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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的》第111章
第111章 番外三:如是

   老司年輕時脾氣很衝。

   家裡兄弟三個,他是老小,從小就得母親寵愛。父親是老紅軍,被政府安排在一個大集體裡當領導,家裡條件好,吃穿用度從未虧待他。

   年輕時老司就愛讀書,出去和人幹架,汗衫扯成破爛條子,也不耽誤他坐在昏暗的老路燈下讀詩看傳奇。

   七十年代那幾年,他年紀尚小,對於發生在父親身上的事理解得並不太深刻。好在秋城鬥爭形勢不比首都,小衛兵們貼貼大字報,喊喊口號,幾年也就過去了。

不過也是從那時候起,老司明白,每天有吃有喝,和家人安穩地待在一起,是很多人想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八十年代他考上師範,驚掉好多人下巴,都說司家三小子看著五大三粗,還真是塊讀書的料。當時秋城被稱作小海城,輕工業遍地開花,經濟欣欣向榮,人走在街上也都敢大聲笑了。老司有次一言不合就把一個小青年從長江大堤的斜坡上推下去,趁對方在草坡上打滾的時候還拿石頭狠勁砸,沒心沒肺的。看不慣的事情太多,也憋屈好多年,他開始卯了勁地犯渾。

   師範畢業時不到二十,老爺子安排安排,把他送進一家中學教書。學校一般般,學生都是半大小子,各個都很時髦,燙花頭喇叭褲,對讀書不屑一顧。

教書頭一年的春夏之交,農忙,農村孩子放假回家幫忙也就算了,有幾個城裡孩子楞說要下鄉割麥;老司混勁上來,搭著一輛拖拉機和幾個孩子一起下鄉,看著他們給農戶幫忙,在地裡哭爹喊娘,曬成黑炭。

   家長們倒是沒意見。那時候老師在大人心中還是相當神聖的一份職業,幹什麼都對。

   然後他就認識了馬芳芳同志。

   芳芳除了漂亮,其他方面都很普通。剛巧老司對外貌沒什麼概念,從來不看明星畫報,從來不學人家在夜裡三點去影劇院排隊看電影。

 他癡迷於書本,看到一本好書能站在原地,保持一個姿勢從頭看到尾。芳芳也沒什麼文化,小學畢業就去工廠上班,每天和各種零件打交道,看《知音》都認不全字,得求助於工友。

 他們在雪地的打架現場邂逅,在警察同志的教育聲裡相識。芳芳一眼看中他,開始追求他。

   那時候追人的辦法多樸素。在學校門口被盯上,無視後頭和工友嘰嘰喳喳的芳芳,老司能頂著尚且濃密的卷髮一路走到家。試了幾天看不管用,芳芳開始給老司買好吃的。牛軋糖,爆米花,什麼時髦來什麼。

 有次老司忍不住嘗了幾顆她手上的大楊梅,成功讓芳芳跟她搭上了話。兩人從街東頭走到街西頭,又從街西頭走到小河邊,老司雖然話不多,但仍舊被套出家底,掏出許多大實話。

   那天晚上回去他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子,然後去樓下小賣部買了一堆蜜餞捧回家,吃了一夜,嘴差點給糖粉漚爛。

   漸漸地,家裡人知道了芳芳的存在。大家裝作不經意去工廠門口看她,打聽清楚之後得知她家世普通,沒學歷沒背景,實在配不上自家小三子。

 一向都抱怨老司不正眼看人的大哥說,你怎麼會和這麼個丫頭談戀愛,你不是眼光很高的嗎?愛子心切的母親也說,那姑娘的衣著一看就不賢良,估計是混社會的。

   這可是很重的話了。

   本來急於撇清關係的老司一聽這句覺得有點過,和母親爭辯幾句,反倒坐實了他和「芳芳」的戀愛關係。

   家裡話語聲多,老爺子對這種事又插不上話,老司乾脆搬到學校,跟幾個學生擠在一間宿舍裡。這時候芳芳的機會來了,她不知怎麼買通門房,每晚固定來報道。

 六月的天氣,秋城已經很熱;她一出現在宿舍樓底下,放哨的就會大喊一聲「狼來了」,幾十個半大小子關門的關門,穿衣服的穿衣服,生怕給這位好看的姐姐看到什麼不文明的景象。

   她會捎上自己做的飯,帶來弄不清什麼味道但挺好聞的洗衣粉,給邋遢的老司洗洗弄弄,順帶餵一下邊上眼巴巴的學生們。

   一來二去,她就成了整棟樓的「師娘」。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次年春天,老司申請下一間單身宿舍,在五一勞動節和她結了婚。母親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給他買了大彩電;芳芳嫁妝不多,最值錢的就是那輛二八大槓。

   婚後生活其實並不美好。老司從前可謂不食人間煙火,一下子跌到俗世裡,一身塵埃,很是難熬。他那時並不明白婚姻是兩人社會關係的締結,是性格與性格的融合。

 他覺得犧牲太多:要盤算兩人的工資怎麼用,要在芳芳加班的時候自己做飯,要在難得的看書時間忍受愛人的絮絮叨叨。他的抱怨聲傳出很遠,母親知道後並未落井下石,反而說,有個孩子就好了。

   芳芳有了身孕後,仍舊堅持上班。老司的責任感與日俱增,每天騎車去工廠門口接她。日子跌跌撞撞,有驚無險。

 但是,在芳芳懷孕八個多月時,矛盾還是爆發了。兩人因為老司找不到一本雜誌而起了爭執,話題越扯越遠,舊賬越翻越多,全是雞毛蒜皮,堆在一起就成了越不過去的高牆。

 芳芳挺著大肚子收拾行李,說是要回娘家。夜裡,她拎著小包往出走,老司沒追,心道你這樣能走出多遠?但不到五分鐘他就後悔了。春天的夜很涼,她只穿著一件襯衫;外頭路燈壞了好幾盞,邊上還有好幾家舞廳,出沒的都不是什麼良民。

 跨上二八大槓,老司一邊罵自己沒出息一邊滿世界地找,終於在一棵老梧桐下發現了她。

   她沒哭。孕期因為吃不下,孩子也鬧騰,她除了肚子大,四肢仍舊細瘦。坐在路邊牙子上,她被迫挺起腰身,發黃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肚子,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在同孩子對話。

 這場景平時並不少見,可這時老司心頭莫名一熱。板起臉,他蹬著車停在她身邊,摁響車鈴,叮鈴鈴的聲音成功引起愛人的注意:「走不動了?」

   「歇歇。」芳芳語氣生硬。

   「我送你吧。」老司那點熱氣又被她涼了回去。

   芳芳不聲不響坐到後座。老司停了幾秒,等她抱住自己的腰。可沒有。連個手指頭都沒伸出來。他咬著牙在黑夜裡往丈母娘家騎,心想如果她先示弱,自己大概還是有力氣走回頭路的。

   只是腦子裡想的事太多。路走到一小半,他一頭磕上一塊磚。

   他沒事,兩條長腿穩住了。

   可芳芳沒著沒落的,結結實實摔到了地上。

   臉在月色下煞白煞白。

   站在白綠相間沒有絲毫暖意的醫院裡,老司垂頭任護士訓斥。芳芳在產房裡沒出一點聲音,老司度秒如年。不知過了多久,護士用帶血的手套拎出芳芳臨走時帶的那個小包:「拿著,她昏迷了都不肯放手,肯定有什麼貴重物品,別弄丟了。」

   於是老司坐在長椅子上,抖著手翻。

   翻出來的只有他去年玩鬧一般寫給愛人的幾封「情書」。保存得很好,還是熱乎的。

   老司家的人先一步趕到。大家發現,從來眼淚最金貴的小三子竟然正在嚎啕大哭。

   有些感情就迸發在一瞬,不知經不經得起考驗,但確實是最真摯的。抱著頭頂上一撮黃卷毛的兒子,老司頭一次接受現實:他踩在了地上,踏踏實實地。

 這個轉變並非一時,但老司聰明有耐性,一旦做了決定,定然能一步步修出成果。有了孩子的生活比之前更瑣碎,老司教他說話,教他走路,給他講自己都未必相信的道理。

 司寂的卷毛一天天變多變長,基因開始一點點顯現魔力:拿筷子和走路的姿勢,愛打架鬧事的性格,對任何事情都充滿熱情的心態,幾乎就是他和芳芳的復刻。

   只是階段和時光都不一樣。司寂有著他和芳芳的這兩棵大樹的軀幹,卻長出許多不同尋常、古靈精怪的枝椏。

   司寂出櫃時,老司剛過四十沒多久,在老人眼裡也不算多大。他和芳芳貌似鎮定,其實不知熬過多少不眠之夜。但這段時間並沒有白熬:他原本以為和芳芳的感情已經足夠親近,卻原來還能更進一步。

   於是老大不小的老司和小司一同成長。他看著司寂談朋友,看著司寂哭,再次擔憂到難以入睡。馬芳芳同志是他最堅定的戰友,在他瀕臨爆發時摀住,不許他說一句重話;在他心疼得無以復加時拉著他看連續劇,說沒事,誰又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錯誤和挫折都必須親歷,光靠耍嘴皮子並沒有什麼用。老司鮮少對仍舊懶得看書讀報的芳芳刮目相看,這幾年真的例外:她從沒把司寂的性向當做憾事,她只兢兢業業做他的母親。

   老司當然不說。但卻再次轉變心態,開始向愛人學習。

   緊接著他又逐漸發現,司寂從她身上繼承到的那份熱情和癡心,足以抵過自己的千言萬語。

   簡而言之,就是長大了,哄不住了。

   然而作為父母,他們仍有許多事要扛。如何面對親戚朋友帶點看好戲的催促,如何在認下左言這個兒婿後同他好好相處。

 如何在往後逐漸變老的日子裡把自己想清楚和依舊疑惑的人生經驗用比直接燉雞湯更好的方式教給他們。

   偶爾在夜裡想起這些,老司就想吸煙,就會感慨為人父母,果真不入土,就不得安寧。可安寧是什麼?安寧無非就是兒子和他的愛人每週都會過來吃飯,懂得噓寒問暖;無非就是他和芳芳孝敬仍舊健在的長輩,幹好工作,幸運地躲過疾病和天災。

   這兩年,老司覺得似乎腳步又更踏實了些。

   「戒煙吧,你不戒兒子就不會戒,你得跟他做個好榜樣。」

   一天夜裡,芳芳同志如是說。

   大概是第兩千次了。

   「行吧,明天開始少抽點。」

   這大概也是老司第兩千次這樣回答。

   可竟然一點都不膩。

   真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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