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諦聽這次過來,當然不只是跟狻猊這個老朋友見面敍舊的。諦聽能明辨人心,又是收容所裏僅有的余梁淺能放心放出來單獨幹活的員工,便被委任了甄別領養人的工作。
領養人是真心想要領養,還是另有心思;是頭腦一熱,還是深思熟慮;是下決心好好照顧貓咪,還是嘴上一套背後一套,全都逃不過諦聽的耳朵。
如果甄別合格,比如像是周看鬆那樣,受不住女兒的哀求準備養一隻貓咪陪伴女兒成長,雖說本人並沒有特別喜歡貓咪但是極富責任感養了就肯定會負責到底的,自然就能夠高高興興地抱著自己選中的小奶貓回家,從此當上幸福快樂的鏟屎官。
而如果被甄別為不合格,像是那種沖著貓咖的熱度來湊熱鬧的,三分鐘熱度的,謊報資訊的,少不了要徐有初出面拒絕掉。諦聽甚至還抓住個承諾得信誓旦旦好像多喜歡小動物,背地裏卻虐貓虐狗的慣犯,不過這種人法律上也沒什麼太好的制裁辦法,報警之後徐有初又跟余梁淺通個氣,彼此都警醒些。
至於說打電話過去被睚眥聽了個正著,一聽有不怕死的對自己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小奶貓不懷好意,本就是勉強被余梁淺壓下去的火藥罐子會炸成什麼樣,那就不是徐有初能知道的事情了。
只不過發現了這種事情還是叫他本來不錯的心情滑到最低點,哪怕一天就成功把小奶貓們全部交給了合適的領養人也沒能拯救他的心情,直到晚上都覺得心裏壓了石頭一樣悶得喘不過氣。
心煩意亂,根本不想工作。
徐有初趴在床上抱著枕頭發呆,裹著被子蜷成個卷,只露出一點頭髮來給狻猊分辨上下。
狻猊摸了摸他的頭髮,也沒說什麼,只是把徐有初從被子卷裏扒出來,變回了大貓的模樣將他圈在懷裏,安慰地輕輕蹭著他的臉頰。
徐有初抱著又可靠又溫暖的大貓,慢慢把臉埋進柔軟的毛毛裏,深呼吸,吸氣,再吐氣。
他控制不住地會去想那個虐貓犯的事情。那是個身材嬌小面容清秀的女人,文文弱弱連只雞都不敢殺的模樣,讓人半點都想不到她會把生活中的失意發洩在無辜的貓狗身上,染了滿手的鮮血。
她看著貓咪的眼神都溫柔得沒有半點破綻,即便一進門所有的毛絨絨都炸毛離她遠遠的,在她想伸手摸一摸小奶貓的時候大黑還低吼著差點一口咬在她手上,她也面帶微笑地說著“貓都很可愛呢。”
平和得讓人不寒而慄。
究竟是人的心裏藏著惡鬼,還是惡鬼的身上披了人皮。
“沒事的。”狻猊說道,嗓音低啞又溫和,“即使睚眥不去找她的麻煩,她也高興不了多久了。”
“嗯?”徐有初埋在毛毛裏,聲音悶聲悶氣。
“她懷孕了。”狻猊說道。
“所以?”徐有初側頭露出一隻眼來看他。
諦聽說那個女人最大的壓力來源便是家庭的不和諧——她跟丈夫結婚後一直想要個孩子,家中長輩也期盼能早日抱上孫子孫女。但是結婚快十年了她的肚子一點消息都沒有,明明去醫院檢查夫妻二人的身體都很健康。時間長了長輩的壓力也好周圍的閒言碎語也罷都讓她不堪重負,即便有丈夫在旁安慰著,也沒辦法讓她感覺好哪怕一點點。
既然如此,能懷孕再怎麼說都不應該是什麼壞事,而應該是好事才對。
狻猊眯了眯眼,笑著問道:“你聽說過朱沛的故事嗎?”
徐有初想了想,搖頭道:“那是什麼?”
狻猊便像是哄小孩子睡覺一般,放輕了聲音,語調舒緩柔和地,跟他講了個很早以前的故事。
不知什麼年代,曾經有個叫做朱沛的人,他很喜歡養鵓鴿。有一天一隻貓吃了他的鵓鴿,他就生氣地砍斷了貓的四隻腳。貓受了傷又沒了腳,掙扎了好幾天才死去。又有一天,又有另一隻貓吃了朱沛的鵓鴿,朱沛便模仿著之前一次砍斷了貓的腳把它弄死。如此反復,朱沛殺了十幾隻貓。
之後,朱沛的妻子連著給他生下兩個孩子,都是一出生就沒有手腳的。
徐有初眨眨眼消化掉這個內涵豐富的故事,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個女人也會……”
狻猊意味深長地笑:“有過之,而無不及。”
朱沛鬧成那樣還是因為貓先吃了他的鵓鴿,報應來得再狠也抵掉了貓先動手的那一部分再算,孩子沒了手腳但好歹能活下來。
至於那個女人會怎麼樣……
若是余梁淺壓不住睚眥的火氣讓他氣勢洶洶地過去尋仇,死了一了百了,閻王殿前自會清算。假如壓得住火氣睚眥沒動手,那她的苦日子還在後頭。
因果迴圈,報應不爽,該來的總是會來。
“好了,別說那些叫人喪氣的事情啦。”狻猊鼻尖碰了碰徐有初的額頭,“我切了桃子,你要吃一點嗎?晚飯你就沒怎麼吃。”
“……吃。”徐有初歎了口氣坐起來,揉揉臉努力從那種壓抑的心情中掙脫出來。
一直在床上趴著也不是個事,索性也沒什麼心情今天晚上就先不工作了,姑且吃點水果看看電視鹹魚一次吧。
切成小塊盛在碗裏插上牙籤的桃子看起來水潤潤十分誘人,香甜的氣息沁人心脾。一整個桃子連著皮切開,皮薄得幾乎接近半透明,桃肉白中透粉瑩瑩籠著一層水光,只是看著似乎都能想像出那種汁水豐沛,甜蜜可口的滋味。
“要看什麼節目?”狻猊打開電視調台,不是週末也沒什麼好看的節目,最後停在了正在播爆米花片的電影頻道。
徐有初坐在沙發上插了塊桃肉放進嘴裏,綿軟的桃肉幾乎一入口就化成了甘甜清冽的汁水,從舌尖一直甜到骨子裏。但又不是那種膩得發齁的甜,而是一種夾雜著草木清香,柔和而又極富侵略性的甜。
“這個還挺好吃的,隔壁超市買的?”徐有初感覺自己周圍都包裹著桃子甜美的香氣,整個人暈陶陶的彷彿飄在半空中。
“當然好吃了,這可是最貴的一種。”狻猊變成貓咪的模樣懶洋洋地趴在徐有初膝上,被徐有初捏著爪爪玩梅花墊。他半眯起來的鴛鴦眼看著徐有初,眼底漾開深沉的暗色。
當然不可能是隔壁超市買回來的桃子,而是他從諦聽那換來的桃子。
相傳西王母的蟠桃園中有桃樹三千六百株,前一千二百株,人吃了得道成仙,中間一千二百株,人吃了霞舉飛升,後面一千二百株,人吃了與天地同壽,日月同庚。
不過狻猊還不準備那麼快就進行到這一步。他給徐有初吃的是諦聽沒事跟哮天犬一塊用吃剩下的桃核在山海種出來的偽•蟠桃。
雖說沒有白日飛升長生不老的功效,但是隨隨便便也能活上個七八百年。
人類壽命短暫,因而感情激烈且善變,此時承諾了天荒地老指不定過了百年便覺得無趣而心生怨懟,倒不如暫且如此,再看以後如何。
如果哪天徐有初真的膩煩了想要離他而去……
狻猊舔舔爪子,翻身露出柔軟的毛肚皮,溫馴得當真像是只無害又乖巧的貓兒。
你見過哪只猛獸,會把到了嘴裏的獵物再吐出來的?
徐有初不知怎麼突然感覺背後有點發冷,忍不住哆嗦了下,小聲抱怨申市這見鬼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實名羡慕了北方的集中供暖。
他把空調溫度又調高了點抱著狻猊倒在沙發上,手塞進狻猊的毛毛裏暖和著,在動作片乒乒乓乓槍炮齊鳴的背景音裏揉了兩下溫暖的毛肚皮,很順手地往下摸了摸大佬毛絨圓潤的球球。
“我們明天做桃子布丁吧。”徐有初安定地把已經完全僵住的狻猊又往懷裏揣了揣,低頭親親他的頭毛,“正好超市的桃子打折。”
他知道狻猊拿給他的桃子不是普通桃子,這跟他裝作不知道該吃一樣吃並不衝突,反正也不會是什麼壞事。
人類最是貪得無厭欲壑難填,有了一就想要有十,有了十就想要有百,有千,有萬,有無窮無盡。
那麼有了一時的歡愉,他還想要長長久久,歲歲年年無窮盡,不也是人之本性。
你見過哪個獵人,會把自己跳進陷阱的獵物再扔出去的?
……
過了元旦,其實距離過年就已經很近很近了,領養日活動結束又做了個總結掃了個尾巴,過年的日子便已是近在咫尺。
幾乎所有的節假日都是服務行業的黃金營業時間,只除了過年。
徐有初早早就定好了過年放假的日子,店裏大多數員工都不是申市本地人,他也無意拖到個過年前一天才匆忙放假,早早就給他們結算了獎金放他們安安心心收拾行囊回家過年。這樣自己也能在過年前有時間收拾收拾小半年沒住過的一居室,計畫一下過年這幾天假期的行程。
他父母都是孤兒,自然也沒什麼親戚給他走,除了過年當天在家裏吃年夜飯外,其餘幾天都隨便他自由安排。
徐有初翻著申市周邊的旅遊路線圖有些糾結,這段時間溫度冷得要命,不是什麼適合出門旅遊的好時候,但要他在家裏鹹魚上幾天他又不是那麼甘心——之前耶誕節的假期他就因為感冒不得不在店裏窩裏三天,再在家裏窩著真的會發黴的。
“要不要去山海看看?”狻猊突然開口道,“那邊比人界要暖和些。”
徐有初一碗桃子吃進去延年益壽洗經伐髓,現在帶他去山海就不用擔心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的問題了。
山海風景秀麗氣候和暖,也不會像景點那樣大排長龍人擠人,不管景色還是食材都是絕對的純天然無污染。最重要的是山海有WiFi,不僅能連人界的網址還能連妖怪們的內部局域網,跟國外也沒有牆,刷起來嗖嗖的網速快極了。
“也行。”徐有初覺得沒什麼問題,既能滿足他出去放放風的願望又不用大冷天哆哆嗦嗦擠景點,還能實地給條漫取材畫個過年小番外,“那什麼時候去?你要跟兄弟一起過年嗎?”
他無親無故的一個人過年正常,狻猊那麼多兄弟過年了總得去看看吧。
“我陪你。”狻猊說道,“見不見的也不缺這一年。”
過年對大部分妖怪都沒什麼意義,睡一覺閉個關就是幾十上百年的他們時間觀念非常淡薄,也就是這些年山海跟人界又重新接軌,人間的各種節慶假日才又傳了過來。
“叫你自己過年多不好。”狻猊輕笑,蹭了蹭徐有初的頸側,“連飯都沒人給你做,多可憐。”
“還有大黑陪我的好嗎。”徐有初撈住無辜路過的大黑舉在面前,“而且我也是會做飯的。”
雖然沒有狻猊做的好吃,但實在不行他還有外賣和泡面嘛。
大黑對著狻猊的眼神懵逼地揮舞了一下爪子,無法理解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當然啦,”徐有初話鋒一轉,湊過去親了親狻猊的唇角,眉眼彎彎,“能跟你一起過年最好了。”
狻猊側頭,讓原本落在唇角的吻準確地碰到唇上,眼裏漾開淡淡的笑意。
大黑趁機扭身掙扎著從徐有初手裏跳下來一溜煙鑽到桌子底下,心有餘悸地舔舔肚子上的毛,表示實名譴責這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行為。
明天就申請去收容所那邊住幾天吧,也不知道花花的寶寶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身體健康地長成了大寶寶。
還有睚眥大人好像又撿了幾隻小奶貓回來,他也好想去看一看。
還能問問之前被送走的奶貓們在新家過得怎麼樣,有適應新環境嗎,新主人對它們好嗎,過得開心嗎。
你看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