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上午，也是星期二，因為爺爺堅持早上就要出發，因此向之恩吃過早餐之後，便坐上司機的車子直接南下。

　　四個多小時後，隨著車子下高速公路，進入市區，再經過郊區，又行駛了近二十分鐘後，終於來到了戴廷文所住的小鎮。

　　司機老陳將車子平穩地停在一棟老舊房子前面。

　　「小姐，戴先生的家到了。」小姐小的時候也來過這裡作客幾次，對這裡多少應該是有印象才對。

　　老陳將車子熄了火，下車走到後車箱替小姐將兩個行李拿出來。

　　向之恩走下車，看著眼前老舊的平房。

　　小時候她跟爺爺來過幾次，她還挺喜歡這裡的，屋子前方是用矮小的短竹圍成一個大圓形的竹籬芭，就跟她記憶中的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屋後還有兩棵戴爺爺年輕時親手種的大樹。

　　雖然她上了國中之後就不曾再來過這裡，可是對此地還存有一股熟悉感。

　　她的視線停在一旁的大芒果樹，她記得有一年來這裡的時候，正好是芒果的成熟期，戴大哥每天都摘很多新鮮的芒果給她吃，真的很好吃。

　　站在戴爺爺家前面，向之恩內心有一絲的感傷。

　　她很喜歡戴爺爺，因為那個老人家就跟她爺爺一樣疼愛她，得知他去世時，她的心裡真的很難過……

　　老陳雙手各提著一隻行李箱，然後走向她。「小姐，你在看什麼？」小姐怎麼一直看著芒果樹發呆，「怎麼，你很想吃芒果嗎？」

　　「沒有。」向之恩收起那突然湧上的感慨，然後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陳叔，我覺得你的記憶力真好。」

　　「有嗎？」老陳一臉困惑。「可是最近我老婆常說我忘東忘西的，我的記憶力已比不上年輕的時候了，呵呵呵。」他今年都已經六十歲了，不承認老了都不行。

　　「是嗎？可是陳叔，你這一路上似乎連路標都不用看，甚至到這個小鎮時，也不用問路人戴大哥家怎麼走，就直接到達這裡了。兩年不曾來過，如果你不是記憶力很好，還能這麼熟悉地記得戴爺爺家怎麼走的話，難不成你最近曾經來過這裡？」

　　小姐的話，讓老陳心驚了下。

　　說了那麼一大串話，原來小姐是在套他的話啊！

　　現在他該怎麼回答呢？出門前老爺還特別叮嚀他，一路上不要跟小姐聊太多，免得讓她知道一些不需要知道的事，而壞了老爺的事。

　　因此他一路上很少跟小姐交談，沒想到到了這裡卻破了功。

　　「陳叔，你看起來很緊張耶，難道被我猜中了？」向之恩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本來她剛剛只是假設性的問一下而已，難不成真被她給猜中了嗎？

　　「那個……」小姐是何等的聰明，老陳生怕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陳叔，我爺爺最近是不是來找過戴大哥？」

　　「那個……」老陳面有難色的支吾著。

　　「陳叔，你只要回答有或沒有就行了。」

　　就是不能回答才糟糕啊！老陳老臉上頓時飆出幾滴冷汗。

　　正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時，他瞥見屋子的門被打了開，讓他彷彿看到救星似的急說道：「有人開門，可能是戴先生出來接小姐了，那麼行李就先放在這裡了，因為我突然想到晚上還要送老爺去拜訪朋友，我不能多待了，請小姐代我向戴先生問好。」

　　老陳話一說完，逃命似的將手上的兩個行李箱放在地上，然後快步地走回車子裡，驅車呼嘯而去。

　　看到陳叔慌張離去，向之恩在後面喊道：「陳叔，小心開車。」

　　她爺爺果然最近來找過戴大哥。

　　她不過只是問問而已，陳叔幹麼那麼緊張，其實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了。

　　她轉過身，看見從屋子裡走出一個身高比平常人高上一個頭，斯文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八百年前老舊黑色眼鏡，嘴邊掛著傻笑，對她揮著手的戴廷文。

　　「之恩，你來了。」

　　向之恩看著小跑步過來的戴廷文，兩年不見，他沒啥改變。

　　其實細看戴大哥的臉，那是張不難看的臉，甚至稱得上英挺，鼻樑挺立，兩道濃眉粗黑有型，還有著一雙深邃黑眸。

　　但之所以讓人無法稱他為大帥哥的原因，就在於他的眉宇之間少了點霸氣和自信——真是可惜了那兩道有型的粗眉。至於那雙俊眸，則是因為眼神過於溫和，因此給人一種空有一雙電眼，卻放不出電的感覺，再搭配上他慣有的「傻笑」，讓人看了要不說他呆都難。

　　再看看穿著，他身上穿的襯衫雖然看起來很整齊，但樣式老舊，顏色也太樸素了，這讓他顯得呆呆土土的。

　　爺爺究竟為什麼這麼喜歡這傢伙呢？

　　她不解，也不懂。

　　看著眼前呆樣不變的男人，向之恩只能無奈地搖頭。

　　戴廷文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露出靦腆且興奮的笑容，走向站在竹門外不知道為什麼搖頭的向之恩，他不知道她搖頭的意思，可是他真的很高興見到她。

　　「之恩，好久不見了。」

　　「嗯，好久不見了，『呆』大哥。」

　　「我剛剛在屋子裡，好像聽到車子和有人說話的聲音，沒想到你真的已經來了。」戴廷文看著那張美麗的俏顏，臉上笑意更深了。

　　兩年不見，儘管此刻眼前漂亮的嬌顏沒有笑容，但他還是覺得她變得更漂亮了，從以前她就是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女孩。

　　「對了，陳大叔怎麼那麼快就走了？」他才剛出來，就見陳大叔開車走了，讓他連跟他打聲招呼的機會也沒有。

　　「陳叔他還有事忙，他讓我跟你說一聲。」

　　「嗯。」戴廷文仍憨笑著。

　　向之恩發現從剛剛到現在，戴大哥臉上就只有一種表情——

　　傻笑。

　　一樣傻呼呼的笑容？

　　那表示，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她嗎？向之恩不禁問道：「戴大哥，你有女朋友嗎？」

　　戴廷文愣了下，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回道：「沒有。」

　　果然沒有女朋友！不過戴大哥是不是還喜歡著她，那是他個人的事，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何況她一個星期後就回台北了。

　　「之恩，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向之恩沒有回答他，接著又問：「我爺爺最近是不是來找過你？」

　　「是向爺爺跟你說的嗎？」戴廷文既驚訝又困惑，然後低頭自語，「可是他老人家明明告訴我，他來找我的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真是呆，是他告訴她的啦！

　　「我爺爺特地來找你，是為了什麼事？」她再問。

　　「這個……」關於向爺爺說的那件事，他曾答應向爺爺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之恩，因此他有些為難。

　　然而，就算戴廷文沒有說話，向之恩也從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看出爺爺的確來找過他沒錯，而且她猜應該是和「婚約」一事有關吧。

　　因此她試探地問道：「我爺爺是不是說，小時候我曾答應說過要嫁給你，因此他老人家希望你可以成為他的孫女婿？」

　　「向爺爺連這個也告訴你了？」戴廷文一頭霧水。向爺爺不是說別告訴之恩的嗎？怎麼他老人家自己全說了。

　　上個星期六當向爺爺突然到家裡來找他，談及有意要將之恩嫁給他時，他真的很震驚。

　　他喜歡之恩是真的，她聰明又漂亮、活潑又大方，一雙大眼彷彿會說話似的，晶瑩剔透、美麗璀璨，每次見到她，他的心情總是很開心——雖然她不太喜歡跟他說話。

　　不過他從沒有想過要高攀她，因此當向爺爺提出希望他成為他的孫女婿時，他感到受寵若驚，但他不會當真，因為他知道之恩並不喜歡他。

　　之後向爺爺又說最近之恩常和一個叫紹志的男生約會，聽說對方是個花心的公子哥兒，因此向爺爺很擔心，決定讓之恩住到他家和他培養感情，因為向爺爺真的希望之恩將來能得到幸福。

　　看到向爺爺為之恩的事那麼憂心，還特地南下來找他，讓他無法拒絕老人家的請求，再說如果那個叫紹志的男生，真的如向爺爺所說的那麼花心，那麼就絕對配不上之恩，因此他答應配合老人家所說的「婚約」一事。

　　不過，他當然不敢妄想有天之恩會嫁給他。

　　「向爺爺他是說過希望我當他的孫女婿，也希望藉由你住在這裡慢慢發現我的優點，這樣或許你就會喜歡上我。」

　　做這些事、說那麼多狠話，原來那老頭的目的就是這個喔！怪不得硬要她住上兩個月。向之恩翻了翻白眼。

　　唉，該說她爺爺是上個世紀的人，不懂得現在年輕人想法，還是說她爺爺的想法太天真了，真的以為住在一起，她就會喜歡上戴大哥嗎？

　　如果愛上一個人那麼容易的話，那麼她不會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

　　從以前到現在，追求她的男生不少，不過她從沒有點頭答應。去年一個丁姓學長在被她拒絕之後，曾跟別人說她很高傲，自以為是之類的話，或許吧！不過她自己也不是很瞭解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男朋友。

　　不過她可以確定的是，她拒絕丁學長的追求是正確的，像他那種追不到便批評女生的男人，真的很差勁。

　　「當時我跟向爺爺說，那是不可能的事。」戴廷文憨笑地摸著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因為我這個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優點，而且長相普通，個性又太文靜了，不會有女人喜歡我的。」

　　「還好吧，你也沒有那麼差啦！」不過他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之恩，謝謝你的安慰，你真的是一個善良的女孩。」聽到之恩說他不差，戴廷文不禁地笑開了臉，很高興她不討厭他。

　　她善良？她剛剛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如果他知道她後面說的話，應該不會這麼說吧！真是呆。

　　「我們可以進去了嗎？」她站在外面至少十分鐘了。

　　「嗯，我幫你拿行李。」戴廷文主動提起放在地上的兩個行李箱。

　　向之恩轉身走進院子裡，走了幾步之後，忽地停下。

　　跟在她身後的戴廷文也停下腳步。「怎麼了？」

　　向之恩指著院子旁的小園地，「我記得以前這裡不是小花園嗎？種了各式各樣的花。」戴爺爺很喜歡花，因此一塊小小的園地，種了七、八種花，也因為花的種類多，一同盛開時，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但現在，卻變成了一片綠油油的……菜？

　　「那個……」戴廷文尷尬的笑了笑，「我對種花不太行，我爺爺去世後不久花也就枯了，因此我把它改成菜園。」

　　改成菜園？！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菜園和花園，兩種園地意境差很多耶！不過倒很符合他的土味。

　　「我跟你說，我很會種菜喔，之前我送了一些菜給隔壁的汪嬸，她說比市場賣的還要好吃，因此我把後院的土也翻過，種了更多的菜。」

　　連後院的花圃也變成菜田了？

　　向之恩回頭睇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嘲諷地說道：「戴大哥，你還真是賢——慧耶！」他不只外表老土，個性也跟個歐巴桑沒兩樣。

　　「謝謝你的讚美，晚上我會摘很多新鮮的菜煮給你吃，對了，你喜歡吃什麼菜呢？我種了小白菜、空心菜、高麗菜、茄子、南瓜……」

　　哇哩咧！向之恩吐了吐舌，不理會他的往屋子走。

　　這傢伙，神經肯定都是成一直線的，再繼續跟他「廢話」下去，那麼真正笨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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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向之恩看著餐桌上的菜色，眼睛睜得大大的。

　　稍早戴大哥說要煮一頓豐盛的晚餐，歡迎她來這裡住的時候，她感到相當的疑惑——他會做菜嗎？

　　就算他會做菜，應該也是隨便炒幾個菜吧？她當時是這麼想的。

　　結果……

　　真是教人驚訝。

　　看看桌上的菜，蝦仁炒蛋，蘑菇炒香菜、粉蒸南瓜、清蒸鱈魚，糖醋排骨……還有幾道她不知道名字的菜，但看起來也很可口。

　　若不是從傍晚就聽見他在廚房裡做菜的聲音，她真的會以為這些菜是他從外面餐廳叫來的，想要魚目混珠。

　　戴廷文坐在向之恩對面，開心說道：「之恩，歡迎你來這裡住，我做了幾道菜，只是隨便做做的，希望你不要嫌棄。」

　　嫌棄？她差點被他的廚藝給嚇死了。

　　再說，他這哪是叫隨便做做的，她記得他好像在傍晚五點多左右就進去廚房忙了，現在都已經七點了，他足足忙了快兩個小時。

　　「戴大哥，我沒想到你的廚藝這麼好，你怎麼會做這些菜呢？難不成你曾經去學做菜嗎？」向之恩真的很好奇他為何這麼會做菜，而且每道菜不只好看，也很好吃。

　　雖然住在這裡的日子可能會很無聊，但她很肯定她的胃會很享受。

　　「我沒有學過做菜，我只是買了一些食譜回來自己研究，練習。」

　　買食譜回來研究？

　　她是知道這傢伙愛看書啦，難道連食譜也愛看？

　　「小的時候是我爺爺做菜給我吃，長大後是我做菜給他吃，不過前幾年我爺爺生病後，胃口變得不好，因此我買了一些食譜回來研究，除了希望增加我爺爺的食慾外，也希望他老人家吃得健健康康。」

　　聽到他為何研究食譜的原因後，她怔了下。

　　明明他此刻就跟平常一樣說話，可是卻讓人感到一股溫馨。

　　她沒有看過當戴爺爺吃著他孫子為他做的菜，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不過可以猜得出來，戴爺爺應該感到很欣慰吧！

　　其實他的身世和她有點雷同。

　　父母都不在孩子的身邊，是由爺爺撫養長大的，不同的是，她的爸媽是跑去國外考古，而戴大哥的爸媽則是在天國，因此和爺爺的感情特別好是一定的。

　　如果外表別那麼中規中矩，個性也不要厚實到幾近呆的境界，那麼眼前這個傢伙稱得上是個好男人。

　　因為他不但很會種菜，也很會煮菜，家事也做得很好，整個屋子裡裡外外整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而且還是個超級孝子。

　　發現向之恩停下來沒有吃東西，戴廷文這才驚覺自己好像話太多了。

　　「對不起，我好像說太多話了，你不要介意，可能是因為平常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突然屋子裡多了個人，所以一時就多話了，呵呵呵。」

　　「戴大哥，你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不覺得孤單嗎？」

　　「還好，因為這裡是我生長的地方，左右鄰居大家都相處得很好，就像親人一樣，有事也會互相幫忙。」

　　「你還有其他親人嗎？」再怎麼跟鄰居交情好，但這麼大的屋子就只有一個人住，真的是太寂靜了，要她一個人住在這裡，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我還有外婆，她現在和我舅舅、舅媽他們一起住在台東，我每個月都會去我舅舅家探視她老人家，雖然舅舅希望我請調到台東教書，和他們住在一塊，但我還是喜歡這裡。」戴廷文深愛自己生長的家鄉。

　　「你看起來一臉滿足的樣子？」

　　「嗯，對於我現在的生活，我的確沒有什麼感到不滿意的，我想是因為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平常在學校好好的教導學生，放假休息的時候就種種菜，要不就看書，愜意自在。」

　　「你還真是容易滿足啊。」看到他臉上滿意的笑容，向之恩忍不住揶揄。「難道你都沒有什麼願望嗎？」

　　「有，我當然有願望。」

　　「是什麼？」

　　戴廷文沒有多想，直接回答，「我希望自己可以和喜歡的人，一起在這裡生活一輩子。」說完，他抬眼，視線對上前面那張美麗嬌顏時，不由得微紅了臉，神情慌張地連忙解釋，「之恩，你不要想太多了，那個我……我只說說而已，我們還是吃飯吧。」

　　戴廷文低頭吃東西，因為他怕之恩會生氣，明明自己之前都說了不敢妄想成為向爺爺的孫女婿，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就好像在對她說他喜歡她，希望她留下來永遠和他一起生活……

　　這的確是他的願望，不過他不想讓之恩感到不愉快。

　　雙手微抖地想夾塊糖醋排骨，不料排骨一再滑掉，讓他尷尬極了。

　　「呵，今天的排骨我好像加太多醋了，好滑喔。」

　　到底是誰想太多了？

　　看到他笨拙地努力要夾排骨，向之恩真的看不下去了，她於是替他夾了塊排骨放進他的碗裡。「吃吧！」

　　「謝謝。」戴廷文帶點驚喜的抬頭道謝。

　　「不客氣。」

　　看他看著她臉紅、表情慌張，她不用問他喜歡的人是誰，或者想和誰一起在這裡生活，也能清楚的明瞭，因為那個人就是她。

　　她該跟他說清楚講明白，說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嗎？

　　不過他不是也早就知道，因為連他自己都說過不可能了。

　　但他又沒有真正向她告白，也沒有對她說出喜歡，那麼她說出拒絕的話又好像有點奇怪。

　　算了，反正等她離開這裡，一切都不關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