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

　　申子軒道：“正是申某人……”

　　語聲一頓，接道：“包兄到此作甚？”

　　神釣包行一皺眉頭，道：“兄弟是久聞申兄的大名了，但如是兄弟的記憶不錯，咱們沒有什麼交往。”

　　申子軒道：“聞名而已，從未晤面。”

　　神釣包行冷笑一聲，道：“這就是了，既是彼此從未會過，申兄，不覺著言語之間，太久禮貌嗎？”

　　申子軒略一沉吟，道：“天下無數名湖，包兄不去的魚，不知何故卻要跑入這深山密林中來……”

　　包行冷笑一聲，接道：“在下聽申兄之客時，原本有幾分敬慕，此刻，卻為申兄這幾句強詞奪理之言，一掃而光……”

　　只見人影一閃，雷化方閃身而出，接道：“二哥，此時此地，似是用不著和他多費唇舌了。”

　　包行一掠雷化方手中的金筆，道：“閣下是金筆書生雷化方？”

　　雷化方道：“正是雷某……”

　　包行冷笑一聲，道：“當年慕容長青在世之日諸位都是名動江湖的大俠，想不到那慕容長青死後，諸位竟然是性情大變了。”

　　雷化方一皺眉頭，道：“閣下知道的愈多，愈不能放你離開。”

　　包行道：“兩位準備怎麼樣？”

　　雷化方道：“委屈閣下，暫時留在這森林之中，住上一段時間。”

　　包行臉色一變，道：“兩位不覺著這舉動太過鹵莽嗎？：雷化方金筆一揮，道：“閣下如是不服，那只有動手一途了。”

　　申子軒低聲喝道：“五弟不可莽撞。”

　　包行緩緩轉過臉去，不再望兩人，舉起手中木杖，向上一推，那木杖突然長出了許多。

　　一盤白線，出現於木杖頂端。

　　原來包行手杖，外面除以淡金，看似木色，實則是精鋼所鑄，中藏機關，用手一推機簧，層層外出，愈往頂端愈細，變成了一根釣竿。

　　這手杖原不過七尺左右，但他一推機簧，內心層層滑出，竟然變成了一丈五六尺長了。

　　只見那種釣包行右手一抖，頂端一盤白線，散出兩丈多長，垂入潭心。

　　他抖竿、放線、垂釣入潭，不過是片刻時光，動作熟練之極。

　　垂下釣竿，人也隨著坐了下去，不再理會申子軒和雷化方。

　　雷化方人已欺近到包行身後，但見他垂釣自得，似是全然不把生死事放在心上，一時間，竟是無法下手，他究是俠義身份，要他下手，對人偷襲。實有不屑為之的感覺。當下輕輕咳了一聲，道：“包兄，不肯答允我等提出的條件，在下只好無禮了。”

　　右手金筆護身，左手一探，向包行左面的肩頭抓去，包行抖竿垂釣之後，一直沒有回頭望過兩人一眼，直到雷化方左手抓向左肩，仍是靜坐末動。

　　眼看雷化方左手五指，就要抓中了包行肩頭，包行突然雙肩一聳，橫裡向右面閃開三尺。

　　間不容髮中，避開了雷化方的五指，落地後原姿不變，仍然是手執釣竿，盤膝而坐。

　　雷化方眼看那種釣包行避開自己一擊的身法，不禁暗暗一呆，忖道：此人武功果然高強，在未習大哥的保命三筆之前，決非他的敵手了。

　　心中念轉，人卻又向前欺進兩步，準備再次出手。

　　申子軒一揮手，攔阻了雷化方，說道：“包兄輕功果然高明。”

　　只見包行右手一抬，揚動魚竿，一條金色大鯉魚，應手而起，伸出左手抓住魚兒，連連讚道：“好肥的魚兒。”

　　只見那神釣包行左手，擎著鯉魚，把玩了一陣，突然一揚左手，又把魚兒投入潭中。

　　包行的異常鎮靜，不但是雷化方心中感慨良多，就是申子軒也覺此人雅閒的氣度，臨事的鎮靜，如無過人的涵養，實難辦到。

　　雷化方輕輕咳了一聲，收回掌勢。

　　只聽包行緩緩說道：“雷五俠，你舉起的掌勢，為何不肯劈下，卻自收了回去？”

　　雷化方吃了一驚，暗道：他一直未回頭望過我一眼，怎的竟然對我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

　　抬頭看去，只見碧波泛光，心中忽有所悟，暗道：原來他從水中看出倒映的人影，一舉一動，都柏他瞧的清清楚楚。

　　原來，那神釣包行，表面上隨便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實則是內心中早經精密的計算，選的位置，恰當無比，申子軒和雷化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監視之中。

　　申子軒嘆息一聲，道：“智者樂水，包兄是一位大智若愚，藏鋒斂刃的高人，”包行哈哈一笑，道：“區區只知釣魚為樂，申二俠這等誇獎兄弟，區區如何敢當。”

　　申子軒道：“咱們只聞包兄之名，從未有緣一會，今日有幸，能得一晤，兄弟等適才鹵莽，開罪高人，還望包兄不見怪才好。”

　　他蟄居江州二十年，養氣工夫，本是高人一等，只因處境太過危惡，難免失之輕率，但經過一陣觀查之後，立時神智清明，發覺了神釣包行是一位非同凡響的人物。

　　只見包行右手一伸一縮，那伸出的釣竿，突然收縮回去，又恢復了一根手杖的形狀，那垂出的魚索，也隨著軸層收回，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兄弟適才講話神情，也有些剛腹自用，申兄、雷兄，也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申子軒道：“唉！包兄行走江湖數十年，竟無人能瞧出包兄是一位身懷奇技的大智人物，而以神釣、魚痴呼之……”

　　包行淡淡一笑，接道：“滔滔人世。有如一溪混流，兄弟冷眼旁觀，實也覺不出有一件值得兄弟動氣的事，心涼自無慎，所以，兄弟從未和人動過手……”

　　申子軒吸道：“包兄的養氣工夫，可算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包行神色突然嚴肅起來，緩緩接道：“但雁過留聲，人死留名，要兄弟一生垂釣，死於江河之畔，兄弟實也不肯甘心。”

　　突然問話鋒急轉，只聽得申子軒、雷化方全都為之一怔。

　　包行仰天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人活百歲，終是難免一死，仙道無憑，求之何易，如是兄弟這一生，遇不上一件心氣難平的事，那也只好碌碌一生，垂釣自遣，死而後已了，所幸是讓兄弟今生中遇上了一件心氣難平的事，不幸的是皇天無眼，竟使一代才人大俠，抱恨而終，死的不明不白，元兇主謀，迄未受誅。

　　唉！這幸與不幸，兄弟也無法分辨了。”

　　言罷，又是一聲長嘆，滿臉黯然神色。

　　申子軒呆了一呆，道：“包兄心中那一口不平之氣，不知為何人所抱？”

　　神釣包行止容說道：“慕容長青。”

　　雷化方道：“我們那死去的大哥！”

　　包行點頭應道：“在下一生最敬佩的人物，也是使包某唯一動了不平之氣的一樁摻事……”

　　語聲一頓，接道：“兩位是感到兄弟到此，是一樁巧合的事嗎？”

　　申子軒搖搖頭，道：“包兄費盡了心機，才找到此地。”

　　包行肅然說道：“兄弟從未和人動手的事，已然早成過去。”

　　雷化方奇道：“此話怎講？”

　　包行道：“因為，我在百日之前已經破戒，而且一舉手間殺死了兩個人。”

　　申子軒若有所悟地說道：“我們能在此平安度過數月，全是包兄之賜了。”

　　包行道：“兄弟決心一洩胸中不平之氣，償我心願，兩位不用感激我。”

　　雷化方道：“暗襲虎谷的漏網之魚。”

　　申子軒道：“魚雖漏網，卻無法逃過包兄的神釣，兄弟這裡拜領了。”

　　慕容雲笙隱在樹後，把三人對答之言，聽得清清楚楚，急步行了出來，對著神的包行，躬身一個長揖。

　　包行也不還禮，雙日卻盯注在慕容雲笙臉上，瞧了良久，道：“你是慕容公子？”

　　慕容雲笙道：“正是晚輩。”

　　包行道：“在公子身上，在下又隱隱見到了慕容長青的風標。”

　　申子軒道：“包兄見過我們慕容大哥？”

　　包行微微一笑，道：“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