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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貓咖》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萬物有靈,既然人死後執念難消會化為惡鬼作祟,同樣動物死時一縷陰魂不散,也免不了要生出事來。

  其中貓的身影幾乎處處可見——狐狸通常跟活人打交道,而貓則身上卻披著一層屬於幽冥的陰影。

  很多人相信貓可通陰陽,介於人鬼幽冥之間。所以古時常有人以貓為媒介施巫蠱之術,而西方中世紀也曾將貓視為魔鬼的化身。

  事實上貓確實要比大多數的動物更具有靈性,腹貓又是其中最可怕也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種。

  腹貓並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貓,更像是一種陰穢怨念的集合體——死於母腹不得見天日的貓崽,懷胎死去不得產子的母貓,怨氣深重而不得解脫。

  它們等不到閻王殿前申告冤屈明辨是非,只知道數月對新生的渴盼化為泡影,連帶著被虐待死去的痛苦憤恨浸入靈魂,糾纏著因果迴圈叫囂著報應不爽。

  通常來說很少有人會招惹上腹貓,因為很少有人會滅絕人性到對懷孕的母貓下手,特別是很少有人會懷著孕還要對同樣懷孕的母貓下手。然而招惹不上也就算了,一旦招惹了基本就沒什麼可能擺脫掉腹貓的存在,如附骨之疽啃咬進宿主的血脈骨髓。

  最先是腹中尚未成型的胚胎,血肉被腹貓所噬,一點靈光泯滅。而後鳩占鵲巢一點一點從宿主身上撕扯下血肉,再一點一點化作養分填補進自己。

  久未有孕的女人突然頭暈目眩幹嘔不止,檢查出懷孕自然驚喜不已。

  這種時候她當然不會記得那些被自己殘忍殺死的母貓,只欣喜於血脈的延續,絲毫不知腹中早已不再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孩子,而是披著一層人皮,靜靜在她腹中潛伏數月養精蓄銳,要叫她血債血償的惡鬼怨靈。

  財氣,名聲,健康,她加諸於貓身上的傷痛,腹貓也要樁樁件件地討要回來。

  所以這註定是個多災多難的孕期,沒有半點消停的時候——家裏忽然遭了火災,財產付諸一炬;精神恍惚心浮氣躁,稍有不順就腦子發熱辭了工作;到了肚子漸漸大起來又覺得身體說不出來的虛弱,像是只剩個空殼子似的終日全身乏力鬱鬱寡歡,渾身發冷稍有些情緒波動就腹痛難忍。時不時還覺得耳朵嗡鳴著總能聽見貓叫,一聲聲讓她吃不下也睡不好,短短幾個月便瘦得兩頰凹陷,更顯得肚子大得嚇人。

  如此苦熬了數月,總算是稍稍消停了些,卻又老是感覺渾身寒毛直豎,被莫名的危機感所糾纏噩夢連連,出門散散步看個電影換換心情都是被丈夫哄著才肯出門。

  她絲毫不知道,肚子裏的消停不是腹貓有感于她的慈母之心安分下來。恰恰與之相反,是因為她身上能榨取的養分已經榨取得差不多了,腹貓才不再浪費力氣折騰,專心為最後的一擊積蓄力量。

  懷胎十月,到了該出世的時候了。

  女人只感覺肚子裏又無數針在紮,無數小刀在刮擦,除了一層皮裏面的肉被撕扯得稀爛,有什麼一拱一拱向外掙扎——不是生孩子那種往下的墜痛,而是在肚皮上。從子宮內部撕開,一層層扒開血肉,從肚皮上向外拱的力量,疼得她腦袋一片空白除了尖叫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忽地覆在肚子上的手就碰觸到了從肚皮上戳出的凸起。

  隔著一層皮膚,卻分明是在一下一下動著,尖尖的東西向外戳啊戳,就好像她是一個鳥蛋,而裏面的雛鳥正掙扎著要破殼而出。

  她被開膛破肚,她看到血肉模糊的怪物從她腹中爬出,在地上拖出腥臭汙黑的血跡。

  她看到了。

  那怪物有一雙可怖的,明亮到讓她皮膚都在刺痛的眼睛,詭異的黃綠色正中豎著一縷黑線。

  貓的眼睛。

  她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摸著自己的肚子能摸到破開的大洞,濡濕的鮮血,撕心裂肺的疼。

  那為什麼當她在醫院醒來,所有人都只是滿懷憐憫地安慰她懷胎十月,孩子卻生下來便沒了呼吸,對那怪物隻字不提。就連那時候陪伴在她身邊的丈夫都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在她滿懷惶恐訴說之時露出悲傷難言的神情,當她傷心過度無法接受失去孩子的消息,而精神失常出現了幻覺。

  她看見的,明明她看見的。

  甚至於現在摸著肚子,還能隱約感受到皮膚被撕裂的疼痛,午夜夢回之時,總有那麼一雙眼睛懸在床邊,靜靜地注視著她。

  貓叫聲輕飄飄的,在她耳邊響起。

  她能看見,她能聽見,

  但為什麼沒有別人能看見,為什麼沒有別人能聽見?

  為什麼她到處求神拜佛,哪怕有那麼一兩個僧人道士像是看出來了什麼也鋸嘴葫蘆似的半點不肯說。一個個無論她許諾了多少報酬都不願意透露半分,只反復對她念著種甚因得甚果,規勸她多行善事,誠心悔過未必不能網開一面。

  網開一面?

  誰給她網開一面?

  ——那些道士僧人當然不肯說,現在這種末法時代他們的能力也就那個樣子,想除掉腹貓這樣的怨靈得拼上半條命。

  而且假如是什麼濫殺無辜害人性命的妖怪,他們指不定還願意為了世間蒼生拿命去拼,但腹貓的成因能看出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樣自作自受的事情他們願意提點一句還是看在她供奉得夠誠心的份上。

  畢竟腹貓的報復是有定數的。腹貓要糾纏她多久,她又要失去多少吃多少苦頭,全看她在貓身上造了多少孽。

  等到恩怨兩清的那天,她自然也就解脫了。

  至於那一天是哪一天,就得去問被她埋在花園裏的貓咪屍骨了。

  只不過今天的晚上,貓兒仍按時踏著月色到訪。它蹲坐在床邊看著她因恐懼扭曲的面孔,恍惚與記憶中透著血腥味的猙獰面容重合。

  那個時候我那麼的,那麼的疼啊。

  你疼嗎?

  它不禁發出了一聲像是嗚咽般的悲鳴。

  ……

  不過關於腹貓的事情都是後話,徐有初也是之後才從狻猊那裏得到的科普。眼下他也只能看著救護車呼嘯而來把那個女人帶走,留下地上一灘血,心裏大概知道腹貓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似乎也不是什麼壞東西。

  狻猊在徐有初的褲子口袋裏掏了掏,那裏面有幾塊不知道是進寶還是湯姆偷偷藏進去的貓餅乾。早上出門的時候徐有初沒注意直接穿了出來,後來發現了也沒扔掉,省得那兩個小壞蛋找不到零食還得鬧騰。

  狻猊把貓餅乾拿出來放在手心,蹲下對著那灘血的方向壓著嗓子學了兩聲貓叫,過了一會他手上的貓餅乾就像被什麼吃掉似的少了一塊又少了一塊。

  狻猊抬手像是給貓摸腦袋一樣在半空中動了動,跟什麼東西交談一樣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那種貓咪之間交流的聲音。

  徐有初看不見那是什麼,但隱約的能感受到周圍變得陰冷,血腥味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翼。

  過了一會狻猊拍拍手上貓餅乾的碎屑站起身,微笑著問徐有初:“電影還要回去接著看嗎?我們出來的時候快到高潮部分了。”

  徐有初默默看著他,一言不發。

  盯——

  電影先不說,你不覺得你該解釋點什麼嗎?

  狻猊被他盯著三秒,就自覺舉手投降,“好吧,我只是跟它、那只腹貓說,如果以後沒地方可去的話可以去山海收容所。”

  腹貓雖然是怨靈,卻不是無故害人濫殺無辜的怨靈,一般恩怨兩清後若是沒有依憑又無人幫忙凝聚形體,很快就會隨著時間流逝消散於天地之間。不過算起來這樣不害人的怨靈也在睚眥的管轄範圍內,雖然醜了點但養好了也是很有用的靈寵,起碼十八層地獄常年招收這樣的怨靈打工。

  當然以上這些都跟狻猊沒什麼關係,他不管也沒人會說什麼,只不過有機會就給睚眥找點事情幹是他最新養成的習慣罷了。

  想想當年自己上天入地給睚眥收拾爛攤子到吐,欠了多少人情咬牙吃了多少啞巴虧,最後一覺睡過去未必沒有眼不見為淨的原因在。既然這個兄弟這麼不省心,那他禮尚往來回敬一二也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情吧。

  早就說過了,貓系都是非常非常記仇的。

  狻猊和徐有初對視,幾秒後徐有初移開視線扭頭往外走,“算了,出去走走吧。”

  本來就是以約會為目的來看的電影,現在沒什麼心情接著看下去,那也就沒必要非得強迫自己坐回去接著看完,不如在外頭走一走換換心情,把剛才的不愉快從腦袋裏丟出去。

  而且現在陽光正好,也不太冷,微涼的風細細吹著,也是深秋裏難得的好天氣。只是看著明亮透徹的光鋪灑而下,都叫人心裏一下子敞亮開闊起來。

  大光明中心周邊的商區總是非常熱鬧,來這裏約會吃飯週末聚餐的人,還有來老井坊參觀順便也在周圍轉一轉的遊客,熙熙攘攘吵吵鬧鬧。

  但走過了最吵鬧的商圈,轉過一個彎,兜進周邊窄窄的小路上,一切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小路上沒什麼人,左右還是以前的老房子,紅磚牆小陽臺,種著兩盆鮮亮的綠蘿。天氣晴朗的午後陽光從樹枝的縫隙落下,暖洋洋灑了一地金黃。

  道路兩邊是法國梧桐,這個季節金黃的葉子落了滿地,乾枯蜷曲如輕薄的殼,一腳踩上去會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音。

  超級解壓。

  徐有初就很喜歡這樣踩一下再踩一下的遊戲,當然他現在不可能還像小時候那樣在街上跑來跑去試圖踩到每一個會發出哢嚓聲響的枯葉,只能儘量不著痕跡地往看起來枯葉比較多的方向走,調整步伐若無其事地踩在目測會發出聲音的枯葉上。

  當他讓自己專注在這件事情上,一心一意地聽著被踩碎的葉子微弱而乾脆的碎裂聲,就不會再去想什麼讓人不開心的事情了。

  一片,兩片,三片。

  那片看起來很好踩,只可惜離得太遠,伸腿踩過去動作就太明顯。

  徐有初思忖著。他把自己踩葉子的動作掩飾得很不錯,但也沒辦法改變這確實是件相當幼稚的事情。

  所以一路走過來看到那些步伐緩慢時不時還像是左腳絆右腳換個步調的人,或者那些人看到慢悠悠悄咪咪往邊上踩一下再踩一下的徐有初,就都默契地裝作看不見地往邊上轉移一下視線,彷彿自己沒有踩葉子踩得起勁,也完全不知道對方在幹些什麼的樣子。

  也不是每片葉子都看乾枯得剛剛好能發出哢嚓的聲響,有的看著乾巴巴踩上去卻是軟趴趴,或是還不等踩上去來了一陣風,就眼睜睜看著到了腳下的枯葉輕飄飄滾到了一邊去。

  忽地又不知哪里來的一陣風,把滾到一邊去的葉子又給吹了回來。葉子被吹得在地上打旋,輕飄飄蝴蝶一樣落在徐有初和狻猊之間。

  徐有初看看狻猊,狻猊又看看徐有初。

  人類喜歡這種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踩葉子遊戲,嚴格來說仍保留著一部分獸性的妖怪還要更喜歡。畢竟這些會刷拉刷拉響的葉子真的很有意思,踩啊踩有種說不出的愉快感。

  你看狻猊有時候還會抱著圍巾踩踩奶呢。

  只不過喜歡歸喜歡,出來約會手拉手地散步,大庭廣眾之下還是要為了面子遮掩一下,努力顯得自己沒那麼幼稚。

  可現在葉子落在了面前,就像是在一跳一跳的招呼著自己快點來踩,黃色的葉片在陽光下展示著自己微有乾裂的身軀,似乎不踩一下都對不起這片葉子一般。

  但這個位置實在微妙,踩過去動作實在明顯,立刻要暴露自己幼稚地到處踩落葉的事實。

  踩,還是不踩,這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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