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大神說要天天洗澡

　　廣場之上所有禁衛軍，包括亞格、國王一家人、神殿祭司，全都平伏跪拜，神的威嚴太盛，沒人敢抬頭直視，就怕灼傷了自己的眼。

　　塞奇王子也他跪在神殿門口，倚著門柱，抱著僥倖的想法往神祇周圍去找，鬼軍群裡也沒放過，又瞭望遠處砂塵宮，尋找傻瓜蛋穿著粗袍的身影。

　　失望、又一個失望，卻沒注意到神祇的經鏗鏘發問。

　　神祇毫不掩飾語中的怒氣，險惡如同鵟鷂拍翅，破開混濁的天空，一字一句暴旋入人的耳裡。

　　「任神在此候立，凡人可是愈來愈大膽了。」

　　亞格回頭恭敬垂拜回答：「大神威臨是琵瑪國之幸，我……」

　　神祇打斷他的話，傲橫又問：「『蒼鷹之眼』已經回到我手上，我也依照約定派遣軍隊前來；現在、祭品在哪裡？我的新娘又在哪裡？」

　　「蒼鷹之眼」已經送還給了神祇？亞格愣了一下，他不自禁側頭看著身後的王子，發現他也是一臉茫然。

　　亞格又瞥了瞥神殿，見公主已經被祭司帶回，不安的站在神殿之中，於是回頭答：「莎塔公主為綠翡翠第一美人，貞潔慧麗，無人能出其右，請大神笑納。」

　　他揮手示意，兩名祭司一左一右扶著沙塔公主走向大神。

　　公主畏懼，成為神的新娘根本不是件好事，祂氣勢兇悍，望而生畏，光是對望都會讓自己發抖，更何況砂塵宮位於沙漠中心，此後常住其中，寂寞淒涼根本無法想像……

　　出神殿，經過塞奇王子身邊時，公主眼裡轉著淚花的神情都被哥哥瞧見了，他不忍，可是，有誰能與神祇抗衡？

　　他沒看見公主之後的神情。

　　公主走著走著，愈接近神祇，愈發現祂擁有難以言喻的俊偉，琥珀色的眸子深邃如炬，足以撼動所有女人的心，她呼吸急促了，突然間覺得嫁給神祇也沒什麼不好。

　　現在公主心裡的想法是：身上的衣服不夠華麗、頭髮沒有梳出捲翹的髮絡、長期被監禁，久未受香油保養的肌膚稍微乾澀了些……

　　神祇盯著莎塔公主的臉，眉峰聚攏，黑氣在琥珀色的眼裡閃現，那是一種怒兆，天空暗雲裡劈啪作響的雷霆就是神祇不滿的證明，祂不滿意這位女子。

　　亞格跪在下首，全身被恐懼浸透，神祇究竟想要怎樣的新娘？莎塔公主已經是前所未有的絕麗，若是連她都不被看上眼，那麼……

　　「……不是這一個……」陰惻惻。

　　亞格大驚，忙道：「若是不中意莎塔公主，請等待三天、不、一天，我將齊聚琵瑪國所有美麗的女子，任大神揀選！」

　　「我要的是……這、一、個！」咬牙的脆聲如冰迸裂。

　　神祇黑色的衣袍動了動，一張紙從祂袖中飛出，被風輕托到了亞格身前。

　　「這！」沒什麼能形容亞格的驚駭，那張紙居然是……

　　他僵硬的回頭，極度不相信的目光落在塞奇王子的身上，好半晌才又對神祇道：「可是這個……這是……無法成為新娘……」

　　神祇不說話，眼裡黑氣愈熾，像兩支羽箭按在弦上。

　　亞格無法可想，讓剛剛架著公主的兩位祭司去帶王子過來，公主還呆在當地，不相信、真的不敢相信，神祇居然不中意她？

　　阿奇就這樣被帶往神祇面前，他因為驚疑的關係，腳步放得慢，心想：神祇親手傳遞的紙張，上頭究竟有何種神諭？亞格的臉怎麼都黑了？

　　他停在亞格身邊，一張泛黃的薄紙在瞬間化為大斧，將王子的知覺整個砍碎，碎到連白天黑夜都分不清。

　　其實是一張普通的紙，從雜亂的皺摺就知道曾被惡意的揉捏絞緊，上頭一些字都暈糊了，看來還浸過水，可是，正中的人臉畫像依舊清晰可辨。

　　是亞格國王上任後發出的第一張懸賞公告，紙張上頭畫的，正是被懸賞的塞奇王子。

　　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前行後退無法抉擇的時候，某處一旦出現了光源，誰都會將之視為方向的依歸，王子現在也是如此，無法自制的抬眼，終於面對面與神祇平視。

　　琥珀色的眼睛也看著他，神采深沉。

　　阿奇曾在重傷之時，在哈西麻煙的催夢下，看見縹縹緲緲的沙漠大神；神殿裡，石雕的巨像也無誤勾勒出神祇的英氣，可這樣面對面接觸還是頭一遭，而且，這身形、這熟稔度……

　　如果將黑色絲袍換成那人慣穿的普通布衣、如果祂的表情再傻愣一些……

　　可是對面站著的是神祇，祂跟傻瓜蛋最大的不同點其實在於：眼睛單複數的差別。

　　傻瓜蛋是獨眼，神祇卻雙目俱全，兩隻眼睛都呈深金黃的琥珀色，跟王子捨命保護過的那顆「蒼鷹之眼」是一模一樣。

　　等等……阿奇瞇起眼，開始連結腦中向來不連貫的思緒。

　　──沙漠之神的名諱是蒼鷹，寶石名叫「蒼鷹之眼」，如果將寶石嵌上傻瓜蛋的左眼裡，那麼……

　　旅途中所有莫名其妙的際遇終於有了解釋，阿奇舒了口氣，這幾日來對傻瓜蛋的擔慮原本如乾涸大地般絕望，卻在想通的一瞬間，被大雨滋潤的絲絲涼。

　　可是，仍舊有種不確定感，王子能確定傻瓜蛋是全心全意喜歡著誰要著誰，可是沙漠大神呢？大神對他來說，屬於陌生人。

　　王子走到莎塔公主身邊，兩人是兄妹，容貌其實極為相似，只是妹妹更為柔美，哥哥則多添一分英氣。

　　「我是塞奇王子，是男人，男人只能當丈夫，不能當新娘。」王子低眉垂頭，試探著說。

　　廣場上燥熱的風瞬間慄冽，割著人的肌膚疼，所有人都感受到空氣裡的冷意。

　　王子恍若不覺，繼續說：「若是喜歡我這樣的相貌，那麼、莎塔公主會是大神最完美的……」

　　「沒有人能對神的決定有疑義！」神祇陡然間哮吼出聲，大地天空齊皆顫抖，沙粒凝成的冥兵甚至被音波都給抖殘了，零零落落的看來更加詭異。

　　莎塔公主白著臉扯扯王子，搖搖頭，亞格則在後頭大聲提醒別忤逆神。

　　王子想：就因為祂是神、而非傻瓜蛋，神祇跟傻瓜蛋在他心目中的重量是成反比的，他情願拿十個神祇來換回一個傻瓜蛋。

　　沙漠大神的脾氣似乎不太好，見王子神遊天外，咬著牙又低聲怒吼：「被揀選的新娘，到我身邊來！」

　　不容違抗的命令是束縛的腳鐐拉扯，王子不由自主走到神的身前，面對面了，他卻歪著頭，細細打量神祇燦然的容貌。

　　神祇，或者非神祇；是傻瓜蛋，卻又不是傻瓜蛋。

　　神祇與他對看良久，眉峰依然揪緊，最後低聲說了兩句話。

　　「老婆，你真的很不愛乾淨。」聲音很小，幾乎只有被點名的人聽得到。

　　阿奇眼睛幾乎脫出來，會喊他老婆還說他不愛乾淨的，只有一個人。

　　「住進砂塵宮後，每天都要洗澡。」神祇沉聲又說，分辨不出是喜是怒。

　　阿奇笑了，眨眨眼問：「我髒兮兮你就不想抱了？」

　　「就算你一整年不洗澡，我還是愛抱。」神祇語氣莊嚴，根本聽不出祂正在跟新娘調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