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6章
都不用看, 憑藉腦袋磕肩膀的觸感都知道, 這是自家師尊!
宮主卻是很意外,他也感受到了那股不尋常的靈力波動, 剛開始擔心符遠知會不會遇到危險,就迎面撞進懷裡來了,只看到他背後逐漸坍塌萎縮的空間裡流出一點一點的微光, 一團一團淺淺的青藍色為主, 間或夾雜些許的紅——
魂光,道者的顏色偏亮, 魔徒的更像血氣, 但他們此刻混在了一起。
凡人的魂比較透明, 幾乎是看不到的, 但同行的道者之魂以自身靈光將那些凡人之魂一併裹挾,像潺潺溪流, 慢慢向河流中飄落,終究將會穿過歸墟,流入忘川,去往下一次的輪回。
恩怨已了, 傀儡城池在魔火中化作飛灰, 即便還有誰仍舊耿耿於懷,那個以凡人之軀支配秘境千年之久的靈璣公子, 已經連帶魂魄一起被撕成了碎片, 因此所有徘徊不走的魂魄都被符遠知不客氣地拍飛。
沉湎于過往不再有意義的悲痛, 只會連未來一起失去。
宮主簡單地感受了一下徒弟身邊的力量波動, 頗為驚喜地發現他並沒有多出任何傷痕,反而,好像魔氣更充足,修為更是直接上了一個境界!
但是……從剛才處理魂魄的手法來看,明明提高的不只是修為,還有心境才是,可怎麼一看臉,又是一臉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表情?
「師尊!」
符遠知到底沒哭出來,他抬起頭來,小心翼翼拿出某樣東西,獻寶一般舉到宮主眼前。
「師尊您看,我找到的!」
這一抹魂魄的光更淺淡,淺青色的,躺在符遠知的掌心裡,盤成小小一團。
儘管,魂魄這種東西並不是宮主人生前二十年裡的常見事物,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團快要熄滅的魂兒,就是他自己的魂。
或者說,算是前世遺留的遺產?
「師尊,快,您快把魂收回去啊!」
看著符遠知亮晶晶的眼睛,宮主不知道為什麼,就很想去買兩根骨頭喂他……這孩子,從來不知道因為自己的遭遇生氣,但每天都在因為他的境況而憂慮惆悵……
所以,這樣的徒弟,哪怕是個魔徒,也是個乖得不行的小魔頭,二十一世紀不靠譜文學城裡的那些黑化套路,假的假的,都不可信!
只是,他用指尖勾起那片魂魄,說:「我在前世大抵是真的沒有想過還能回來。」
那片殘魂上的靈力與本體感應,輕輕搖曳了一下,像一小團雲彩,在宮主的指尖上飄動,但他始終都沒有把這片魂收回去。
「完整的神魂該有三魂七魄,加起來十個,多一個,怕是就擠不下了。」宮主笑了一下,彈了彈手指,那朵雲一樣的殘魂飄了出去,被符遠知慌忙抓住,攏回手心裡捧著。
「我看見了魂裡的記憶。」宮主說,「萬年前是‘我’騙了秋閑一次,我騙他說我少了半魂,是和魔尊戰鬥的時候被魔氣侵蝕消耗,散入天地再找不回來了。」
符遠知怔怔地捧著那片魂,忽然意識到,他以前是探查過師尊神魂狀況的,師尊的神魂之中有一道護魂的鎖鏈,但似乎……
「我現在不缺魂魄了。」宮主笑了笑,手指覆在符遠知手上,將他的手指合攏,甚至說道,「所以現在這片魂算是多餘的,你要是想,拿去吃了也是可以的。」
他說自己受了傷,被傷了一半的魂,所以秋閑就信了,秋閑是很久之後才意識到他師兄這樣看似高貴出塵的上仙居然也喜歡騙人。
「所以……所以是那姓秋的在您身隕之後,以為是您萬年前重傷未愈導致神魂力量流失過重,就強行將您的殘魂送入異界,並且讓您在異界的輪回之中,補全了魂魄?」
「……他又不是要害我,怎麼說也是你師叔,不能沒大沒小。」而且,宮主自穿越過來之後,第一次覺得格外開心和輕鬆——萬年前的雲夢之主是真實的,作為凡人而存在的那二十幾年,也不再是之前所懷疑的虛無。
他存在過,作為雲夢之主,也作為一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宮主。
「事兒都是他惹的!」符遠知極度委屈地大叫起來,「他是傻吧!」
「是我先騙他的。」對這事兒,宮主還很滿意——就那個雲夢愛哭小媳婦兒,他前世要是連這騙不過去,那還混什麼。
「可……」
符遠知低著頭,將手裡的魂兒抓牢,按在自己心口上,片刻後一隻手捏住他的鼻子,還左右擰了兩圈,符遠知紅著臉大叫:「師尊,這是做什麼!」
「倒是該問你在做什麼,我還沒死呢,別急著哀悼。」宮主明顯是在笑話他。
「呸!」符遠知又一次整個紮進宮主懷裡,「師尊當與天地齊壽和日月並存!」
——哪個再敢對我師尊動歪腦筋,就直接生吃!
「師尊,日後弟子絕對要日日夜夜護您周全,絕對不再讓宵小之輩有任何可趁之機!」
……師徒倆身後不遠的地方,魔徒道者站在一塊兒,連帶器靈鬼修和一群靈獸,不約而同地想說一句話——
誰才是圖謀不軌的宵小之輩,你心裡真的沒數對嗎?
偏偏聽這句話的那位似乎也沒覺得哪裡不妥,反而一臉溫和笑容,掛著一副欣慰的表情,居然還點頭說:「好啊!」
連泉默默按下夢魔掏小本本的手,卻第一次覺得自己特別無力。
第一次發現偶像與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陸清霜露出的表情堪稱世界毀滅,他幾乎是用哀求的口吻詢問連泉:「雲夢之主……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你是指,和魔徒糾纏不清嗎,不是,那是最近才開始的,以前主人沒有這麼多閒工夫,畢竟他什麼都愛操心一下。」連泉回答。
……所以,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是,以前要是有魔徒投懷送抱,雲夢之主也未必會拒絕?
「可是,魔徒也是最近才轉變方針,從滿世界為非作歹轉變成現在這樣……」夢魔想了一下,說,「我所說的現在這樣,就是全世界都看到他在為非作歹,他食魂兒的凶相連我都見過啦,偏偏最關鍵的雲夢之主被排除在全世界之外。」
「道門沒有希望了……我本來以為,穹山劍主只是個例。」陸清霜沉痛地說。
「我以前卻是以為,雲夢主才是個例。」夢魔興奮地回答。
突然出現的妙空揭穿道:「別掩飾,《穹山雲雨實錄》不就是你寫的,不然為什麼穹山劍宗會禁止弟子訂購我們靈修雜事社的新聞?」
「……可你得知道,妙空前輩,《穹山雲雨實錄》是一部幻想作品,並非紀實文學啊!」
「什麼?」陸清霜再一次慘叫起來,「《穹山雲雨實錄》不是真的?那你為什麼要叫做實錄呢?天啊,我以為那是新聞稿呢,道祖在上我究竟做過什麼荒唐事,我因為那篇文章而拒絕了穹山劍主收我為徒的建議!你們……你們靈諜士能不能不要兼職話本著者?」
「……」夢魔沉默片刻後回答,「只有未成年兒童,或者傻子,才分不清藝術創造和現實世界的區別。」
然後順理成章,魔徒被劍修給揍了,差點揍成傻子。
那邊符遠知還小心捧著師尊的殘魂,他不由得問道:「那這個該怎麼辦?」
如今的宮主三魂七魄俱全,並無缺損,雖然在輪回之中養出的新魂還遠不及原本的強大,但著實,沒地方再放以前的魂魄了——前世的雲夢之主想來也從沒想過這些散出去的殘魂有朝一日還會被一一收回。
如今這片殘魂在萬年時光裡與本體分離,早已日漸削弱,再加上又耗損了魂力,也沒什麼靈力剩餘,即便是宮主本尊也不能再將自己這片魂提煉出什麼有益自身的東西了,還真的也就能讓魔徒拿去吃一吃,補一下而已。
他們正說著,那處秘境已經徹底閉合,裡面被囚禁奴役的魂魄紛紛離開,而最後,在秘境閉合之前,一片白色的影子從裡面升起,慢慢落在了宮主手中。
與斬雪一樣材質,月照連泉的碎片。
「對了師尊!弟子……弟子之前在外執行任務……」符遠知說著,從戒子之中拿出那塊玉片,將荒村的事簡單說了一遍,「之前沒想過這片玉片竟然會是師尊的琴,可是師尊,那個秘境早在弟子進入之前被毀掉多時了,當時也沒有發現您的魂魄,更沒有魔尊的……」
除了一點已經融入雲澤川水系的靈力,在結界被拆之後,那股靈力順水回流,想必是回到了原身身上,除此,就只有……一片玉京之主的殘影,還被他給吃了。
不過符遠知直接隱瞞了那片金黃酥脆的玉京主。
「弟子想到了,師尊,秘血宗!」符遠知忽然說,「那秘血宗找到結界所在地煉製人罐,如今來看不可能只是巧合。」
他話說一半,忽然又回過味兒來,忽然間瞪大了眼睛,連嘴巴都合不上。
他說:「師尊……您剛才,不會是說……讓我吃……」
符遠知眨眨眼睛,洩氣兒的河豚,從鼓溜溜的樣子變成只有一雙眼珠依然夠大,渾身都沒什麼底氣地說道:「師尊……弟子食魂,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請您……請您砍了我吧……」
說完,身子更軟了,整個就跪到宮主腳邊,縮成了一團。
伸長脖子忐忑地等了半天,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輕笑,符遠知詫異地抬起頭,看見宮主笑得差點彎了腰。
「只要你能堅守本心,絕不仗著一身魔功肆意妄為,更不胡亂以食魂兒作為增長魔氣的方法……」宮主說著,捏起小徒弟的下巴,搖晃了一下,「不會砍了你的。」
下巴被捏的地方升起反常的溫度來,符遠知抿著嘴巴,嘴角卻忍不住一翹一翹的。
「師尊。」符遠知斬釘截鐵地說,「弟子此生絕不相負!」
他將手貼著胸口,輕聲說:「弟子雖然食魂兒,但即便您允了,弟子也萬不能吞噬您的魂魄……弟子……只願自己若是早生些時候……」
或者當年做至上魔尊的時候,不要浪費大把時間在滅門屠派這種傻逼事兒上,不少上古貴胄確實讓人看了就只想掐死,可是兩相對比,雲夢之主同樣認為那是不對的,他又做了什麼?
——雲澤川上雲夢天宮的華光萬年不滅,留給每一個道者的,不僅僅是初心宮裡花樣百出的課堂作業,更多的是希望,是對整個十洲三島終將會越來越好的希望。
這一回,絕對不能走老路!於是符遠知不僅眼睛亮得燙人,下巴傳來的溫度也燙人,宮主覺得那股熱氣都快順著自己的手指爬到自己身上來了,於是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收回手來,順便拿走了他手中的殘魂。
「你要是不吃,那我就拿走了,正好,或許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