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 夢想
“子塵先生倒是絲毫不遮掩逐欲之心。”汪岐蘭道,世間人皆有慾念,但如此坦蕩承認的少之又少。
“是,換做是我,也不敢承認,抑或認為是奢望,不應擁有。”吳勉思忖道,“不過,子塵先生授課時,談及他自幼愛書成痴,平生願望之一是藏一屋好書,於我,深有慼慼焉。”
“吳二哥的願望是想藏一屋好書?”
“是,子塵先生曾寫過一首《對書嘆》,詩中說‘我年十二三,愛書如愛命。每過書肆中,兩腳先立定。苦無買書錢,夢中右買歸’。這也是我兒時的光景。那時,我就想,若是我以後沒機會讀書,便去做那印書的匠人,每日浸泡在油墨香中,把一本本書裝幀的精美平整,送到愛書人的手中。若是有幸有了錢財,我便藏一屋好書,或者乾脆開刻書坊,要蒐羅古今典籍,為之付梓,校勘要精審,刻工要精細,要做善本珍本,使愛書之人藏之。”吳勉眼睛亮亮的說。
“若當時爹爹不曾資助吳二哥讀書,吳二哥此時或許做了刻坊主人?”汪岐蘭不由問道。
“當然不能,若伯父不曾資助我,我應是去做了印書的匠人才對。”吳勉笑道。
“吳二哥不用妄自菲薄,蘭娘相信,若吳二哥有心,定能成為刻書坊主,而且是專做善本的刻坊主人。”汪岐蘭肯定道。
“謝蘭娘如此看重我,二哥我暖在心頭。”吳勉拱手作揖,唱了個喏。
汪岐蘭看著吳勉,不知怎的心中一動,開口道:“若吳二哥哪日無意於仕途了,蘭娘願意助你實現刻書之願。”
吳勉聞言一愣,沒了笑意,抬起頭來,凝視汪岐蘭,彷彿要看進她眼底。
汪岐蘭不禁覺得有些迥然,吳勉從未如此深沉的看她。
“是我唐突了,寒窗苦讀十餘載,莫不是為功名利祿、士林坦途,我開口道你無意仕途,豈不晦氣。”汪岐蘭抱歉道。
“不,蘭娘,我很高興。我很高興你能真正的把我當二哥,只因為我是我,不是因為將來,或許我能求取功名、回報汪家。”吳勉眼中閃著光芒,一字字清晰從他嘴中吐出。
汪岐蘭一時之間,不知作何感想。吳勉向來是讓她很輕鬆的存在,從未像此刻這樣。
他說的話,她能接受,但是他眼中的光,卻讓她此刻有些驚亂。
她低著頭,迴避了他的目光,“吳二哥,自然是我的二哥,我既認你作親人,自然會傾力相助。”
吳勉見狀默然一刻,收回了眼中的光芒,站起身來嬉笑道:“對啊,蘭娘叫了我好幾個月的二哥,我怎麼糊塗了。還不如你剛認的懷玉妹妹,才認下半天,就毫不客氣的問你要了好物件。”
汪岐蘭瞬間覺得壓力全消,抬起眼,眼前是那個熟悉的吳勉,“對啊,說來我這妹妹,除了吃食,還沒得吳二哥什麼像樣的禮物。”
“是啊,”吳勉一拍腦袋,“為兄慚愧,來日定然補上。”
……
吳勉和汪岐蘭一同用完了晚膳,便回了書院。
汪岐蘭在書房裡呆了一會,目光略過牆上的幾幅畫作。有新買的,亦有汪父在時購進的。
那日她購進了李禪《玉蘭牡丹圖》,在記賬的時候,順便翻看了汪父之前買進書畫的賬目,發現近年來李禪的書畫作品漲勢驚人,同是李禪同尺寸的畫作,五年前是50兩,到了如今,已經翻作了100兩。仔細思慮之下,想來原因有三,一是“揚州畫派”自成一格。作者往往出身貧寒,生活清苦,清高狂放,或失意於官場,書畫時直抒胸臆、真情流露,畫風奇特,不師古法,破筆潑墨、以書入畫、超逸不群;二是上喜之,下必效行。五年前元盛帝見鄭燁《櫻筍圖》心喜不已,特蓋以“乾隆御覽之寶”印璽,命內務府藏之。今年東巡,鄭燁亦被封為“書畫史”隨行。鄭燁作為“揚州畫派”的領頭之人,帶動“揚州畫派”聞名於天下;三是天下承平日久,揚州富賈雲集,物資豐饒,帶動文化興盛。豪富之人,中產之家乃至平民中稍富有者,均求書畫懸之室中,以示風雅,好畫供不應求,如此之下,“揚州畫派”之作水漲船高,自然不足為奇。
汪岐蘭自語道,“看來,我得趁現在多藏幾幅好畫,指不定可以成為傳家寶呢。”
天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元盛帝的治國之才,加上揚州現在尹溪儼、盧義昌治下,文風將更盛以往,只有過之,絕無不及,因此,廣收藏品,絕對是件一本萬利之事。
再一轉念,汪岐蘭又自笑道:“我果是名商人。”若是賀蘭明珠,只會以畫工格調看待書畫,而汪岐蘭先衡量以利。
羊群逐草,商人趨利。即是商人,何必清高。
士農工商,商為末流,向來為位高者不齒。她重生為汪岐蘭,起初也有不忿,怪老天作弄。但步步走來,便覺得這商賈之事,亦是利國利民。民有所需,工商供之,只要不強買強賣,哄抬物價,商者又何罪之有。只是這,並不是她一個小小的商戶之女所能妄議的。
汪岐蘭撇開雜思,取過一本簿子,在其上書寫起來。
這是她近來養成的習慣,及時記錄計畫之事及完成情況,以免遺漏、以備查看。
今日巧娘派人來報,最早的一批秋蠶已經開始結繭,接下去便要繅絲。田坊主那邊亦要做好準備。
……
第二日,正巳時分,宋懷玉來了汪宅,果然如昨日所說,避開了飯點。
依次去了春風樓和醉白樓。看得出兩家酒店也沾了子塵先生的光,雖不是飯點,但也有不少的食客捧場。當然比之昨日的擁塞不堪,要好得多,宋懷玉如願進店,挨個品嚐了生炮雞和吳門黃雀,並每家點了一兩個小菜,兩頓飯下來,自是腹飽意足。
“也不知袁氏菜單推薦的下道菜是什麼?”宋懷玉斜靠在馬車內的座榻軟墊上,一臉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