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章 機會
養心殿內,元盛帝正在伏案批閱奏摺。一位太監手持周章疾步走入,啟稟道:“雲南急呈奏本,緬甸要犯逃脫。”
元盛帝聞言皺眉,接過奏章,細細讀後,勃然大怒,重重的將奏章拍在案上。
“虎兕出於押,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元盛帝憤怒的斥責聲在殿內響起。此話出自《論語》,意為老虎和犀牛從籠子裡出來傷人,龜玉在匣子裡被毀壞,是誰的過錯?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寂靜聲。
此時正值清晨,養心殿內並無大臣。殿內的太監、侍衛們見皇上大怒,跪倒了一片。他們均不知其意,更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將頭伏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喘。
元盛帝在震怒過後,冷靜了下來。
周圍只有太監和侍衛,太監的學識自不用說,侍衛都是些金人子弟,騎射武藝毫無問題,但才學恐怕差強人意。他這一問,又有誰能回答。
元盛帝自嘲的搖了搖頭,正要嘆氣之餘,聽見一個清潤洪亮的聲音從偏殿處傳出:“是典守者不能辭其責!”
隨著說話聲,一個年輕的身影低著頭從偏殿中走出,恭敬的跪在地上,“恕奴才斗膽,回答了皇上的問題。”
“典守者不能辭其責?”元盛帝重複了一遍那人的回答,神色一緩。
此話套用了原文註釋中“言在柙而逸,在櫝而毀,典守者不得辭其過”的後半句,但將“過”改成了“責”。原文強調的“過”,而經此一改,追究的是“責”,正合了元盛帝心中所想。緬甸的要犯逃出,不是要犯的強悍,而是雲南官員的無能,元盛帝大怒,要的是問其責,而不是一句輕描淡寫的“不得辭其過。”
“回話者何人?抬起頭來說話吧。”天色微亮,養心殿內光線暗淡,那人一直低著頭跪著,元盛帝看不清楚,且是個陌生的聲音,便命令道。
“奴才名叫琨寧,謝萬歲恩典!”那人緩緩的抬起頭,一張年輕俊秀、正是風華之年的臉龐露了出來,四周的燭光映射到他臉上,猶如一顆夜明珠在殿中熠熠發光。
“琨寧?”元盛帝微微一怔,這張臉與記憶中的英俊少年重疊,“原來是你。”
“正是奴才,翰林院今日派奴才輪值,剛才奴才剛走到偏殿聽到皇上的問話,所以斗膽作答,請皇上恕罪。”
元盛帝微微頷首,能在此時機智作答,可見其漢學的基礎打的紮實,答得正如己意,可見其對政事也頗有見地。而且今日是元盛帝起早了,翰林輪值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才到,琨寧一早便來了,足見其勤勉盡職。
元盛帝心中欣慰,不枉他當日明示主考官,將他選入了翰林院。
“朕難得與金人研習漢文,今日既然說到了《季氏將伐顓臾》,你不妨好好給我說說這一章的意思。”元盛帝微笑的問道。
“是,皇上。”琨寧眼中閃耀自信的光芒,不疾不徐的答道:“重教化,修文德以懷人,不起則都分崩離析,禍起蕭牆,此後聖人之見也。然,世易時移,如今之世,遠方多頑固不化之人,僅以教化化之,不示之以威勢,則反易生妾心。如此,於國於都,應首重教化,修文德以服人,使遠者來之,來者安之,且加之以威力,防微在漸,不然,就真正是‘虎兕出於押,龜玉毀於櫝中’了。”
“唔。”元盛帝讚許的用手指在案上輕輕的磕動。“若金人中,再多幾個如你這般博聞強記、精通漢學之人,我也不用擔心無人可用了。”
此言一出,琨寧激動萬分,伏地額手相抵道:“謝皇上賞識!”
元盛帝見狀,臉上笑意更濃:“平身,起來說話吧!”
“奴才謝萬歲恩典!”琨寧站起身來,一張臉如同朝霞般紅豔,眼中的光明亮得讓人無法忽視。
……
自那日後,元盛帝時不時的點琨寧的名字,讓其隨伺左右。
翰林院裡,關於琨寧的傳聞越來越多,幾乎日日都有他的談資。
文淵閣的一角,幾人閒聊著。
“聽說了嗎,昨日皇上去了圓明園,還讓琨寧跟去了。”
“怎能不知道,那小子可是出了大大的風頭。”
“大大的風頭?快說,怎個出法?”
“據說皇上在水榭上看《孟子》,天色漸暗,看不清朱熹的註解(朱熹的註解比正文字小),便讓侍衛去拿燈,不料在一旁的琨寧問皇上看的是哪一句,皇上說了一句‘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琨寧便將朱熹的註疏通篇背了下來。皇上驚異之下,一考再考,結果琨寧全背出了。皇上因此龍顏大悅,大大嘉獎了他一番。”
“這也值得嘉獎,不過是記性好、會背書而已!”
“欸,話不能這麼說,誰讓他是金人呢,金人就是命好,只要好上那麼一點,就了不得了!”
“聽說他在皇上面前自稱奴才,要知道只有金人才能自稱奴才,漢人相當奴才還當不了呢!“
旁聽著的第三人猛的一拍二人肩膀:“噓!你們倆輕點,別讓皇上聽到了,這可是要命的話!”
“這可是實話!”一人回道。
“要命的就是實話!”第三人斬釘截鐵的說。
前面二人忽然沉默了,幾息後幾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各自散去。
一排書架後,吳勉走出。
這段時日,琨寧整日候在養心殿旁,以便元盛帝隨時點名伴駕出行。他已經好幾日未見琨寧了。
從剛才的話聽來,琨寧一日比一日更得聖寵,離他的目標越來越近,也許,琨寧想要的權勢很快就會來到。
只是,終不得眾人尤其是漢人同年的心。不過,琨寧應該不在乎這些,他只要得到天下最尊貴者的心就好了。
吳勉想得怔怔,連掌院學士王捷來到眼前亦未察覺。
“吳勉,何事令你如此失神?”王捷張開手掌在吳勉面前一揮,斬斷了他游離的思緒。
“老師來了,”翰林院如同最高學院,庶吉士們都尊稱掌院學士為老師,吳勉躬身施禮道,“恕學生失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