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那大廳模糊的人影，突然轉過身去，一眨眼消失不見。兩個襟插紅花的白衣女婢，也突然熄去了手中的紗燈，轉身行入大廳。燈光、玉人，片刻間盡都隱失，只有那高聳的大廳，仍然屹立在夜色之中。申子軒心知此刻這江州城中，雲集著無數的高手，這神秘的女子，決非等閒人物，是以亦不敢輕率的沖人廳中。足足等候半炷香的工夫，仍不見有何動靜，也不聞有何回應之聲。申子軒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姑娘意下如何？還望見復在下。”

　　他一連喝問了數聲，始終不聞有人回應，舉步向廳中行去。雷化方和藍衫人，緊隨在申子軒的身後，暗中運功，蓄勢待敵。哪知事情竟大出了幾人的意料之外，三人行入廳中，除了聞到一股襲人的花氣之外，別無異狀。雷化方右手一揮，晃然了火摺子，直向正東行去。慕容長青在世之日，他們經常在這大廳之中聚會飲宴，這廳中的擺設佈置，雷化方無不熟悉。果然，在大廳一角仍擺著那張高可及人的燭台，燭台上還余有剩殘的半支蠟燭。雷化方一揚手中的人摺子，燃起了蠟燭。幽暗大廳中，立時為燭火照亮。轉頭看去，只見拳頭大小的一朵紅花，端放在廳中一張八仙桌上。申子軒瞧了那紅花一陣，竟然無法認出花名，沉吟了一陣，道：“五弟，認識這朵花嗎？”

　　雷化方道：“不似牡丹，不像玫瑰，小弟也認它不出。”

　　申子軒伸手取過紅花，只見紅花之下，壓著一張素箋，展箋瞧去，只見上面寫道，璧還宅院，司花令主。除此之外，再也瞧不出可疑之處。雷化方道：“這司花令主，行動雖然詭秘，但還是一個講理的人。”

　　申子軒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啊了一聲，手中紅花，突然跌落在地上。雷化方吃了一驚，道：“什麼事，花上有毒嗎？”

　　申子軒搖搖頭，道：“五弟，為兄的想起慕容大哥在世之日說過的兩句話，不知五弟是否記得。”

　　雷化方道：“什麼話？”

　　申子軒道：“花令現，江湖變。”

　　伏身撿起落地紅花，雷化方沉吟了一陣，道：“不錯，小弟記得。那是在一次酒席之上，大哥多喝了兩杯酒。”

　　申子軒道：“為兄的曾經追問此事，何謂花令？大哥卻裝醉不答。”

　　雷化方道：“如若那花令就是指今夜咱們所見之人而言，倒似一位很講理的姑娘。”

　　申子軒輕輕咳了一聲，打斷了雷化方之言，舉步向前行去。雷化方亦心生警覺，不再多言。雷化方穿過大廳，繞入了後院。這是一座廣大的花園，足足有二畝大小，夜色中，隱隱可見那聳立的樓閣，一座廣大的荷池，佔了庭園的一半，但這廣大的庭園，已荒廢很久，野草叢生，高及腰際。但那廣大的荷他中，仍是水光閃動，顯見修這庭園主人的匠心，荒蕪數十年的庭院，仍然滿蓄池水，不見乾涸，想來在那池下定然引有活水。申子軒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分開叢草，直到荷池旁邊。夜闌人靜，荒蕪庭院，三個人面對荷池，默然不言，內心中的感受雖不盡同，但悲痛傷感則一。良久之後，申子軒突然低聲吟道：“蓮下石花，有書為證，清茶杯中，傳下道統，依序尋得，大哥重生。”

　　雷化方輕輕嘆息一聲，道：“就小弟記憶之中，這荷池之中，並無石花。”

　　申子軒凝目靜思，似是未曾聽得那雷化方的話。雷化方知他正在用心推想，也不再多言驚擾。沉默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申子軒突然說道：“五弟，你可記得二十年前一件事嗎？”

　　雷化方道：“什麼事？”

　　申子軒道：“有一日，咱們五兄弟同在這荷池金蘭廳上飲酒垂釣，大哥突然取出一座白玉雕成的仙女石像，那仙女石像不是坐在蓮花座上嗎？”

　　雷化方點點頭，道：“不錯啊！”

　　申子軒道：“你可記得，那座仙女石像放在何處嗎？”

　　雷化方道：“大哥把它投入了荷池之中，說是咱們兄弟供奉的蓮花仙子！”

　　申子軒仰天望著夜空，輕輕嘆息一聲，道：“慕容大哥智慧如海，只可惜咱們過去很少注意他講的話，如今想來，當真是後悔不及了。”

　　微微一頓接道：“五弟，你可記得那慕容大哥把那蓮花仙子投入這荷花他處嗎？”

　　雷化方凝目思索了一陣，道：“小弟記不清楚了。”

　　申子軒目光流動，四顧了一眼，道：“大哥在金蘭廳投下石花，是嗎？”

　　雷化方道：“不錯，是在金蘭廳上。”

　　申子軒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忽然若有所悟的啊了一聲，問道：“五弟，龍口含珠，是什麼意思？”

　　雷化方沉思了一陣，道：“在那金蘭廳西北角上，有一座石龍，龍口雕有一顆珠子。不過，那石頭雕刻之物，難道還會有什麼含意不成？”

　　申子軒道：“那金蘭廳四個角的支柱，分別雕成龍、鳳、鶴、龜，是嗎？”

　　雷化方道：“正是龍、鳳、鶴、龜四像。”

　　申子軒道：“咱們到金蘭廳上瞧瞧吧！”

　　三人魚貫而行，進入了金蘭廳中。廳中的件件物品，申子軒、雷化方都有著熟悉親切的感覺，二十年物是人非，廳中的玉案木椅，仍然是完好無損。申子軒探手從杯中摸出了一個火摺子，一晃而燃。火光到處，不禁一呆。只見三支金色的短箭，整齊的刺入了石案之中。申子軒定定神，伸手按按石案，仍然是堅硬無比，不禁心頭駭然，暗道：“這金蘭廳中的石案，是一種極堅的翠玉做成，擊碎不難，但如想似這三支金箭一般，刺入其中，實非易事了。仔細看去，只見三支金箭刺入玉中一般深淺，顯然，那發箭人不但內功精深驚人，而且發箭的力道亦控制的十分均勻。申子軒心中雖然驚異，但口中卻隱忍不言，輕輕咳了一聲，行向西北角處。石龍無恙，仍然張著大口，對著那廣大的荷池。申子軒伸手探入龍口，抓住了龍口石珠，向左一旋，果然石珠竟是活的，急轉了幾把，石珠脫落。一股強烈的噴泉，由龍口中激射而出。敢情那龍口石珠，用來阻攔這一股急勁的噴泉之用。申子軒驟不及防，不但被噴得渾身水珠。連手中的火摺子，也被那一股激泉噴中，火焰熄去。雷化方看那噴泉，高達兩丈有餘，飛珠濺玉，擊打著水中荷葉，響起一陣滴滴答答之聲。申子軒回顧了雷化方一眼，說道：“五弟，這龍口噴泉，你聽到大哥說過沒有？”

　　雷化方道：“小弟亦是大感奇怪，此等奇境，咱們不但未見識過，而且亦未聽大哥說過。”

　　談話之間，突聞一陣波波之聲傳了過來，水面上突然浮起了一個形似竹籃之物。

　　夜色中無法看清那籃中盛放何物。只見那形似竹籃之物，緩緩晃動，直向金蘭廳畔游來。雷化方伸手一抄，抓了起來。凝目望去，只見那竹籃中端放著一個自玉雕刻的仙女像，端坐一座蓮台之上，不禁呆了一呆。申子軒道：“快些取過石像，放下竹籃。”

　　雷化方依言取過石像，匆匆一瞬間，只見那竹籃之下，似是有一根很細的白線繫著。申子軒看看手中石珠，探入龍口，重新裝好。噴泉停息之後，那浮在水面上的竹籃，突然緩緩向下沉去，片刻之間，沉入水中不見。雷化方輕輕嘆息一聲，道：“咱們兄弟在這金蘭廳上，聚會了不下數十次，小弟竟不知這荷池中，還有機關。”

　　申子軒取過石像，道：“為兄的也不知道……”申子軒舉起手中石像，微微用力一旋，果然，那石像和蓮台的結合之處，也是用螺旋結合在一起。

　　在那石像下的蓮座中，放著一塊緊緊摺疊的白絹。只見那白絹之上，寫著很多小字，顯是在說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夜良幽暗，申子軒雖然有著過人的目力，也無法瞧得那白絹的文字，當下說道：“五弟，身上還有火摺子嗎？”

　　雷化方道：“有。”

　　伸手從杯中摸出一個油布袋子，打開來，取出一個火摺子。正等舉手晃然，卻聽申子軒低聲說道：“咱們換一個地方。”

　　拉起那藍衫人，離開了金蘭廳。直奔到假山旁邊一塊大岩之下，用手一推，一扇石門，應手而開，說道：“五弟還記得此處嗎？”

　　雷化方道：“醒心洞，昔年大哥每遇上為難之事，就入此洞之中，靜思幾日然後才作決定。”

　　申子軒道：“不錯。”

　　側身而入，向前行去。

　　雷化方身子一側，搶在前面，道：“小弟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