。
他怎麼住到程東一家去了?他倆有那麼好嗎?又是同住又是提拔的。
另外,狗是怎麼回事?上次不是一條純白的狗嗎?這次怎麼又變成黑斑點的了,他打哪兒弄來這麼多狗?想幹什麼?
“大人?”楚丘見黎臻半天不動,輕聲喚了下。
黎臻如夢初醒,繼續揮筆書寫,低頭冷聲道:“以後宋映白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不用告訴我!”
耳不聽,心不煩,他愛哪兒住就哪兒住去!
他的私事,和他沒關係。
——
宋映白當日受邀請,又去了程東一家,席間程父程母對他由衷表達了謝意,宋映白則表示他提拔程東一絕對不含私情,完全是相信程東一能夠擔當起這份職務的前提下,秉公升遷的。
當然這番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就看每個人願意相信多少了。
宋映白就這樣在程父的熱忱邀請下,堂堂正正的借宿了小一個月。
這日傍晚,他自個出去遛狗返回程東一家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一個矮胖的富態男子站在門口,他正納悶,那男子見了他,立刻眼睛笑成一條縫的迎了上來,“宋百戶,您回來了。”
宋映白不記得見過這個人,“你認識我?”
“當然認得,在您這個歲數能做到您這個職位的有幾個人呢?宋大人您真是一表人才……”
“停!你到底是什麼人?”宋映白蹙眉,明顯不悅。
“小的是善濟堂的大掌櫃,我們東家希望您賞臉,到捨下一聚。”
善濟堂,他有印象,在街上看到過這家藥鋪的店面,規模不算頂大,但也不算小。
他直白的道:“不去也不聚,我知道你們什麼意思,可我沒那個意思。”與這掌櫃擦肩而過,往院門走,行出幾步,回頭盯著他道:“你們找錯人了,別再讓我看到你。”
那掌櫃的苦了臉,但不敢多說什麼,立即縮著脖子退下了。
宋映白知道這藥房是什麼意思,想要進行某種意義上的“官商勾結”。
比如請他過去吃飯,席間一定有財物贈送,倒也不用他幫什麼大忙,可能只需在藥鋪遇到潑皮無賴,吃拿卡要的官吏的時候,爆出他的大名“退敵”即可。
說白了,就是花錢買他身為錦衣衛百戶這把“保護傘”。
那怎麼行呢?這些商人覺得他剛上任好拉攏,他還覺得自己剛上任要愛惜羽毛呢。
現在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就等著他栽跟頭,好做文章,所以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就拿提拔程東一這件事來說,雖然乍看之下,他好像任人唯親,自己一得勢就提拔朋友上位,似乎是個把柄。
但其實只要對方仔細一研究,就會知道程東一家是世襲錦衣衛,他的父親在錦衣衛這行做了幾十年,他爺爺,他爺爺的爹都是在這行當裏混生活的。
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提拔了程東一,就算有人看不慣也不敢出聲,因為一旦出聲,可能程東一還沒說什麼,就有和他一樣等待提拔的世襲錦衣衛不滿了,“怎麼,我們幾代默默無聞的時候,沒人替我們說一句話,這才剛升了小旗就有人看不慣了,這不是欺負人麼,覺得我們就該一輩子不升遷是不是。”
不管在哪個行當,某些老舊力量可能平時看似不起眼,但也千萬不要去碰,討不到什麼便宜的。
宋映白進了院子,抬頭四下巡望了一圈,見周圍居民燈火闌珊,炊煙嫋嫋,一片祥和,在院內站了一會,才邁步進了屋。
而這時,藏在鄰居院牆後的謝中玉慢慢滑坐下去,這宋映白跟那條狗形影不離,他跟蹤了他差不多有一個月了,一直沒找到下手的機會,從馬永言的事情就能看出,這叫個宋映白的百戶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他若是強行去弄這只狗,怕是也不能全身而退。
而且他現在的身份已經外露,如果真的出了事,已經有人看過他的度牒了,他必然會受到懷疑,那會很麻煩。
已經浪費了這麼多時間了,不能再繼續耗下去了,馬永言雖然已經不行了,但是那個人馬上就要進京了,他真得忙碌起來了,要做好迎接的準備。
這條狗應該翻不出什麼花樣了,似乎真的很安心的在當一條狗,不用管它也不要緊,正事要緊!
只要那個人一進京,一切繼續。
想到這裏,謝中玉站起身,朝胡同外走去,消失在了黃昏的街頭。
——
屋內,宋映白將兜裏所有的碎銀子連帶銅板全部擺在桌上,反復數了幾遍,最後力脫般的拿腦門抵在桌沿兒上,“……我真是缺錢啊……其實我好想受賄的……”
么零么拿後爪搔了搔自己的耳朵,似乎在說,“你這點事兒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你不懂,我也不知道怎麼惹到黎臻了,對我冷漠得很,之前還熱情的邀請我去他家住,突然就翻臉了,最近一段日子更是莫名其妙,有的時候,偶爾遇見,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搶了他家錢似的,可偏偏又一句話都不說。所以我尋思籌點錢,等放假的時候,請他吃頓飯好好聊聊,緩和緩和。”
關於他怎麼惹到黎臻了,簡直是未解之謎,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不過,正因為想不通,才需要私下裏請客和解,當然,黎臻肯定不缺他那點吃的,但請一回,也得拿得出手,至少菜品像樣也是某種尊重。
可問題是,他囊中羞澀,攢了這麼久的錢,怕是也不能籌辦一場有點牌面的筵席。
“人在官場,真是勞心勞神,對下,對上,都要費心思……”宋映白歎氣,當然最累的就數要不停揣摩上面的意思,就好比黎臻突然變了臉,他就得想辦法緩和。
黎臻是他最大的靠山,靠山對他厭惡了,他麻煩可大了。
真是,仗著自己官職大,了不起啊?!
唉……確實了不起。
“不管了,不能再拖了,有多少請多少了。”宋映白算了下,五天后又是一個休沐放假的日子,決定了,就在那天擺個酒席,把黎臻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