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宋映白隨黎臻出了門,繞到錦衣衛後院,來到一處門口有兩個侍衛把守的院子。
進了院子,直接走到正屋,屋內寬敞,窗明几淨,陳設考究,一看就是上官的辦公場所。
黎臻叫隨從們先退下,他將帽子擱到帽架上,問宋映白,“你有什麼想說的沒有?”
宋映白心說,你叫我來,卻問我有什麼話想說?
不過,他的確有話說,“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不是說總旗麼,這一轉眼變成了百戶,我怕我資歷不夠,不能服眾。”
黎臻回到桌前,坐下後笑看他,“如果和說好的一樣,多沒趣。再說了,你這一番付出還不值一個小小的百戶麼。”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想不通您為什麼要提拔我。”
“想不通也是他們的事,與你何干。不過,他們都知道是我提拔你的,這很好,至少東廠的人不敢輕易動你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你還得陪我進大漠呢。”黎臻半開玩笑的道:“以為我會就這麼饒了你麼。”
果然,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得了百戶的頭銜,得給人家坐馬前卒,進大漠找地獄井。
“是。大人,還有一事,我得向您稟告,傅天仇死之前跟我說,那半片鮫麟放在他老屋地磚下。我一直忘了告訴您。”
黎臻想了想,“我知道了,這件事不要告訴第三個人。”
“是。”
黎臻道:“傅清風有一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未婚夫的父親是兵部武選司郎中馬培善,傅天仇被下獄後,婚約也沒有取消,如今傅清風劫獄,皇上震怒,遷怒于馬家,加之他本身也不乾淨,皇上命令我指派個人手,配合宮裏的呂公公一起查抄馬家。”黎臻笑看他,“我決定讓你帶人去。”
抄家可是個肥差,宋映白的第一反應,但很快就把這個念頭驅散了,黎臻肯定不是讓他發財去的,“……我沒抄過家……”
黎臻想笑,但忍下了,“抄家這差事也不是常有的,你不用有經驗,只需記住,不要拿貪墨任何東西。歷來抄家都是肥差,免不了中飽私囊,但是這次,你一定不要動任何東西,攢攢資歷和威望。”
“是!”宋映白朗聲道:“大人放心!”
黎臻滿意的點點頭,打開旁邊的公文匣,看樣子是要處理公務了,低頭道:“那你走吧,有事再叫你。”
宋映白應了聲是,躬身告退,忽然就聽黎臻道:“宋映白!”
他一抬頭,就見一個東西朝他飛來,他忙雙手接住,發現是一塊銀錠子,不禁納悶的道:“這是……”
“你那些朋友知道你升遷了,你總得做東請一頓酒。”黎臻笑道:“瞧你一路路摳摳搜搜的樣子,就知道你手頭不寬裕。這錠銀子就當做我隨的份子,你拿去用吧。”
“這也太多了……”
“就當做草藥錢。”
有人給自己發紅包,宋映白就是客氣一下,黎臻自己解釋為草藥錢,他就順水推舟,朝黎臻謝了謝,高高興興的退了下去。
宋映白升遷乃是一件大喜事,理應“鋪張浪費”,現在又有黎臻打賞的銀子,邀請錢忠和之前一起共事的校尉們選了家上好的館子,好好喝了一頓。
等他醉醺醺的回到住的地方,已經半夜了,他哼著小調,搖搖晃晃的進了院,就見院內漆黑一片,正屋和柳遇春住的西廂都黑著燈,兩扇門外都掛著鎖,可見全沒在家。
而那條白狗下巴墊在兩條疊加的前腿上,不屑的瞅了一眼“醉鬼”宋映白。
宋映白醉意濃重的走過去,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腦門,“你這是要禿頂啊,明天給你抹點生姜。”
白狗瞟了他一眼,起身要往狗窩回,宋映白不許它走,拽住鏈子把它給拽了出來,“不知好歹,生姜生髮知道不?”
“哼!”白狗回頭朝他不滿的哼了一聲,非常清晰。
宋映白一下子醒了酒,噌地蹦開老遠,目不轉睛的盯著它。
白狗沒搭理他,徑直進了狗窩,宋映白不肯善罷甘休,跟著他到窩前,薅狗鏈子想把它拽出來,“你剛才是不是哼了一聲?”
狗被拽得嗚嗷嗷嗷亂叫。
這時鄰居不耐煩的道:“我說老安家,你家這狗啊消停點,行不?”
宋映白不敢再動這狗了,鬆開鏈子,觀察了它一會,轉身也回了屋。
第二天早晨起來,宋映白出門去衙門的時候,柳遇春那屋還上著鎖,倒是安老夫婦所在的正屋鎖被摘下了,屋裏應該有人。
他站在狗窩前,俯身去瞅在狗窩裏趴著的白狗,他懷疑是不是自己醉得太厲害了,把狗“呼哧呼哧”的聲音,聽成了類似人類的悶哼。
他可是親眼見過精怪的,所以白狗成精,他也不奇怪,他只是納悶,既然這狗成精了,怎麼不去吃人,也不去修煉,在一個尋常的人家做什麼,難不成是養老?
“我和你大娘昨天去吃喜酒了,回來晚了些,你還沒走啊?”這時候安老爺子出來,笑呵呵的將給狗盆裏倒了剩菜剩飯。
白狗探出頭,很上食的吃了起來,不時舔舔嘴角,卷去嘴邊的菜湯。
安老爺子喂完食,又問宋映白:“你還不走啊?”宋映白搖頭:“不急。”安老爺子隨他了,自個進了屋。
宋映白蹲身到白狗跟前,小聲道:“我勸你老實點,敢動歪腦筋,小心我一刀取了你的狗膽!”
白狗默默吃食,頭都不抬一下。
宋映白拍了拍它的腦門兒,走出了院門。
一到錦衣衛衙門,就有個小校尉在等候他,自報家門,叫房家墨,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的樣子,是上面分配給他的隨從。
果然做了官,配置就上來了,連隨從都有了。
“大人,我帶您去辦公的地方。”
跟黎臻那種自己占一個院不同,他身為百戶,跟其餘的百戶擠在一個大院裏,密密麻麻的監獄,他只占了其中的一小間,除了桌椅外,再擺放個臉盆架衣架書櫃,也不剩什麼地方了。
而桌子上的公文堆積如山,宋映白嘴角抽了下,不敢相信的指了指:“我這才上任第一天,怎麼就這麼多公文?”
“大人,上面發文,讓百戶及以下各部分清理積案,各小旗報到總旗,而總旗就報到你這裏來了,咱們這上前所百戶一直空缺,文書就積壓著。”
宋映白記起昨天在大堂的確看到有清理積案的公文。
他坐到椅子上,隨手翻了翻,苦著臉道:“……我知道了。”
“大人,今日安排如下,辰時校場視察各總旗和小旗操練,巳時參見咱們上前所的千戶刑大人。下午倒沒什麼安排,還有,這些是到現在為止送來的賀貼。”
房家墨說完,從公文匣取出一疊厚厚的賀貼,宋映白簡單看了看,有本所的百戶送的,也有其他所的,林林總總,不下幾十封,當然他知道,這可不是沖著他來的,人家看的是黎臻的面子。
“你幫我回了吧。”宋映白道:“你搬把椅子坐我對面。”
這種給官員做隨從的,也不是尋常的校尉,通文墨是必須的,以後遇到機會提拔得飛快。
房家墨便搬了椅子坐到宋映白對面,幫他回賀貼。
宋映白則開始看往來的文書,不得不說積壓的案子千奇百怪,比如有黑皮膚老婦人化身怪鳥啄食嬰兒眼球之類的。
他本身也是經歷過蜈蚣精跟何首烏精的,所以也不驚奇。
辰時,他來到校場視察錦衣衛的操練,他之前可是站在這一百多人裏接受視察的,現在則可以背著手,氣定神閑的踱步巡視麾下。
這種視察也不是每天都有,按照規矩,每個月初一、十五才有。
在來之前,他設想過下面的人可能會給他難堪,比如缺勤散漫什麼的。
不過,想像中的情景沒出現,他手下的兩個總旗官,十個小旗官都規規矩矩的帶著校尉訓練。
他例行巡檢完,簡單講了幾句報效朝廷之類的話,就讓他們各自解散做事去了。
宋映白回到辦公的地方,看到堆積如山的文書就腦袋疼,但不敢怠慢,杵著下巴慢慢翻看。
到了巳時,去拜見頂頭上司刑千戶,通稟後,守門的侍從請了宋映白進去,一進門就看到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漢子坐在幾案後面,目光如炬盯得他心裏發毛。
“你就是宋映白?”
“正是屬下。”宋映白作揖禮。
刑千戶從幾案後面走出來,上下打量宋映白,忽而笑道:“不愧是黎僉事器重的人,這面相就不一般。”
“謝大人。”
刑千戶背手道:“你明天有個差事,去馬家抄家,你都知道的吧?”
“知道。”
刑千戶溫笑:“可見上面真是看重你,將這樣的重要任務分給你,當然,我也同樣看重你,信任你,明天我就不派人督查了,你自己全權負責。”
“謝大人信任。”頂頭上司給自由,沒道理不要。
刑千戶滿意的點點頭,叫宋映白下去了,等人走了,他繃著臉,輕哼一聲,坐回幾案後,再沒半點笑容。
自己中意的下屬沒撈到這個職位,偏叫一個外來的做了百戶,就算是僉事提拔的又如何?
不順眼就是不順眼。
——
宋映白第一天上任,看了一天公文,自覺不比做校尉站崗那會輕鬆,下班後哪兒都不想去,就想回家躺一會,他捶著肩膀,推開了院門。
赫然見白狗正趴在正屋的窗臺上,站直身子往窗戶裏瞅。
“你在幹什麼?”宋映白喝道。
那白狗一驚,忙放下前腿,轉身進了狗窩,而屋裏的安老爺子聽到動靜,推窗露出頭,“怎麼了?”
宋映白指著白狗道:“它剛才趴在窗臺上,往裏面瞅,您得留心,它真的很奇怪。”
安老爺子完全沒放在心上,看著白狗的狗窩道:“哈哈哈,你是不是餓了想吃食了?”
白狗低聲嗚嗚了兩聲,身子蜷縮成一團,弱小又無辜。
安老爺子完全沒覺得異樣,跟宋映白寒暄了兩句後,就回屋去了。
而那白狗此時從狗窩探出頭,朝宋映白呼哧呼哧的吹了幾口氣,彷彿在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