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小王八羔子
春節長假快要結束,家裡幾個孩子都是一身懶肉,沒趁著這個機會去外地旅遊,反而是全都待在西山的住處養膘。最多的走動,就頂多是從這家房子走到那家房子。
要是在大院都還算好,有個上下樓梯,這裡都是別墅,門口頂多幾節臺階,絲毫沒有任何運動量。陳槐趁著大人出門逛街的時候偷偷上稱一瞧,立馬哭得驚天動地。
其他人那時候正在樓下客廳玩三國殺,明月拿到主公,看誰都像反賊,一張萬箭齊發又一張南蠻入侵扔出去,沒傷到任何人,一圈下來反倒是自己的馬和武器被拆得一乾二淨。
接著陳槐就鬼叫著衝到大家中間,左腳右腳把散落一地的牌弄亂:「我重了整整五斤!就這麼幾天的功夫!五斤啊!」
眼見著這局是沒法繼續,明月把陸與修的身份牌翻過來一看:「你怎麼當忠臣的?!」
「這能怪我嗎!我被你放的閃電劈中我說什麼了!」陸與修也覺得無比委屈。
「有沒有人在聽我說話啊!」陳槐嚷得更厲害了。
「有的有的。」明月趕緊把她拉來和大家一起坐在地毯上,「五斤而已嘛,你又不胖,看不出來的。」
她還在安慰,趙和澤直接拆臺:「得了吧,眼瞅著臉都比之前圓了一圈,你改名陳五斤吧。」
「那你就是十斤,趙十斤!」陳槐滿臉憤然,又瞅見明月旁邊的垃圾桶裡裝了一堆水果皮和零食包裝袋,這會手裡還抓著把花生往嘴裡扔,「你這幾天吃得比我多啊,怎麼就沒見胖呢。」
「我穿這麼厚你能看出來才有鬼了。」明月要把花生分給她一半,陳槐看了半晌,擺手拒絕,明月笑,「你這會兒這麼有毅力,十分鐘以後就來找我要吃的了。」
她還不懂陳槐?根本沒有自製力的。
陳槐仔細看明月的臉也沒有比之前胖,偏就是不信邪,把她上衣撂起來,露出半截雪白的腰肢,沒注意其他人的眼神就跟探照燈似的瞧過來:「奇了怪了,腰也沒粗。」
她上手捏兩下,真是半點贅肉都沒有。
越看越生氣,陳槐不服:「不行,你來跟我一起稱體重。」
「稱就稱。」明月把剩下的花生米塞進高晉陽手裡,拍拍殘餘的渣滓,跟她上樓。
結果十分了然,明月還是重了的,重了兩斤,幾乎可以忽略的差值。
但陳槐可不這麼想:「也不知道你這兩斤長在哪了,都看不出啦。」
「我這渾身上下一攤就不明顯了嘛。」明月還在安慰她,「你之前太瘦了,比我還輕,重點也好。」
陳槐和明月一樣高,明月自詡已經算是比較瘦的體型,但陳槐從小就比她還輕,沒少被不認識的長輩勸多吃飯。但陳槐自己也欲哭無淚,天地可鑒,她真的吃不少的!
但她完全沒被明月的話安撫住,反倒眼睛一眯,對著明月的胸使勁看:「我覺得,你這是不是又比之前大了?你不會全長胸上了吧!」低頭再瞧瞧自己的飛機場,陳槐唉聲歎氣。
她們倆說著話的時間已經回到了樓下,正巧被陸與修聽見,他舉著杯子差點嗆口水,用袖子擦擦嘴巴就喊出來:「還長?明月你這兩年從A都長到C了,就沒停下過!」
「你小聲點。」被人這麼當面說隱私部位,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也讓明月不好意思。
更何況,他喊完以後,幾乎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挪了過來。
似乎是在驗證他話裡的真實性。
先維護明月的還是陳槐:「你喊什麼喊,有什麼不滿的,她長胸,幸福的還不是你!」
「槐妹你也閉嘴吧……」明月只覺得頭好疼。
「不過你們假期快結束,也是該走動走動。」陸與辭和陳淮把零亂的牌都整理好放到一起,對兩個女孩說道,「西府過兩天有個對外招生參觀,我帶你們去看看。」
前不久陳槐已經向自己父母透露了也想去西府讀書的意思,他們並未阻攔,如果明月和陳槐能互相做個伴,他們當然是都要放寬心許多。
頂多就是覺得自家兒子沒人陪了,可看他那冷冷清清的模樣,好像也不是很需要人陪。
大人恢復上班以後,幾個學生党都還在放寒假,已經退休的長輩和他們仍舊留在這邊住著,明月和陸與修偶爾回去陳太爺那逗他養的畫眉鳥。
也是奇怪,明明是陳家兄妹的親爺爺,他們對他卻不算特別親,反而是明月和陸與修從小就喜歡往那地方鑽。
陳太爺的住處總是被他打理得古色古香的,與陸家一樣,他家裡也有個小祠堂,不過放的只有陳奶奶的牌位。明月出生之前陳奶奶就走了,但聽陸與辭說,陳奶奶是個很溫柔的老人家,對小輩們總是笑呵呵的。
她覺得也是,畢竟那黑白照片裡的她也笑得美極了。
——沒錯,是美,因為陳太爺放的是她年輕時的照片,總讓明月想起曾在徐同塵的書架上讀到過的,普希金的一句詩。
「猶如曇花一現的幻影,猶如純潔之美的精靈。」
她不明白,陳奶奶看著這麼溫柔似水的人,怎麼就跟了陳老太爺這樣滿嘴粗話的糙漢子。雖然他現在是顧及些老人家的面子,有所收斂,可那印象已經在明月腦海中根深蒂固。
說起來,明月學的第一句粗話就是從陳老太爺這裡,也算是她別樣的啟蒙老師。
那時候她還在幼稚園,陸與修剛上小學,他們照例去找陳老太爺玩。
他住在一樓,自己有個小院子種點花花草草,有時還種點蔬菜,家的大門從來不關上,明月和陸與修過去的時候直接就進了屋。但他當時正在院子裡澆花,沒顧得上他倆。
陸與修也不知怎麼毛手毛腳的,不小心把小案幾上一個青花瓷罐子掃落,當場摔成幾塊。
等陳老太爺哼著小調提溜著水壺回來一看,氣得血壓直升,喊著什麼「康熙青花蓋罐」,話裡話外都是這玩意很貴,把陸與修賣了都賠不起的東西。他們倆孩子又不懂這個,只覺得和飯館裡那幾十塊一套的餐具也沒啥區別,憑啥就這麼貴。
陳老太爺抄起水壺就要砸陸與修,怒火中燒:「老子弄死你這不長眼的小王八羔子!」
眼看他危在旦夕,明月急得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怎麼就靈光一現,抹著眼淚喊:「不怪陸小二!都怪我,都怪我!」
她嚷完還真讓陳太爺舉起的手就放下來,趕忙來問她:「怎麼了,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明月哭哭啼啼地,斜眼瞅見桌邊有幾把木椅子,隨手一指:「是……是我不小心被椅子腿絆了一下,他怕我磕著去拉我,結果不小心碰到瓷罐子,就……就給碎了。」
等接到鄰居電話說這邊好像出什麼事的陳父陳母趕過來時,事情已經演變成陳太爺滿屋找斧子說要劈木頭。
「爸,您還自個兒劈柴啊?」陳父納悶著呢,這年頭那還需要用木頭生活,給明月烤紅薯?那也用的是碳啊!
他這邊沒琢磨明白,陳母先去哄兩個臉色都不太好的孩子,給陸媽媽也打個電話。
陳太爺沒找著斧子,找到個錘子,擱手裡掂量掂量,手掌一揮,解釋:「不是!這破椅子差點絆我們小明月一大跟頭,我現在就給它劈了!」
剛趕過來的陸媽媽正巧聽到這句,看到他手指著那把椅子,神色劇變,趕緊跑過來也跟著攔。
「您一把年紀了,動那麼大肝火幹什麼呢!」這年過古稀的人,倔得像頭驢,力氣大得愣是三個人都差點拉不住,但他們哪能讓他真把那椅子劈了,「這好歹也是晚明造的黃花梨椅子呢,您這一劈,劈的不僅僅是錢,是咱們國家幾百年的歷史沉澱啊!」
一把話上升到民族主義,老太爺可算是回過神,剛還氣勢洶洶的,慢慢就軟下來了。
事後還心有餘悸地拉著滿臉煞白的明月和陸與修教育:「哎喲,哎喲,得虧他們勸了,回頭我要真給劈了也不行!你們倆可別學爺爺,咱們不能這樣啊,不小心弄碎那是可以原諒的,故意破壞是不能原諒的!」
他倆被這鬧劇嚇得魂飛魄散,搗蒜似的點頭。
等長大幾歲再回想起來,明月仍沒弄清楚那青花瓷罐子和那把木椅子究竟值多少錢,但就記著一件事——陸與修是個小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