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進入九月,好像整個城市都變了。
老司每天雷打不動六點起來,吃著司媽媽提前做好的早飯,再從樓下給司寂端來一碗酸辣面。那家的麵條已經賣了十幾年,即使價格漲了好幾倍但一直那麼好吃。香醋和特製辣醬淋上肉沫,光聞著就超級帶感。
高中時候沈洛深一度迷上這個味道,奈何住得太遠。司寂每天用保溫桶提一碗,在教學樓二樓拐角交貨。沈洛深蹲在牆角吃完,兩人聊上幾句早自習鈴就響了。早操時候兩人通常會翹掉,躲到小池塘邊一起吸根煙,再意猶未盡地去上課。
那時沈洛深父母已經離婚,他和父親和後媽一起生活。後母比他大不了幾歲,每天穿得花枝招展在沈洛深面前晃。用沈洛深的話說,如果他是直的,早就忍不住把她給辦了。後來有次在後媽偷摸進沈洛深臥室時被沈爸發現後大發雷霆,沈洛深就自己搬出來住了。
反正還得找。眼不見心不煩。
到沈洛深讀大學的時候,他的親生父母奇蹟般的重婚了,又開啟一個新紀元。他爸眠花宿柳,隨意浪蕩,他媽混不在意。再老一些,沈爸玩累了,就開始和沈媽四處旅行,自拍姿勢比模範夫妻還模範。
而沈洛深也再沒在司寂面前吐過什麼槽。
一個多星期下來,司寂不好意思老讓老司為他服務。這天他終於比老司起得要早,說了聲自己去吃,就從廚房順了那個用了十多年的保溫桶下樓了。初秋,並不冷,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月季香味。
他穿著月白色長袖T恤和牛仔褲,套了件薄外套。一樓王奶奶正愛憐地撫摸著地上幾株嫩綠的含羞草,見到司寂時問:小司,不冷啊?
還好。司寂笑嘻嘻地沖她揮揮手,便哼著歌去小區門口排隊。快速吃完,打包了一份加肉的麵條,他攔了輛計程車,往左言家的方向去了。
左言住在市中心一個小區,司寂知道地方,但從來沒去過。沒機會去。站在大門口,猶豫著要不要給左言打電話,他拿著手機在手上翻來覆去地轉。
他不想打擾左言,可不打擾,就永遠沒有勝算。待了十多分鐘,他愣愣看著隔離帶上那排油亮的廣玉蘭,驚覺自己的膽子似乎真的變小了。無知無覺地。
「司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喊。
司寂愕然偏頭,是左言。他仍舊穿著短袖短褲,一頭一臉的汗。
「你晨跑?」司寂問。
左言小腿上的肌肉線條優美,白色運動鞋上沾著小小的灰塵。他盯著司寂手上的保溫桶:「跟誰送飯呢?」
還好。語氣裡帶著調侃。司寂撫摸著塑膠桶身上的大眼娃娃,笑了:「你就裝。」
小區很大,中間的假山池邊上聚集著十幾個阿姨,應該是在等待時間到了開始跳舞。
左言領著司寂上樓。開門,換上拖鞋,司寂看似無意實則仔細打量著客廳。裝修什麼的不說了,冷色調,東牆裝飾架上擺著幾個模型。
湊進看,幾乎都是生物骨骼,司寂能認出來的有古猿和劍齒虎。「一看就很貴。」他說。
「沒事,拿起來看,你又不是熊孩子。」左言從洗手間出來,拿毛巾擦著頭上的水,「這是Very Museum的,之前看見朋友家有,覺得挺喜歡,就陸續買了一些。」
司寂點點頭,也沒拿,轉身坐到了沙發上。
左言的屋子同他本人一樣,隨意卻絕不雜亂。茶几上擺著幾本雜誌和小說,平板橫在上頭,超大的水晶煙灰缸裡戳著好幾個煙頭。
司寂忍不住笑:「我又想起那個大學生,你還記得嗎,那次老沈帶去吃飯的。他倆就是因為煙灰缸認得的。」
左言扔了根煙給他,自己也掏出一根叉腿站在地毯上點燃,語調平和:「謝謝你給我帶早飯。」
司寂低頭笑著,打開保溫桶。很筋道的細麵,賣相保持得不錯。左言找來筷子,弓腰開始吃。第一口下肚,他說:「在外面那幾年,最想念的就是秋城的麵條。」
「是啊,幾乎每個在外地的秋城人都是這樣。」司寂自己也是。外地根本找不出同樣的味道,「每次放假回家,能吃到各種口味的麵,再去江邊坐一坐,我就覺得沒白回來一趟。」
他邊說邊大口吸著煙,想彈煙灰,卻發現煙的燃燒速度太慢,什麼都彈不下來。煙灰裹著火星,像一座灰燼下的火山。
「最近你抽煙有點凶。」左言說。
司寂愣了一下,說還好吧,一天連一包都不到。
上班忙起來,他只會去廁所裡偶爾來一根。多數時候還是集中在晚上,開著窗,躺床上,再一根接一根。
「我抽煙是跟老沈學的,那時候小嘛,不抽煙都不好意思跟同學打招呼。」
「他倒是沒教你什麼好的。」
司寂潦草地摁滅煙頭,抽了張紙巾塞到左言手裡:「他是很操蛋。不過你看,我讀完大學又出來工作,身邊的朋友換了又換,最堅挺的還是他。」想了想,他補充:「而且,我跟他確實是互相需要的。說不清為什麼,但的確如此。」
左言吃好了。扶著保溫桶,他說:「這樣挺好的。」
司寂睜大眼:「我覺得也是。」
左言忍不住笑,手抬到半空。司寂已經做好被他揉卷毛的準備,可他又收回去,起身到廚房洗碗去了。
週末,幼稚園和空山暫時都不需要左老闆。換好衣服,左言帶著司寂離開。臨走時司寂瞟了一眼緊閉的臥室門,心裡空蕩蕩的。
他說現在還不到八點,我們要去哪兒,約會嗎?
左言領著他上車,發動引擎:「不,去看看我一個朋友。」
天氣變得有些陰冷。坐在副駕駛上,司寂環抱著自己,嘴裡哼著歌。在他的記憶裡,秋城的深秋是最美的,天空湛藍,枯葉滿地,滄桑到美妙。想著,他說:「老左,沒事兒我帶你到秋城四處逛逛吧?」
左言嗤笑一聲:「想什麼呢。」
司寂乾脆把手放到他肩上,眉飛色舞地:「我知道你想說你也是秋城人,但我們畢竟隔了好多歲,一起逛逛,說不定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收穫。」
他很好奇。在左言還是奶娃娃的時候是在哪裡讀的幼稚園呢;也許大肚子的司媽媽曾在哪所小學門口誇讚過的某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就是左言。
司寂小時候總是一個人走路去小學,中間要過一條好寬的馬路。也許十多歲的左言無意之中牽過他的手,帶過他一程;也許他們曾在哪個路口相遇,他傻乎乎地凝望著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穿著校服的左言則吹著口哨,無憂無怖地和他擦肩而過。
也許他們很早就見過,只是叫不出對方的名字而已。
直到左言將車停穩,司寂才從這種讓人無措的想像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