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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的》第107章
第107章 番外一:年年歲歲

  臨近春節,沈洛深在酒店租了個會議廳把年會辦了。在最後的抽獎環節,和司寂一前一後摸獎的Igor得了一等獎,司寂卻是紀念獎。都是蘋果,就是種族不太一樣。

沈洛深幫他削皮,以此證明自己的手依舊靈活;削完他切下一大塊塞到嘴裡,說:「五個一等獎,三個紀念獎,你運氣真好啊。」

  然後又切下第二塊。遞給司寂的時候蘋果幾乎只剩下一個核。

  幼稚園早就放假了。絕大多數幼師都是外地人,領完年終獎便回家早早過年,偌大的校園只剩下一對看門的老夫妻。好在他們住的屋子雖然不大,但有空調有電視,冬天不算難熬。

 臘月裡,司寂陪左言給老兩口送去一點年貨,第二天又跟著一幫志願者去福利院看孩子。這家福利院在北城,省二級,100多個孩子裡小半要麼有先天性疾病,要麼有殘疾;年齡段跨度也大。

 兩人買了一車的衣服和書,其他的志願者有的帶食物,有的帶文具,還有個大姐買了許多漂亮的圍巾、頭繩和髮卡。孩子們收到東西很開心,在寬大的院子裡禮貌地給大家鞠躬,然後開始拆禮物。

 電視臺的記者現場採訪,左言也出鏡了,說是童秋幼稚園會和廣大志願者一起,一如既往關心公益慈善,並且希望大家也能多給這些孤兒一些關愛。

  本來不是什麼大事,但老司在電視上看見後給司寂打了好久的電話,把左言誇成一朵花,恨不得寫一副對聯送給他。

  不過左言表現確實好。司媽媽之前去醫院照X光,檢查出輕微腰肌勞損,老司和司寂沒空的時候,左言就會陪她去做理療和推拿。司媽媽特別享受,偶爾會帶他們一起出去遛彎。

 廣場上的阿姨們小心機可多,不僅比誰漂亮,還要比兒子、比兒媳、比孫子。司媽媽最省事,兩個帥哥一左一右站著,不用說話都能讓好多人羡慕。如果遇到熟人,她會介紹左言是她剛認的乾兒子;如果對方不熟,她就說左言是兒子。人家看司寂,問他是誰,她會「哦」一聲,說這是我的遠房侄子。

  反正也是不懂她的邏輯。

  老司家兄弟三個,人丁不算興旺。加之幾年前老爺子過世,老母親住在大哥家,她腿腳不好,於是團年飯也是幾個妯娌買好菜去大哥那邊做了吃。

 年前某一天,私下裡,老司召集老婆兒子召開了一個小會議,討論怎麼帶左言過去的問題。司寂說你們決定,我和老左不介意。

 老司瞪他,說如果不去小左肯定會難受。司媽媽講,要不然直接帶過去,就說是我乾兒子,他們也不可能說什麼。

 司寂猶豫一會兒,問,會不會有點突然啊?

 她扒拉扒拉新燙的頭髮,笑得很得意:「還記得前兩天那個穿紅棉襖的阿姨嗎?她就是你姐物件的媽。我跟她介紹了小左,你姐你大伯肯定也都知道了。這就叫埋伏筆,懂嗎?」

  雖然不知道效果怎麼樣,但司寂和老司還是花了半個小時奉承她。

  年夜飯定在臘月二十八,老司家多年沿襲的傳統,不能改。領著左言進到奶奶臥室,在爺爺遺像前拜過之後,兩人才回到客廳,和大家聊起天來。堂姐司蓉年齡和左言相仿,兩人說得很投機,倒是她男朋友,進門一看見左言,就驚訝地喊了聲「左老闆」。

  司寂和爹媽對視一眼,沒做聲。

  司蓉也很訝異:「阿成,你認識左言哥?」

  「噢,談不上認識,」名為阿成的年輕人看起來斯文,反應也快。他沖左言一笑:「我一個鄰居的小孩在童秋幼稚園念書,我替他送過幾次。小寶寶天天念叨他們園長帥,還指給我看,也就知道了。」

  「確實是帥。」司蓉笑起來。

  聊了一會兒幾位長輩開始搓麻將。左言起身,說要去陽臺上抽根煙,司寂便和他一起過去了。阿成也在,他將煙灰缸向左言那邊推了推,道:「我不會和小蓉說的。」

  「你……去過空山?」司寂腦補很多,語氣雖然平和,但也談不上多好。

  「去過……不過別誤會,我不是騙婚的,」阿成笑著搖頭,「一個朋友是同,膽子小,去的時候讓我當陪客,所以才知道左老闆。」

  左言握住司寂的胳膊:「別緊張。圈子雖然小,但難免會碰到熟人。」

  司寂心裡有些難受。起初左言並不想來,就怕給他們添麻煩。司寂勸得口乾舌燥,左言一個眼神他就敗退了。還是老司大早上親自打車過來接人,把他給綁來的。

  家裡人多,幾人並沒有多聊,草草吸完煙便一起去廚房幫忙。飯做好時天已擦黑,最後一道清蒸鱖魚端上來,十幾口人便圍坐在大餐桌開吃。奶奶耳朵有點背,視力也不好,平時話也不多。但她竟很喜歡左言,問他談對象了沒。

 左言沒看司寂,只說有了,很穩定。長輩們都笑起來,善意地打聽他的「物件」,純粹只是好奇。司媽媽替他圓場,說她見過,對方人長得漂亮,一頭捲髮,和小左很相配。

 阿成表情神奇地看著這位嬸嬸,想笑又不敢笑,目光總不自覺往司寂身上飄。好在堂兄單身,火力很快集中到他身上,等大家顧及到司寂時,飯已經快吃完了。老司作總結發言:

  「小司也談了,那孩子很好,我很滿意。」

  這頓年夜飯有驚無險,司寂卻覺得焦躁。等車時,左言趁老司他們不注意,拉拉他小拇指,悄聲說:「放心,有個漂亮的、長著捲髮的物件陪著,我一點都沒有不自在。」

   司寂哈哈笑起來。

  街上很冷,前兩天下的雪倒是積下來一些,花壇裡常綠灌木上的白雪花裡夾雜著星星點點的大紅色炮紙,很有年味兒。老司也走過來,問左言吃飽了沒,權當司寂是空氣。

 左言說飯很好吃,尤其是魚,從前都沒吃到過這種味道。老司很是驕傲,說這蒸魚的手藝是老爺子傳下來的,從前他在的時候,逢年過節大家就盼著他做飯,花樣多,味道也好。

司寂附和:「爺爺在我們小時候還會做冰激淩,純手工的。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他是怎麼捯飭出來的。」

  「你沒弄明白的事多著呢。」老司敲他的頭,又看向左言,「有些壓力你沒必要往自己身上攬,生活沒有十全十美,總要放棄點東西。只要能不讓壞的變得更糟糕就好了。」

  一輛出租停在他們身邊,左言替老司拉開車門:「謝謝您。」

  「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了。」司媽媽臨上車時拉住他的手:「做父母的就應該為孩子頂住壓力,別想太多,知道嗎?」

  目送車子離開,兩人並沒有急著打車,而是相攜走了很久。秋城早就在城區禁鞭了,但還是好多小少年光明正大地打摔炮、放煙花。街上到處是劈劈啪啪的響聲和行人的笑鬧,有點捨不得這麼快就回家。

 聊著聊著,司寂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一大波老司的雞湯即將襲來,我被迫喝了二十多年,現在終於有人替我扛著了。

  見他臉凍得通紅,左言抬手,把羽絨服帽子罩上;帽子太大,幾乎遮住他大半張臉:「就是雞湯燉得多,才生出你這只好玩的小雞吧。」

  「說雞不帶吧,文明你我他……媽的,總有一天我要宰了沈洛深。」

  三十上午,兩人出發去了葉縣。左言家親戚不算多,多數分散各地,因為當年的事,幾乎不怎麼走動。還有兩個姨娘在葉縣,由於左葉的存在,也早斷了聯繫。

 葉縣過年的氛圍比秋城要濃得多,不算寬敞的街上四處都是買年貨的。快到的時候左葉打來電話,說他正帶著小澤在縣城中心的文化廣場上找人寫對聯,讓司寂他們直接過來。

 左言熟門熟路地拐到那邊,很快就被堵得走不動。好容易停好車,找到左葉的時候,對聯已經寫好了。幾個老大爺站在一排書桌後,面前依舊排了老長的隊。

 兩張一米多的紅紙攤在水泥地上晾著,穿著紅棉襖的小澤雙腿分開,兩隻腳分別踩在紙的兩個邊邊上,司寂戳戳他的小腦袋,問他在幹嘛。他握握拳頭:「爸爸說怕被風吹走,讓小澤保護它們!」

  「這裡人多,我怕他亂跑,就給他找點事情幹。」左葉比上次見面似乎瘦了些,臉頰凹下去一塊,有點憔悴,「飯店不好訂桌,菜什麼的都買齊了,等下回去我做給你們吃。」

  這邊風大,墨水很快幹了,司寂夾著小澤,和左葉招了輛三輪回家。至於左言,則負責把車從人堆裡開出來,不管他。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讓小澤扶著板凳,司寂上手,把對聯和窗花都貼好。左葉說幸好你來了,以前我自己幹這些,還要顧著這個小東西,兩三個小時都弄不好。

 司寂說沒事啊,以後我們年年都來。小澤似乎聽懂了,嚷嚷說以後我就長大了,可以幫爸爸幹活。

 說完,他就立刻撒丫子在院子裡跑,繞著梨樹柿子樹轉圈圈,讓司寂來抓他。玩了好一會兒,出了兩身汗,左言才姍姍來遲。他幫著左葉打理年夜飯,司寂負責哄小孩,一大一小在空蕩蕩的院子和房間裡玩了好長時間。

 上次來沒什麼感覺,這次即使屋子裡堆了好多新買的玩具和吃食,司寂依舊覺得冷清得嚇人。其間,小澤和他捉迷藏,撅著屁股把頭埋在被窩裡,說我藏好了,伯伯快來找我!

 司寂忍笑,裝模作樣地找了好半天,才猛地掀開被子:「原來在這裡!」小澤笑得開心極了,趴在他懷裡撒嬌。

 兩人黏黏糊糊地膩歪半天,終於聽見外頭擺盤的聲音。繫著圍裙的左言打開電視,調到中央一,螢幕裡頭各種歌舞昇平,屋子也總算不再那麼安靜。

 春晚放到一半,飯早已吃好,幾個大人磕著瓜子熬歲,小澤不知不覺睡著了。將他放到臥室裡頭,左葉嘆了口氣:「待會兒十二點,他肯定又得嚇哭。」

  「太小了嘛……」司寂把剝好的橙子塞一半給左言,「今年夏天過了他就該念幼稚園了,你有什麼打算?」

  「嗯,我應該會出去上班吧,中午讓他睡在學校裡,不然時間緊,怕他吃不上。」

  「睡學校?可他那麼黏你……」

  司寂愣住,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

  「沒事,」左葉有些恍神,很快又笑了,「小孩子總是要哭的,習慣了就好。」

  可他就是不說來童秋的事。司寂隱隱明白他的想法,可又沒法說破。在左言和左葉之間,回憶似乎依舊是禁區,輕易不能提;而未來呢,未來的從前仍是回憶啊。

  臨近午夜,司寂頭一次沒咋呼著要出去放炮,反而跑進臥室,將門窗緊閉,而後輕輕把小澤摟在懷裡。當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響起時,小澤震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睜了次眼;司寂把他抱得更緊,說別怕,別怕,伯伯在這裡。

  即使如此,淡淡的硫磺味兒還是穿透門窗的縫隙鑽了進來,緊接著便是焰火沖天的聲音。島上的孩子們似乎一下子都湧了出來,周圍都是叫嚷和歡呼。

  司寂有些感慨。摸摸小澤熱乎乎的腳心,他小聲說:「還是不想讓你老哭,那種事有什麼可習慣的……你兩個伯伯都還需要再努力啊。」

  然而第二天去掃墓的時候,小澤還是哭了鼻子。人太多,左葉讓他同太姥爺和太姥姥講春節快樂,他怎麼喊都覺得不夠大聲,急著急著眼圈就紅了,開始淌眼淚。

 左言蹲下來,說伯伯教你一個辦法,好不好?待會兒伯伯捂住你的耳朵之後你再說,聲音就會變大。這招果然管用,小澤很快破涕為笑,嘰裡咕嚕嘀咕了好多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句子。

 左言母親的墓就在前面兩排,早年立下的,左葉也早就知道。司寂兩邊都跪著磕頭了,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給幾位長輩點燃長明燈,幾人返程,在家吃完中飯司寂和左言又要走。

 他們本想帶著左葉小澤一起回去玩兩天,小澤卻搶先一步擺擺手:「不行,我和爸爸還有事。」

  「什麼事?」司寂好奇道。

  「掃院子,餵黑黑……還有……?」他說不出來,便抬頭求助。

  「還有玩積木、念書、看動畫片。」左葉接道。

  聽到「動畫片」兩個字,小澤眼睛發光,熟門熟路地將電視換到少兒頻道,趴在沙發上看了起來。連司寂他們離開都沒注意。

  將兩人送到門口,左葉說,哥哥,司寂,你們路上小心。

  只說別離,卻絕口不提下一次的相聚。

  「元宵節我再過來。」左言說。這兩天他話並不多,除了面對小澤的時候。

  左葉笑了:「行啊,反正我就在這裡。」

  道別後,司寂坐在車上長籲短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覺得,真應該讓小葉子跟老司住上半年幾個月的……」

  「他比我更像媽媽,」橋上堵車,左言偏頭,望著邊上白色的大理石圍欄,「固執,一條道走到底。」

  「你別難過啊,」司寂握握他方向盤上的手,「慢慢來,我總會想到好辦法的。來,快給我笑一個。」

  左言回頭看他,還是繃著臉,但眼裡已有笑意。

  「太敷衍了,要露出四顆牙。像這樣。」司寂咧嘴,做示範給他看。

  左言不幹:「太蠢了。」

  「大過年的不要說我蠢,會蠢一年的。」

  「真的?」

  「真的!」

  「那我更要多說幾句。」

  「去你的。」司寂抬手,把剛拆開的一塊酥糖塞到他嘴裡。左言大笑起來,直到後頭傳來一陣陣喇叭的催促聲。

  車流緩緩啟動,像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河。左言嚼著糖,車裡很快蘊滿花生和芝麻香甜的氣息。

   「老左,新年快樂。」司寂道。昨晚上竟然忘了說。

  左言嘴角的笑還未褪下。揉揉小卷毛,他溫聲道:

  「嗯,我很快樂。」

  司寂微張著嘴,心像是被什麼撓了一下,癢癢的,疼疼的。

  放從前,他壓根無法想像左言會如此自然地說出這四個字。

  人果然是會變的。

  他突然安下心來。

  正如老司所言,不讓壞的變得更糟,要讓好的變得更好。

  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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