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11
某位太太筆下山海大陸的阿寅設定極其酷炫——他是某位極有名望的貴族與女傭生下的私生子,那個家族曾獲得過龍族的垂青,而阿寅是這數百年來唯一啟動了血脈中龍血的後嗣。這樣的血脈賦予了他極強的天賦與體質,讓他在顛沛流離的年少時期獲得向上爬的資源。
同時也讓他在那場要命的探險裏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雖然因為他丟掉了自己的左眼,實力也跌落到以前的一半不到,但是跟那些葬身祭壇的隊友相比,他已經是十足幸運的了。
一切都開始於一個尋常的探險任務,目標是一處位於山谷的古代遺跡。傭兵工會時常能夠看到這樣的任務,探索遺跡或者古墓之類的,有一定風險性但是價錢開得足夠高,而且萬一運氣好挖出來什麼寶藏礦脈的,雇主拿大頭他們還能跟著喝喝湯,更少不了一筆豐厚的封口費,完全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好生意。
這樣的生意只有實力強大的大傭兵團才敢接,通常找不到阿寅這樣的獨行俠身上。可那次正好陰差陽錯空出來個位置,帶隊的傭兵團長便拉了跟自己有過幾分交情的阿寅同行。
估計連雇用他們探索那個遺跡的人都不知道那裏到底封印著什麼樣的怪物。傭兵團損失了接近三分之一的成員才成功進入遺跡的核心,那是一個描繪著複雜花紋的法陣,不知過了多少年紋路已經看不清晰,石縫裏蔓延著青苔雜草。
圍繞著正中央的法陣立著四個石柱,每個石柱上都畫著顏色豔麗的彩繪。阿寅看了一下,大抵是描述了兩個神明誕生於黑暗,相互扶持到分道揚鑣,最終又歸於黑暗的故事,不過對於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這裏的傭兵們而言,他們只能看到鑲嵌在祭壇和石柱上數不清的寶石,並且自動將其換算成了數不清的金錢資源。
即便大頭都要交給雇主,還在路上損失了不少兄弟,這次也絕對是賺了。
然而當第一個人法陣之中試圖摳出鑲嵌的寶石,第一滴血從傷患的傷口滴落至繁複的花紋之上,頃刻間便風雲變色。黑色的霧氣從法陣中彌漫而出,飄蕩著籠罩了整個祭壇,猝不及防的傭兵們瞬間就從獵人變成獵物,被黑霧裹挾的瞬間發出尖銳痛苦的慘叫,幾秒鐘便皮膚剝落骨肉消融,化為一灘血水。
阿寅同樣在法陣之中,在黑霧彌漫的前一秒他便敏感地察覺到危險的降臨,條件反射向外跑去。只是他的動作比不上黑霧的速度,當他意識到時他已經失去平衡跌倒在法陣的邊緣。
他的左腿被黑霧盡數吞沒,緊接著就是還在法陣範圍之中的左半邊身體,疼痛來得後知後覺。
直到現在想起那時的場景,阿寅還覺得從骨子裏泛出幾分戰慄寒意。假如他只是個普通的人類,那麼只是被吞噬左半邊的身體也足夠讓他丟了性命。但他的身體裏偏偏流淌著一絲來自龍族的血——那是這世上最強大的生命之一,擁有著超乎想像的自愈力與生命力。
那麼萬分之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龍血,讓他的血肉在被黑霧腐蝕吞沒的瞬間再次生長癒合。這留住了他的性命,卻也讓他度過了宛如地獄一般的漫長時間——血肉可以癒合,疼痛卻不會消失,他每時每刻都承受著血肉被腐蝕的痛苦,昏死過去又被痛醒,醒來又被痛昏,反反復複漫長到看不見盡頭。
他甚至被這樣的痛苦折磨到渴望死亡,但是身體卻已經沒了自殺的力氣。祭壇頂上明亮的水晶折射出他扭曲破敗的軀體,血液蔓延如同燃燒的火焰。當阿寅感受到自己體內僅剩的氣力枯竭只覺得解脫,漫長到麻木的疼痛讓他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也就無從發覺那片黑霧正在逐漸淡去,顯露出熠熠生輝如同新畫的法陣。
亮晶晶紅寶石一樣的血液流淌在每一根紋路之中,涓涓細流般沿著紋路向中心彙集。中心的祭壇隨著血液的注入散發出明亮的光輝,一道人影緩緩在半空中顯現。
黑色的長髮蜿蜒直至腳踝,黑色的眼眸冰冷漠然,當他注視著地上已經不成人形的阿寅之時,即使阿寅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仍在刹那間因為恐懼而瑟縮顫抖。
“人類麼……”那人看著阿寅,像是失望地無奈歎氣,淡淡的語氣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也罷……”
他緩緩落下,白皙如玉的手指輕輕觸碰阿寅血肉模糊的半邊身體,瞬間那因為不斷腐蝕癒合而扭曲變形的軀體便恢復了原樣,就連原本的舊傷也不見蹤影。
阿寅茫然地睜大雙眼看著那個人,他的身體還沉浸在未曾散去的痛苦之中,那種痛苦讓他的眼睛流出生理性的淚水,又因為失神而顯露出極漂亮的色彩。
他本就有一雙被無數人誇讚過的漂亮眼睛,明亮乾淨的琥珀色凝著通透的綠,此時無神地半睜著噙滿淚水,綠色之中洇開的淺淺的藍。
他在一片黑暗中感覺有什麼落在了他的左眼上,在黑暗與痛苦散去之前他僅僅感覺到眼睛破開了口子一樣冰冷,而粘膩滾燙的液體從眼睛流淌到臉頰,停滯的大腦無法思考那究竟是眼淚還是鮮血。
“我當為你的神。”他恍惚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他的左眼愈發冰冷起來,冷到疼痛麻木,而後瞬間一股寒意穿透了他的大腦,讓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你當傳頌我的姓名,在黑暗泯滅于晨曦之際。”
那是當一切尚且蒙昧,世界最初的黑暗中誕生的神明,象徵著這世間光明與清晨的到來。
但他卻分明冷漠孤戾,披著黑暗未曾散去的可怖陰影。
而此時距離祭壇遙遠無比,幾乎要橫跨一個大陸的城市裏,在這座光明教徒心中的聖城的最高點,本應虔誠向著光明神祈禱的神官,此時卻虔誠地注視著另一位神明。
用來掩飾的光明神雕像被隨意丟在一邊,他真正信仰的神明從不曾以木雕石像寄託行跡,只要他虔誠地祈禱頌念神明的真名,就能夠碰觸到神明的幻影。
是的,這位所有人眼中對光明神虔誠無比,幾乎是公認下一任教皇的神官辰,從一開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異教徒。
他從不曾對光明神有過半分信仰,因為與他的神明相比,光明神那微弱的榮光尚不及螢火。
辰跪坐在神明的腳邊,如同溫馴的貓兒趴伏在主人身邊,無聲無息地期盼著主人的撫摸。
他的主人滿足了他。
神明撫摸著他柔軟的銀色長髮,細滑的發絲如水一樣從他指間滑過。辰半眯著眼睛克制地將頭輕靠在神明膝上,臉上流露出滿足而幸福的神情。
再沒有比此時更快樂的時刻了,他在心裏祈禱著時間可以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讓他能夠有更多的時間與自己的神明相處,而不是去處理那些繁雜無聊的事物,跟一群腐朽愚蠢的人類周旋。
不,他不應當有這樣的念頭。
辰在心裏搖頭打消了那種念頭。他是在為自己的神明積蓄力量,不應當有這樣不恭墮落的念頭。
他小心地蹭了蹭神明的指尖,眼眸注視著神明的衣袍。
但他知道他的內心是多麼渴望著能夠抬頭注視神明的面容,傾訴自己對神明的信仰與熱愛。
在這種痛苦又甜蜜的掙扎之中,辰突然感覺落在自己發間的手一緊,將他的頭髮拽得生疼。
“大人?”他小聲地詢問,謹慎地微微抬起頭,將視線流連在神明的下巴與脖頸之間。
“他醒了。”神明平靜地說道,撫摸著辰的臉頰,捏著他的下巴將那張熟悉的臉抬起。
如果不是這個人類有著一張和那傢伙一模一樣的臉,他也不會出手將其救下。陰差陽錯成了那時失去一切惶惑無措的人類幼崽內心唯一的寄託在他的預料之外,但他確實因此而獲益良多。
“你會背叛我嗎?”神明問道。
“我的一切都屬於您。”神官露出微笑,聲音甜蜜而又柔軟,“我永遠不會背叛您。”
於是捏住他下巴的手落在他的脖頸上,刹那年輕的神官就感覺自己的喉嚨被收緊。
一秒,兩秒,三秒。
他的肺因為缺氧而疼痛,他的耳朵嗡鳴作響,身體無法動作酸軟脫力,死亡幾乎近在咫尺。
但他毫無反抗,唯一的動作只是努力抬起頭,睜大眼睛注視著神明的面容,因為那一刹那的悲憫而露出喜悅的笑容。
在因為窒息而死的前一秒,空氣重新湧進了他的肺,他嗆咳著蜷縮起來大口大口喘息,眼睛因為淚水而模糊一片。
“那就為我殺了他。”神明說道,他的聲音冰冷,彷彿那刹那的悲憫不過是缺氧的錯覺。
“一切如您所願。”辰垂首應道,說話時還帶著幾分沙啞斷續。
他看著飄散著的輝光散去,再抬頭時,神明已經不見蹤影。
但他知道,神明將永遠與他同在。
神官摩挲著仍在隱隱作痛的脖頸,緩緩閉上眼睛。
所以他會為他的神明排除掉一切的阻礙,哪怕對方是另一位神……
不,不是。
在他的心裏,這世上只有那唯一的,至高無上的一位神明。
僅此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