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真的呢?
阮清夢繃直身體,目視前方,「沒有啊,我沒有什麼事情瞞著你。」
賀星河側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車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耳邊只有雨聲。
雨勢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阮清夢看著墨色的夜空,突然好奇:「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這個問題她其實想過,也好奇了許久,只是一直都沒有問出口。
賀星河本來側過半個身子到後座去拿了什麼,聞言身形頓了頓,回過身把手裡的衣服抖開,蓋到她膝蓋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始緩緩說話。
他說的很慢,目光沒有看她,視線不曾聚焦成某個點,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裡。
「很久以前,我見過一張你的照片。」他聲音低沉,字字句句清晰,「是在高考前幾天,那天我本來是去找老師商量些事,但是時間沒有對好,我去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我沒有等到他,等來了另一個人。」
阮清夢一怔。
「誰?」
賀星河手指一下下點在方向盤上,低聲說:「我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但現在想想,應該是你弟弟。那張照片從他口袋裡掉了出來,我偷偷撿了起來。」
「什麼照片?」阮清夢喉頭一緊,眉頭皺起,心裡隱隱約約有了點猜想。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那張……
可是,不可能。
賀星河不知道她的想法,也沒看到她的表情,笑著說:「是你穿著籃球服的照片,應該是給校籃球隊當啦啦隊的時候被偷拍的,裡面你都沒有看鏡頭。」
果然。
阮清夢心裡一沉。
「我把那張照片偷帶回家了。」賀星河又說,搖了搖頭,嘴唇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沒想到人生第一次當小偷,居然是為了偷自己未來女朋友的照片。」
情話很好聽。
可是阮清夢的心都快沉到谷底。
那張照片她記得,她當然記得。
阮清承在高考前夕打了一場轟動全校的架,把別人打進醫院,自己差點吃處分被勸退,阮父阮母為了這件事都從國外趕了回來,動用了很多人脈關係,好歹沒有讓他連高考都不能參加。
當時阮母問過他到底為什麼要打架,他倔強地抿著唇,拿出這張照片,說他們在背地裡對著這照片意淫著想要……
後來,阮父阮母沒有再追究這件事,幫阮清承擺平後就回去繼續工作了。
而照片,被交到阮清夢手中,她親手將它點燃,看著它化成灰燼。
可是現在賀星河和她說,那張照片被他偷偷撿起,帶了回去。
這又是夢境和現實的一個差別嗎?
賀星河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淡淡地敘說完這件事,身體整個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側過頭看著她。
阮清夢勉強笑了笑,問他:「就因為一張照片而已?」
賀星河臉色一暗,沒說話,久久看著她。
直覺告訴她,他不高興了。
阮清夢有點緊張,試著扯開話題,說:「那這張照片呢,你還保留著嗎?」
「沒有。」賀星河長出口氣,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找不到了……」
阮清夢點點頭,正要應聲,話卡在嘴裡還沒說出來,額頭被他用手指用力彈了一下。
她吃痛,捂著額頭瞪過去,「為什麼彈我?」
「因為你讓我不高興了。」他倒是坦蕩。
阮清夢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她知道肯定是剛才自己說的那句「就因為一張照片」的原因,可是她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什麼好生氣的。
男人有時候也挺莫名其妙的。
她揉揉額頭,不忿道:「讓你不高興的人那麼多,你每個都要打過去嗎?」
「當然不會。」賀星河說,「別人如果讓我不高興,我根本不屑動手。」
「那你怎麼……」
「我會背地裡搞死他。」
阮清夢:「……」
他湊過來,在她剛才被彈的地方落下一個吻,「我不可能對你做什麼的,所以你讓我再不高興,我也就隻捨得動你這麼一下。」
阮清夢嘟囔道:「我哪兒惹你了?」
賀星河收回手,冷笑道:「那可不是一張照片而已。」
阮清夢抬眸,與他對望,視線落到他臉上。
賀星河神色難得認真,語調像是開玩笑,可是說出口的話穩如磐石:「一眼萬年,懂嗎?」
阮清夢怔然。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似永不停歇,車裡開了頂燈,淡色的金光溫柔地將他們籠罩,賀星河沐浴在這樣的光裡,整個人溫柔到不像話。
他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目光暗了暗,再開口時聲音沙啞,帶了點兒自嘲。
「不懂也沒事,總有一天會懂的。」
阮清夢抱緊了衣服,默不作聲。
這外套上都是賀星河的味道,淡淡的薄荷縈繞鼻尖。
賀星河語調平靜,如同外面寂寂長夜,又有點安撫的意思。
「累了就先眯一會兒吧。」他把車座往後調,「雨看起來還要下一陣子,先休息會兒,等雨停了我們再走。」
阮清夢點點頭,低聲說:「星河,你幫我在a市找一個人吧。」
「什麼人?」
「一個老婆婆。」她攥著衣服,言簡意賅,「背著個蛇皮袋,經常拿著一個籤筒晃悠,身邊還喜歡帶著個二維碼。」
這個形容聽起來挺有特色的。
但是a市何其大,茫茫人海裡去找這樣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賀星河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下來,「好,我幫你找。」
阮清夢露出一個輕鬆的笑。
「先休息吧。」他說。
說完,賀星河就雙手抱臂,閉上了眼睛。
他不說還好,說了阮清夢就覺得一股倦怠從身體深處冒出,今天一整天他們都在外頭奔波尋找,爬山加上找人,確實費力,賀星河還兼顧了司機的職責,應該更累。
果然,沒一會兒身邊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阮清夢瞄他一眼,把車內空調調高了幾度,對著他吹的那扇空調小扇風力也調低了些,然後才往後靠著椅背,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身體很累,但意外的是神志很清醒。
她滿腦子回想著的,都是現實和夢境裡的各種畫面。
阮清夢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她忽略掉了。
她愛賀星河,這毫無疑問,但就是因為愛,感情反而掩蓋了一些顯而易見的事實。
過去在夢境和現實裡經歷的事情一幕幕如同走馬燈一樣閃過,阮清夢試著去梳理看起來一團糟的脈絡。
夢境和現實高度重疊,但是又存在那麼多差別,消失的會計三班、鄒慶慶對嚴謹行的感情、被賀星河撿到的照片……
直覺告訴她這些差別非常關鍵,那麼這些變化的源頭在哪裡,為什麼會發生這些改變?
車外的雨還在下個不停。
啪嗒啪嗒,。
阮清夢捏了捏手,指甲深深陷進皮肉,她轉過頭,看到了自己身邊的賀星河。
他靠著車椅,抱著雙臂閉眼小憩,車裡開了盞暖黃色的小燈,輪廓在燈光下看起來有一層淡淡的金色,分外柔和。
像是亞馬遜河裡的一隻蝴蝶輕輕煽動翅膀,緊接著微弱氣流形成了連鎖反應,那場龍捲風在安靜的等待過後,終於將她席捲。
模糊的思路在這一刻突然清晰,山呼海嘯、驚濤拍岸、夢境和現實撕扯出了一個口子,所有的亂麻被一刀切斷。天搖地動以後戛然而止,所有的線索指向了一個最理所當然的可能,也是一直被她忽略掉的同一個事實——
夢境和現實所有的不同,全都圍繞著「賀星河愛上阮清夢」這件事產生。
那張明明應該被銷毀了的照片,就是蝴蝶最開始煽動的翅膀。
感情的節點很微妙,也許只是一個眼神、一張照片就是一生的心動,從那張照片開始,夢裡的一切都隨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個夢,仿佛是專門為她造出來的象牙塔,在這個夢幻樂園裡,賀星河真的愛上阮清夢了。
她腦子一抽,神經末梢鈍痛。
不對,還有什麼是不對的。
沒有那麼簡單。
她皺眉,艱難地去回想,在現實世界裡,她和賀星河的幾次相遇。
她想到了靈犀山上她倉皇逃跑的那天,賀星河也是伸出手,他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阮清夢,我叫賀星河。】
想到了在咖啡館門口,他像個丟失了心愛糖果的小孩,著急又委屈地和她比劃著什麼,問她認不認得他。
他在著急尋找的那個東西,黃色的、星星狀的,一枚胸針。
胸針……
胸針?!
阮清夢呼吸都停住,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身側的人。
她只有一枚胸針,在耶誕節那天被他搶走了。
車外環境漆黑寂靜,只有雨點打在車身上的聲音。周圍什麼也看不清,僅有車裡微弱的暖光照亮黑暗。
阮清夢直起身子,側過眼睛,賀星河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沉睡著,呼吸綿長。
腦海裡蹦出來在咖啡館前老婆婆和她講的那句話——
「你以為的虛假也許是真實。」
她伸手,指尖摸到他的臉頰,輕輕碰了碰,手指下的皮膚細膩,觸感溫熱,直牽扯著心臟。
心臟猛一抽動,手指也跟著猛動了下。
阮清夢像是被燙到,嗖的縮回了手,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手指慢慢蜷著,緊握成拳,她用拳頭抵住了自己的嘴唇,無聲的翕動嘴唇。
——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甄圓圓說,賀星河有精神病史。
他一直很健康,怎麼會突然出現精神問題,是車禍的後遺症,抑或者,他的精神世界裡,出現了什麼不該出現的,跳脫於現實之外的東西?
她一直在想,如果他是真的就好了。
那麼如果,他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