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將軍這話,可嚇煞我了。都是老朋友了,何必這般劍拔弩張。」巫引眯著眼睛輕輕笑,似全然沒感受到黎霜言語裡面的殺氣一樣。
「我可沒將你當朋友。」
黎霜話說得明白,巫引卻也沒有生氣:「當朋友也好,不當朋友也罷。」他繼續道,「黎將軍你委實多慮了,你要找的人,現在可是我五靈門的寶貝,無論如何我也都不會讓他出事,談什麼人在不在,我今日來找將軍,便是有一個關於他的事,想與將軍商量一下。」
「我不是來和你商量的。」黎霜手指輕輕劃過茶杯口沿,語氣淡然,語意卻十分壓人,「要麼放人,要麼燒山。沒有第三個……」
「將軍。」巫引打斷黎霜的話,那雙從來都是笑眯眯的眼睛裡面,終於露出了幾分正經的神色,「現今的情況,不是我想將玉蠶交給你,就當真能交給你的。退一步說,我便是將玉蠶放出來給你,你也未必能制得住他,到時候你這五萬人馬,這方剛點了火,那方會死在誰手上,我可就不敢保證了。玉蠶的本事,你在塞北,當是見過。」
黎霜見過,他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入敵軍直取敵軍將領首級,他的速度與力量,別說放在這軍營裡無人能敵,便是放眼天下,能與他一戰的,恐怕也沒有幾個。
「你將他帶到五靈門後,又對他做了什麼?」黎霜眸色冰涼的盯著巫引。
巫引微微一撇嘴:「可別用這樣的眼神兒看我,我可冤枉著呢,我將他捉回來,只是為了將他身上的玉蠶蠱取出來,畢竟我理想中的蠱人要乾乾淨淨,沒認過主才是最好。哪曾想,這人的意志卻執著得嚇人。」
巫引一雙勾人的眼睛一抬,盯住黎霜:「黎將軍,他對你,可是有著過分的執著。」
過分的執著……
「不過算來也差不多,你從千里之外的塞北奔回,帶了五萬軍士來我南長燒山,也只為了救這麼一個人,你對他,也過於執著了吧。」
巫引半帶打趣的言語讓黎霜靜默不言。
她從未認真的去想過她對那神秘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她只是想再見到他,想再看見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裡裝進她的影子,想救出他,這個念頭壓倒了一切。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黎霜強自將話題拉了回來,「你只需要告訴我他的情況,以及如何帶他走,就行了。」
巫引抱起了手:「好吧,簡單來說,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回五靈門,只要你獨身一人。」
黎霜沉默的打量巫引。
迎著她審視的目光,巫引解釋道:「不妨與你說,自打我帶玉蠶蠱人回到五靈門之後,他便沒有一天消停。離開主人,有排斥反應是正常的,我並沒在意,依舊用常規的引蠱手段,打算從他身上將玉蠶引出來,哪曾想,隨著離開你的時間越長,他的性情卻越發暴烈,最後已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
巫引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我命人以精鋼鐵鍊鎖了他四肢和脖子,他每日每夜的掙扎,鏈子都快給我廢了一箱了,地牢換了三個,牆都拉裂了。每天光是防他逃跑就讓我頭疼。黎將軍可知,前不久我還當真有命人將你請過來的想法,正巧了,我還沒讓你去呢,你便自己尋過來了。」
「你想讓我隨你會五靈門,安撫他?」
「我是這樣打算的,可我並不知道你現在是否還能安撫他。」巫引道,「他現在神智不清,與世俗所言的妖魔鬼怪,並無差別。」
黎霜沉吟片刻:「我隨你回五靈門,若能將他安撫下來,你便讓他與我走?」
巫引一擺手:「拱手將他送給你。」神情動作,猶如送瘟神。
黎霜眯了眼:「我如何能信你?」
「將軍,我五靈門攏共四個地牢,這個再壞了,我就沒地方關他了。」巫引見黎霜仍舊不言不語,他自懷裡摸出了一塊玉珮,順手丟給了黎霜,黎霜自空中接下,觸手溫潤,是塊極好的白玉。
「這是何物?」
「此乃我五靈門的門主腰牌,大概與你們朝廷的玉璽差不多重要吧。我像你允諾,只要你能使玉蠶蠱人鎮定下來,我便允許你帶玉蠶蠱離開五靈門,直至你與玉蠶蠱人身死,我方才收回玉蠶,許你們這一生一世的安寧。」
言罷,巫引起身離開:「既然離開你玉蠶蠱人便無法控制,那我留他便也沒用,我現在當真只想找個人制住他。別徹底走火入魔了,釀成大禍。話盡於此,巫引先行回去了。將軍若想來,帶著腰牌上南長山即可,你若不想來,遣人將腰牌送回來也行。將軍且自思量吧。」
他掀簾而出,外面的軍士皆是緊張戒備的盯著他,但沒有黎霜的命令,誰也不敢動手,就這般目送巫引離開。
黎霜握著溫潤的玉腰牌沒坐多久,當即站起身來,一把掀了營帳門簾,出了帳,付常青本就守在旁邊,她看了付常青一眼,吩咐道:「從今天起,往後推三日,若我未從山中傳來任何消息,擇日燒山。」
她音色清朗,輕而易舉的傳入了還沒走多遠的巫引耳朵裡。
巫引腳步一頓,回頭望著黎霜,嘴角掛著意料之中的微笑。
黎霜緊握腰牌,踏步向前,付常青愣愣的在旁邊看著她:「將軍……」他本欲阻攔,但見黎霜腳步也沒頓一下,便也住了口去。
他認識黎霜的時間並不短,他知道將軍養的這個將門虎女,對自己的決定,會以怎樣的決心堅持下去。
他只有抱拳鞠躬:「末將領命。」
黎霜隨著巫引往南長山那方走,路上巫引閒得無聊便與黎霜嘮嗑道:「玉蠶本是咱們五靈門的鎮教之寶。」
黎霜瞥了他一眼:「五靈門的鎮教之寶卻在塞北出現了?」黎霜話裡帶著刺,刺得巫引一聲笑:「我初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奇怪來著,其實這事說來話很長。」
「二十年前咱們五靈門發生了一件大事,那時候我還小,我爹早死,我剛坐上門主之位,還沒坐穩,我的護法靈女卻突然心生他念,想搶了這門主位來自己坐,我還沒死的娘當然是不樂意的。與靈女一番爭鬥,最後靈女一派敗走南長山,她們逃的時候順手牽走了玉蠶,我娘遣人出去一通好找也未曾找到,而今看來,她們當初竟然是跑到塞北去了,走了那麼長的路,也是難為她們。」
黎霜腦海裡立即閃現過那塞北鹿城外的樹林裡,地下石室內,滿地的屍體,與那「詐屍」的老婦人。她猶記得那老婦人一身衣裳額外精緻。
「那樹林裡的地下室與你們那什麼靈女,可有關係?」黎霜詢問,當初巫引也是在那兒設計坑了黎霜與太子,還有那神秘人。對,還有晉安。
那個同樣來歷不明的小孩,自打神秘人消失之後他也再沒出現過……
「她們便是藏身在那地方,二十年來,一直在鹿城與西戎之間遊走,隱匿得極好,而且邊塞之地,消失個個把人實在太容易了,她們要找人餵蠱,也非常容易。老靈女聰明,會找地方。」
黎霜皺了眉頭:「你們煉蠱必須用人命來煉?」
「不一定,要看是什麼蠱,玉蠶蠱便要以人血餵養一百天,方可與人融為一體,成為玉蠶蠱人,從此只聽施蠱者命令。但能撐住一百天不間斷用血餵養玉蠶的人,實在太少。像這次煉出的玉蠶蠱人也並不太完整,所以才會認了你為主,而且有些缺陷,或許是因為時間未到便強行令蠱蟲入體才造成這般局面。」
「什麼缺陷?」
黎霜這話話音還沒落,山間小路里倏爾閃過一個人影,是一個藕色衣裳的女子,她給巫引行了個禮:「門主,玉蠶又開始暴動。」
巫引抬頭一望只見天已暮色,落霞漫天,他深深一嘆氣,回望黎霜一眼:「早知如此,當初我哪會費這功夫將他帶回,哎,這也算是老天對我棒打鴛鴦的懲罰。」
棒打鴛鴦四個字聽得黎霜一愣,巫引道了一聲:「時間緊迫,將軍得罪。」便一手抓了黎霜的胳膊,一手攬了她的腰,腳下輕功一起,黎霜只覺四周景物飛快流逝。
此人功力在塞北的時候,黎霜見他與那神秘人過招便知了,他不比那神秘人弱多少,只是黎霜沒曾想,原來他的輕功竟如此的快,也難怪當初在鹿城出現的時候,他只孤身一人,這般輕功,沒幾人能追的上吧。
眨眼上了南長山,黎霜連五靈門的山門都沒有看清楚,便被巫引帶著入了門派之中,也未觀清楚門內地形,待得他們停下來的時候,黎霜面前便只有一個黑乎乎的山洞,洞門口裝著手臂粗的精鐵柵欄。
裡面吹出來冰涼潮濕的風,還隱隱夾帶著些許動物一般的低吼。
黎霜聽得這聲音,倏爾心頭一悸,緊接著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
他在裡面。
巫引動了山洞之外的機關,手臂粗的精鐵牢門「哢」的一聲,從地裡拔了出來。
「請吧。」巫引引著黎霜踏進了山洞之中。洞裡昏暗,不見天日,偶爾有水聲滴答,從天頂掉落在黎霜肩上,石壁兩側隔幾丈便點有火把,越往裡走,空氣越發潮濕,而那隨風而來的低嘯聲也越發震人心魄。
黎霜心神幾乎都被引了過去,不知走了多久,過了多少關卡,終於停在了一扇鐵門之前,巫引推門而入,便在這一瞬將倏聽「咚!」的一聲巨響。
門方一打開,裡面一條鐵鍊迎面甩來。
黎霜聽風而動,微一彎腰,只聽那鐵鍊呼嘯的聲音從頭頂上劃過,狠狠砸在了旁邊的石壁之上,其力道之大,令鐵鍊深深嵌入石壁之中三寸有餘。
「哎呀呀,這可壞了。」巫引在旁邊嘀咕。
黎霜目光只順著那鐵鍊往裡望去,只見三月未見的那人,如以前一樣裸露著上半身,而與以前不同的是,他胸口的火焰紋,遍佈了他整個身體,似一把烈焰將他整個人裹在其中,烈焰燒滿了他整張臉,讓他兩隻眼睛全無眼白,是一片焦灼的宛如岩漿似的暗紅色。
妖魔鬼怪,不外如是。
「這還真叫他給弄壞了牢房。」巫引愁苦了臉。
黎霜只失神的望著那人,見他如今完全失了神智一般,他雙腳與脖子上尚且套著精鐵鎖鏈,鐵鍊固定在身後的石牆之中,牽制著他的動作,但兩隻手卻已經掙脫了束縛。
並非他掙斷了鏈子,而是直接將鐵鍊從石牆裡連根拔出,方才那揮來的鐵鍊,正是他手腕的鐵鍊揮打而來。可見其力量的可怕。
牢房裡的人倒了七七八八,有的已經不省人事,有的還在地上哀哀呼救。
鐵門打開的聲音驚動了那人,他頭一轉,暗紅色眼瞳轉了過來,眼瞳深處映著牆上火光,似有鮮血光芒在竄動。
他看見了兩人的身影,但他卻無動於衷,臉部的肌肉微微抽動,他喉頭發出警告的低吼聲,一切都讓他看起來像個危險的動物。
「看來他不認識你了,黎將軍。」
巫引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但這話聽在黎霜耳裡,卻讓她的血都涼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