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奇舞
再來,輪到了兩位妙齡女子一起登台。兩位身材相仿,穿著一致,輕紗纏臂,肩披綵帶,顯是飛天之舞,待二人施禮後抬起頭來,看客們俱是一愣,原來,這兩位竟是雙生子,連容貌都別無二致。天宮仙樂響起,二人相對而舞,一左一右,如同鏡像,整齊劃一,如花照水。若不是飄帶的擺動稍有差異,看客們都以為是自己的眼睛看疊了。鼓樂聲漸入高潮,只見二人衣裙飄曳,巾帶飛揚,從屋頂垂下兩條綵帶,那二人攀上綵帶橫空而飛,朵朵鮮花從天而降。剎那間如臨仙境、彩雲縈繞、美不勝收。“好啊!”在座賓客不禁站起,掌聲雷動。
二樓一個雅間內,一位三十多歲、身材頎長、面目清俊的男子,望之不禁撫掌:“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浮升天行。這芳滿樓的歌舞比之宮廷,也毫不遜色啊。”
旁邊的一位中年男子,聞言笑道;“子塵兄,你初來乍到,這揚州處處風流,可不止此地,你且慢慢體味吧。”
名叫子塵的那位男子,回道;“瀚佚兄,不勞您說,這春風十里揚州路,小弟我自要看個夠。”
在座還有幾位男子,聽得此言均輕笑了起來。
“也不知這最後壓軸的墨蘭姑娘,會是何等精彩?”那二位飛天仙子已退下,其中一人看著空闊的戲台忽道。
“是啊。吾等拭目以待。”旁邊有人接道。
“墨蘭姑娘?”叫子塵的男子好奇道。
“子塵兄不知,墨蘭姑娘是眼下這芳滿樓中的花魁,應是最後出場。”有人在旁解釋道。
“哦?”子塵的眼中興味更濃,還會有比剛才更精彩的嗎?
說話間,大堂內忽的一暗,眾多花燈同時熄滅,唯余幾盞燈,發出濛濛亮光,戲台陷入了黑暗中。
賓客們被這一暗弄得雅雀無聲,幾息後反應過來,正待開口相問,戲台上忽然亮起一輪約七尺高的圓形幕布,立在一個高出戲台約三尺的木台上,有燈光從後打在幕布上,看上去就像一輪明月浮在舞台中央。
頓時,大家的目光便被這圓月牽引住了。
在寂靜之中,忽然響起幾聲鼓聲。眾人再一看,圓月一邊現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弓步屈膝,兩手持棒,在圓月一側不知何時放置的一面鼓上擊打,身形雖細弱,鼓聲卻雄渾,一下一下打在人們心上,眾人不禁為之一震。鼓聲一頓,轉瞬間,這身影旋轉出一個優美的弧線,到了圓月的另一側,擊打起另一面鼓。鼓聲由緩慢變得急促,打的人們心跳也變得急促。正當人們聽得激盪時,那身影忽的旋轉至圓月中央,兩根鼓棒同時脫手,嘣的一下分別砸在兩面鼓上,鼓聲頓消,空氣倏地一下又陷入安靜。
那身影縮作一團,一動不動。眾人屏息以待,目不轉睛。
忽然,一個滄桑低沉卻又清晰有力的聲音在堂內緩緩響起:“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隨著那聲音響起,那身影忽的一動,一條長長的水袖,如同書法落筆一樣,在圓月上劃出一道墨跡。眼尖的人立刻發現,這水袖很是別緻,在燈光的映射下,墨色由淺入深,如真墨跡一般。接著這身影又是一動,另一個水袖甩出,亦是一道墨跡劃過,接著整個身影靈動了起來,在圓月的映襯下,長袖飛舞,翻轉騰挪,時靜時動,忽快忽慢。
“時見,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眾人的目光都凝在這身影上,四周暗黑一片,唯有月光清輝,獨自起舞弄影,身似孤鴻,恰如幽人,那水袖悠悠,一撇一捺一縱一橫,隨著那吟詞聲,寫盡詞中字。
“好啊!此舞盡得東坡先生《卜算子》之神韻!”雅間內,那名子塵先生由衷讚道,旁人點頭不已。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一首《卜算子》已吟誦完畢,那聲音將最後一句重複了一遍。那身影也漸漸停止擺動,至凝滯不動
眾人以為此舞已結束,正待開口喝彩,不料有錚錚幾聲古琴響起,一片一丈高的淡青色的幕布在戲台後側拉開,幾盞琉璃燈高低錯落的放置在幕布後,從前面望去,猶如圓月之下閃著星辰的夜空。戲台前也亮起了幾盞素淨的白色燈光,將戲台照亮了不少。
眾人正驚詫間,那沙啞洪厚的聲音又響起,和著錚錚古琴,變得昂揚了起來。
“天將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圓月之中原本蜷縮的身影也動了,伸展開來,從木台上轉身躍下,水袖一左一右如大鵬展翅般飛出。
人們這才看清了舞者的全貌,只見她髮髻高束、面如白玉、眉眼清俊,全身上下毫無裝飾,只著一身如墨染的舞衣。
“暑退九霄淨,秋澄萬景清。”
“星辰讓光彩,風露發晶英。”
古琴繼續錚錚,吟誦聲漸漸激昂。那舞者身形急轉,在戲台上肆意飛舞,袖舞得更廣,身舒得更展,形移得更快,從戲台的一側瞬息舞動到另一側,眾人滿眼都是那深深淺淺的墨色,在“夜空”中俄而劃出絲絲縷縷,俄而結出朵朵墨花,令人目不暇給、心隨之顫。之前的孤寂幽咽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翱翔寰宇的慷慨激越。
“能變人間世,攸然是玉京。”最後一句詩句已出吟誦人之口,琴聲頓消,唯有餘音繚繞在大堂中。一根白色的練帶從上掛下,舞者挽出最後一朵墨花後,將練帶往腰上一繞。練帶上升,舞者雙腳踩動,如踏青雲,悠悠旋轉而上,水袖隨風飄蕩,漸行漸遠,轉身消逝在青色幕布之後。
大堂內靜默一刻,人們彷彿都忘了身在青樓,彷彿看見蒼穹碧落,銀河月圓。也不知誰先帶頭鼓了掌,頓時堂內掌聲熱烈響起,持久不熄。
“壯哉,壯哉。極簡,方能極大。”子塵先生邊說,邊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