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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紀[H]》第17章
宮宴

 佳期有好幾年沒聽過旁人叫裴瑯“小王爺”了,琢磨了一會才想起小王爺和小王妃說的是誰。想來這幫人真是被悶得發了慌,糊塗得不記世事,倘若她沒做這個太后,如今多半也是一樣的。

 佳期揉著額角陪到天黑,終於得了機會擺駕回成宜宮。

 幾日後便是中秋,宮中四處已裝扮了起來,通明輝煌的紅鯉魚燈輕盈搖盪,光河一樣綿延到深院中去。

 有人等在宮門外,佳期快步走過去,那少年託了一下她的手臂,“母后,慢些。”

 佳期笑道:“又不是腿叫人捅了,做什麼慢些。”

 裴昭應了一聲,淡淡責怪道:“母后偶爾也說些吉利話。”進殿同她一起用晚膳。

 青瞬將一尾蕉火鱸魚卸開,將小刺盡數剔了出去,嘴上也不停,將一日見聞倒珠子似的大珠小珠落玉盤倒了一地。

 她說話有趣,連裴昭都笑了,“朕只是忙,選妃並不急於一時。王叔也並不用母后張羅,”他回頭問邵興平,“前日說起,王叔近來心儀的是誰家的姑娘?”

 邵興平垂目道:“回禀陛下,是朱家的么女,喚作紫庾的。”

 朱紫庾這名字有些耳熟,佳期捏著筷子想了一會,總算想起來,大概是神策軍副將朱添漫的女兒,自小養在軍中,也是去年才回長京城的。

 裴昭笑起來總是稍縱即逝,臉上的笑意已褪了,夾起一塊焦邊微捲的魚腹,送到她碟中,“母后覺得不好?那兒臣遣人去跟王叔說。”

 佳期自然不敢管裴瑯的事,而且連談都不想談,正想岔開話題,裴昭又道:“過一陣子南山秋獵,到時母后身上若是大好了,何若也去散散心?”

 她鬆了口氣,立刻答應了。所幸接下去一連幾天朝中都有事,沒人來她的成宜宮找不痛快。到了正日子,照例是天不亮就被青瞬刨起來梳洗穿衣,又穿得像一尊神像似的坐在席中。

 裴昭面冷,倒乏人認真敬酒,反倒是裴瑯天生熱鬧,一手握著酒爵四處灌人,猶如一隻風捲殘雲大蝗蟲,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后宮妃眷落座在後頭,並不見前頭的人,只有貴家命婦帶著姑娘們來敬酒。王太妃坐在佳期身邊,低聲道:“月圓人團圓。”

 佳期與她輕輕一碰,心不在焉。李太醫大約早就處置了,外頭的人並不知道裴昭壓下的消息,連裴瑯都不知道。佳期自己也覺得一點小傷沒什麼,一仰脖便將甜酒飲盡了。

 裴昭辦事妥帖,雖與她說了不忙選妃,但若當真嚴防死守,外頭難免以為是太后和攝政王一路,成心壓著皇帝。裴昭十分周到,大概怕外頭亂傳,是以京中數得上名號的士女也都到了宴上,都是風華正盛的小姑娘。

 佳期自問也不過大她們四五歲,倘若脫了這身沉甸甸的衣裳,旁人未必看得出有什麼差別。可眼下卻是她坐在上首,那些人一個個躬身來敬,柳腰一彎,便憑空劃出一道銀河來似的,叫佳期知道自己與她們不一樣。

 入夜流光四散,空中氤氳著甜酒的清芳。

 裴瑯過來敬酒,他生母早逝,他自己少年時雖不得皇帝寵愛,但仗著性子討人喜歡,手腳功夫又好,在金吾衛里混著,在宮中橫行霸道,不知掀了多少宮宇的琉璃瓦,是以對他而言,在座的倒都是熟面孔,進來便先將老太妃們依次敬了一圈,現在也只有這些糊塗人不怕他了。

 佳期近日睡個不停,眼下已有些困了,扶著額角一下下打瞌睡,王太妃笑著碰她:“你才多大?倒比我們還要嬌貴。”

 佳期偷偷揉了一下胸前的傷口,正待腹誹,裴瑯已轉過來了,噙著笑,向她微舉了一下酒杯,道:“太后娘娘萬安。”

 明亮的燈光打在他俊俏鮮明的臉上,佳期一時有些眼花,總覺得似乎猶是少年時,不由得也一笑。

 他今日穿了正經袍子,玄黑腰帶轉著眼花繚亂的銀線紋束到腰後去,寬肩拉開,身姿筆挺,看著像個正經人。但其實裴瑯自回長京攝政,已極少碰那些黑甲短打了,王太妃卻有近一年沒見過他,奇道:“喲,小王爺這是轉性了?”

 佳期酒氣上湧,有些暈乎,正待要笑,卻見他身後閃出一個盈盈窈窕的人影來,並不下跪,只沖她一拜,“小女朱紫庾,見過太后娘娘,見過太妃娘娘。”

 她咬字吐息極特別,聲線似是纏綿,語調卻利落果斷,一抬起頭來,果然是颯爽清麗的一張面孔,眉痕猶長,單是眉眼便深情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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