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黎臻之前為了幫助宋映白,叫人審訊關在監獄中的馬家人,據說馬三公子並不得父親疼愛,母親又蠢鈍,一家人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麼,心裏想什麼。
現在人死了,線索徹底斷了。
黎臻也沒什麼好辦法,每年被錦衣衛調查無果又掛起的案子有許多,馬永言這件或許也是有頭沒尾。
這時候楚丘進來稟告,“大人,宋百戶帶了馬永言的屍首回來,已經在向刑千戶交差了,您過去看一眼嗎?”
真是有意思,他為什麼要去看?
今天一早,他已經將媳婦懷孕的碎嘴趙崇“放了假”,叫他好好在家照顧妻子,不用急著來錦衣衛,他的“忠實聽眾”萬熙則被打發去外面站崗。
他並不想再聽到他和宋映白的關係被擺在私事上談,上次因為他訓了刑千戶,現在可不想去再惹人“非議”了。
“不去。”
楚丘想了想,“好像袁同知也在。”
多了個袁同知,不知會不會有麻煩。
黎臻眉心微蹙,似乎在做決定。
兩刻鐘後,在議事廳。
袁同知坐在上位,黎臻坐在他右下位,刑千戶袖手站在對面,腰杆挺直。
而宋映白站在議事廳中央,處於被三人審視的位置上。
袁同知是個長著眯縫眼的小老頭,據說十三歲就進了錦衣衛,純粹是靠熬資歷熬上高位的,他慢悠悠的開口,“聽說你將人犯的屍首帶回來了?”
宋映白道:“回稟同知大人,是。雖然人犯的屍體不全,但可以確定他的確死了一天以上了。”
刑千戶臉色不太好,抓住宋映白的話柄:“屍體如何不全?”
“可能是人犯的同夥將他碎屍,方便運送屍首出城,導致胳膊和腿目前丟失,不過已經派人去查了。”宋映白道。
黎臻正襟危坐,聽到這個說辭,瞭了眼宋映白後,繼續面無表情的坐著。
袁同知不慌不忙的問道:“就是說,你沒有誤判導致丟失人犯嘍?那義莊老漢的證詞如何解釋?”
宋瓔白推測道:“或許從後面摸老漢脖子就是馬永言的同夥,而老漢因此受驚嚇過度,後面馬永言縫脖子什麼的,都是他的幻覺。”
刑千戶冷笑,“幻覺?一切都推給幻覺真是方便。”
“刑大人可以親自去檢驗馬永言的屍首,看他是不是已經死了一天以上,而且我帶領兩個小旗的人發現他的時候,他也是死亡的狀態。除了老漢一個人的供詞,實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離開馬家的時候是活著的。”
刑千戶在馬永言屍首一被抬回來那會,就親自驗證過了,宋映白說得是真的。
袁同知沉默不語,看了眼刑千戶,才道:“唉,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麼點小事也要驚動我和黎僉事,有得有鼻子有眼,原來就是一個老漢發懵出現了幻覺?”
刑千戶一聽,就知道袁同知不站在這邊了,立即躬身道:“是卑職大驚小怪了,以後絕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黎臻冷聲道:“刑千戶帶人白天找了一圈,沒查到任何線索,結果宋百戶一夜之間就查到了,是你沒用心,還是宋百戶太好運了?”
刑千戶本就不占理,被黎臻訓斥只能受著,“是卑職失職。”
黎臻道:“既然如此,這次帶回來的屍首就由你處置了,不要再出岔子了。”說完,起身對袁同知道:“大人,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得到袁同知的首肯,他冷著臉走出了議事廳。
而宋映白在黎臻經過他的身邊的時候,明顯感到他用力的瞥了他一眼。
袁同知緩緩抬起手,朝宋映白擺了擺,“行了,下去忙你的吧。”
“是。”宋映白麻溜的也告辭了。
等他走了,屋內就剩袁同知跟刑千戶兩個人的時候,袁同知朝對方勾了勾手指,等刑千戶一靠過來,就扇出了一巴掌,“蠢貨!”
刑千戶捂著臉,苦著臉道:“我沒料到他會這麼快找到屍首,我當初的設想,不管馬永言是詐屍也好,詐死也要,只要一日不發現他的人或者屍體,加上義莊的證詞,就算不坐實宋映白放走人犯的罪名,也能叫他飽受非議,當不好這個百戶。”
袁同知恨鐵不成鋼的道:“你以為我罵你蠢貨,是罵你的計畫沒得逞嗎?錯了,我告訴你,我罵你,是因為你看不出風向,既然這宋百戶是黎僉事提拔上來的,你為什麼要與他為敵?我年紀大了,就要致仕了,等我一走,這位置就是黎臻的,到時候,你的日子還能好過嗎?”
“可……”
“你呀你,官場上看不出風向和未來的走勢,才是最愚蠢的,遠蠢過構陷失敗。”袁同知撫著椅子慢慢起來,“姓宋的不過是你手下眾多百戶中的一個,你忍著他,也不礙你的事兒,你卻因為他得罪一個僉事,或許是未來的同知,叫我說什麼好,罷了,如果你但凡是塊材料,也不至於混了這麼多年才是個小小的千戶。”
刑千戶聽到這番言論,如同利刃刺心,一下子跪到袁同知跟前,“大人,您別這麼說,您身體康健,一定還能庇護屬下多年。”
袁同知沒理他,只是搖著頭往前走,“我老了,管不了那麼多了,我致仕前想清靜一下。”
刑千戶痛苦不堪的捶了下地面,望著牆角,呆了。
——
黎臻前腳剛進房間,後腳隨從就稟告,“宋百戶求見。”
黎臻想了想,:“叫他來進來。”等宋映白的身影一出現,他就問,“你來幹什麼?”
“我覺得大人有話問我,於是我就主動來解釋了。”
黎臻哼笑了下,“你覺得我想讓你解釋什麼?”
“我覺得大人一定想問,我為什麼沒有把真相說出,而是故意將一切說成是老漢的幻覺,掩蓋事實。”
黎臻緩緩點頭,“說。”
“因為我覺得在剛才那個場合,跟刑千戶和袁同知說不通,他們其實也並不關心真相,他們只關心我是不是放過了人犯,至於其他的事情,多說錯多,只會將事情弄得更複雜,攪合的沒法消停,不如現在這樣結束的好,反倒對案情有利。”
黎臻凝視宋映白,挑眉道:“你膽子不小,隱瞞你的頂頭長官千戶,蒙蔽同知,竟然還說對案子有利?你一個小小的百戶,憑什麼做這樣的決定?”
“因為……”宋映白欲言又止,似是不敢說出下面的話。
不過黎臻替他補完了,“因為你背後有我對嗎?剛才你隱瞞真相,我沒有戳穿你,也代表我認同你的處理,對不對?”
宋映白忙解釋,“並非是這樣,因為我是大人提拔的百戶,除了對皇帝忠心外,就只效忠您,有些事,在沒您的命令前,絕對不會向外人透露半個字。”
黎臻一怔,隨即哼笑道:“宋映白啊宋映白,你運氣夠好,腦子也轉得夠快。很好,好好幹,叫外人看看,我提拔你,合情合理。”
宋映白馬上道:“是,大人。”忽然,看到黎臻從桌上拿起一個信封朝他撇來,他馬上接住。
在打開信封前,他有種不切實際的期待,會不會是銀票,畢竟上次接到銀子嘗到了甜頭。
不過,果然是不切實際的期望,裏面不是銀票,而是一張紙,題頭寫著三個字:藏魂壇。
“我把記載著藏魂壇的文字給你抄下來了,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是。那麼屬下告退。”等宋映白退到門口,就聽黎臻對他道:“你趕緊找個正式的地方住,別想在你辦公處打地鋪。”
宋映白心說,你怎麼猜到我想在辦公室打地鋪的,唉,被發現了,只好打消這個念頭了。
“是。”他隨口道:“大人放心。”
不想黎臻反駁道:“我放什麼心?”緊接著皺眉擺手,“趕緊下去吧。”
宋映白就這麼被“趕”了出來,心裏不由得嘀咕,怎麼了這是,一天之內黎臻情緒大起大落的,叫人摸不著頭腦。
等他回到自己辦公的屋子,見房家墨已經把昨天雜碎的地磚收拾乾淨了,正在讓人鋪設新的。
“大人,院子燒黑的痕跡也叫人拿水沖刷過了,雖然還看得出來,但多刷幾次慢慢就淡了。”
宋映白點點頭,“做得不錯。”坐下後,打開黎臻給他的紙,細細讀了起來,不得不說黎臻的字不錯,一看就是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
像他那兩筆字,只能說在武官群體中勉強能被容忍,決不能拿到外面叫真正的讀書人看到。
藏魂壇?難道馬永言的藏魂匣是這個的升級版?
宋映白琢磨了一會,沒什麼進展,先忙自己得事情。
將信封收好,叫房家墨磨墨,他鋪好紙,提筆寫就了一封信,然後拿出自己的百戶印,往落款處一蓋,“交到南鎮撫司去。”
南鎮撫司主管錦衣衛內部事務,比如懲罰和升遷。
但一般情況下,北鎮撫司內部的升調,他們也不管不了,一般就起個報備存檔作用。
他打算把程東一要過來,頂替被免掉的張小旗的位置。
既然當了官,就得培養自己的班底了。
——
刑千戶恨透了馬永言,發了命令,將馬永言的屍體拖到化人場燒成灰燼撒河。
在錦衣衛衙門胡同對面一處偏僻的小巷內,一個身穿絳衣的年輕道人,看到由錦衣衛護送的馬車上放著一個卷著的席子從胡同走出來,他趕緊將身子閃回了小巷內。
突然他聽到身後有動靜,一回頭就見一個身穿飛魚服的人朝他走來,等到了近處,這人抱著肩膀歪著腦袋在看他,“你是哪里來的道人,在這裏鬼鬼祟祟幹什麼?”
“給官差們讓路。”這道人二十來歲的年紀,生得皮膚白嫩,很是俊俏,說話的時候,微微一笑,還有兩個酒窩。
程東一有點懷疑,“是嗎?度牒給我看看。”
道人忙從袖中取了度牒遞上,畢恭畢敬的道:“請過目。”
程東一大略掃了一眼,見上面寫了他是龍虎山上清宮的道士,道名是謝中玉,上面還有他師父的道名和度牒發放的時間。
當今聖上崇道,對道士們厚愛有加,這位又是上清宮的,可謂來頭不小,程東一也不敢得罪,“不管怎麼說,道長最好移步別處。”
謝中玉見程東一已經相信他的來歷,變了臉色,奪回度牒:“就跟你說了我不是壞人,連好壞人都分辨不出來,哼!”然後趾高氣揚的走了。
他一路走,一路看,不時留心左右民居的情況,突然,他感受到了什麼,撩起道袍往一個胡同跑去,直接來到一戶人家門口停下。
這戶人家院內有許多幫忙的鄰居,正在拆被大火燒毀的斷壁殘垣。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在西廂房門口趴著曬太陽的白狗,大喝一聲:“狗妖,終於找到你了。”
那白狗一個激靈坐起來,立刻慌不擇路的原地蹬腿,一下子就掙斷了鎖鏈,打算越牆逃跑,卻不幸被這道士快了一步,一腳踹翻,接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口袋把它裝了進去。
事情發展的太快,安老爺子反應過來追出來,這道士竟然已經扛著布袋往胡同口走了。
“你幹什麼?放下我的狗!”安老爺子和一眾鄰居追上去,喝止住他。
謝中玉回頭,“這是只狗妖,你還要啊?”
“它不是狗妖,它是義犬,救過我的命,看到這個大火沒有,要沒它,我就被燒死了。”安老爺子試著解釋,不過由於對方是個道士,他有點底氣不足。
“哈哈,你想過沒有,或許這火就是這狗放的,它假惺惺的救你出來,就是為了博取你們的信任,等著做更大的壞事。”道士道:“它這條老狗已經成精了,馬上就要害人了,留不得了。”
白狗在布袋子裏使勁掙扎,發出烏嗷烏嗷的哀叫。
安老爺子聽得難受,猶豫道:“可我看他不像。”
“哈!老頭兒,究竟你是內行還是我是內行?你瞅著不像?害人的妖怪哪有那麼容易讓你瞅出來的,等你沒了命,什麼都晚了。”謝中玉毫不留情的道。
安老爺子拿不定主意,這狗的確很通人性,昨晚明明被宋映白借去破案,結果大半夜自己的跑回來,像個認家的孩子。但就像這道人說得,也可能是要成精了。
但這麼輕易的把它給道士除掉,又覺得它救過自己的命,於心不忍。
正猶豫不決的時候,就見前方宋映白提著一串肉,朝這邊走來。
安老爺子忙道:“你來的正好,這位道人說咱這白狗是妖怪,要拿走除掉呢。”
宋映白目光淩厲的瞅這道人,這道人與他眼神接觸了下,下意識的避開了。
宋映白不客氣的一伸手,“給我看看你的度牒。”廢話少說,先查身份再說。
謝中玉雙手握著布袋口,在掏度牒的空隙,袋口鬆開,白狗掙扎沖出來,躲在了宋映白身後。
宋映白看過度牒,也不得不高看對方一眼,“原來是上清宮的道長。”
他又看了眼躲在他身後的白狗,渾身上下寫滿了“慫”字。
也難怪,人家道士要除你呢。
這時安老爺子道:“道長說這大火是白狗放的,它想要我的命。”
話音剛落,白狗拼命的搖頭,顯然是聽懂了人語,宋映白看到它的表現,不由得替它捏了把汗,果然就聽道人道:“快看快看,它能聽懂人言,還說不是妖怪?”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笑意,盯著白狗道:“你,逃不掉了。”
安老爺子也發現白狗確實能聽懂人話,不由得脊背發涼,對宋映白道:“你拿個主意吧。”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在宋映白身上,一瞬間,他感到了來自其他人的熾熱目光,當然也包括身後那條白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