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綠皮火車“況嗤況嗤”,進了站後速度越來越慢,最終緩緩停靠。
車廂門打開,肩背手提大包小包的旅客湧出車門,姜寧踮起腳尖,翹首往一個個車門處掃過。
趙向東身形高大魁梧,一身軍裝,肯定很醒目的,可惜等了好一陣子,她也沒見丈夫身影,隨著下車的人越來越多,人頭湧湧,她頗有些忐忑。
難道被耽擱了?或者人多,沒有買到這個點的票?
她柳眉微蹙,白生生的小臉難掩失望之色,只是一直踮起的腳跟沒肯放下,仍在仰首張望。
左顧右盼間,忽然她餘光瞥見一抹軍綠色,從遠處一個車廂門出現。
離得遠,人還多,看不大清面容,只是姜寧還是立即從那對方的身姿步伐找到了熟悉感。
這一瞬間,她是大喜的,腳下早有意識地邁出,往那邊奔去。
趙向東也看見了她。
小媳婦兒說要來接自己,他惦記著又高興,一下車就往出入口方向望去,人頭湧湧,他一眼就看見了那抹杏黃色。
柳眉輕蹙,白皙粉嫩的臉上帶有急色,她一往這邊望過來,立即露出如花笑靨。
這一刻,她往他奔來,他也失去平日穩重,往那邊沖了過去,越過熙熙攘攘的人潮,兩人的目光早連在一起。
“寧寧!”
兩人的手終於握在一起,一方粗糙一方細嫩,大掌牢牢握住小手,“東哥!”
姜寧眼圈一紅,就著沖勢投入他的懷抱,趙向東立即環抱住了她,香軟滿懷,日思夜想兩個月的香甜氣息充斥心肺,他心臟燙得厲害,卻分外舒暢。
“東哥,我想你了。”
這個胸膛寬闊結實依舊,一雙鐵臂結實有力,頭頂還有男人激動時壓抑不住的粗重呼吸聲,姜寧喃喃低語,吵雜聲遠去,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很安穩。
姜寧前世很獨立,也不得不獨立,好在她為人豁達瀟灑,從不自怨自艾,反而愜意地享受起獨身的生活來。
眼下換了一輩子,有人為她遮風擋雨,她發現自己還是很願意,很欣喜的。
這懷抱是她兩輩子的港灣,以後她大可不必獨自支撐,撒嬌嗔怒,都有人護著她疼著她。
我也是。
大庭廣眾之下,趙向東說不出這些話,但他倏地收緊的手臂,含蓄表明這個事實。
高大英偉的解放軍同志,與纖柔嬌美的年輕女子忘情相擁,其實不大符合世情。但軍屬不易當,軍人與妻子總天各一方,驟見面的激動喜悅,淳樸的人們總是能理解的,大夥兒露出善意微笑,紛紛避讓開來。
趙向東理智穩重,失控也就一瞬間的事,半響就回過神來,輕輕鬆開手臂,“寧寧,我們先回家。”
他動作很輕很小心,珍愛之意可窺一斑,姜寧也知道這地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沖他嫣然一笑,“好。”
這麼一仰臉,趙向東立即瞥見姜寧眼角微紅,立即蹙眉問:“寧寧,這是咋啦?”他用指尖輕觸了觸,聲音有些急。
“沒事,這不是看見你高興的嗎?”她一雙杏仁大眼亮晶晶,一眨不眨瞅著他,眸底有壓抑不住的喜悅。
“嗯。”趙向東應了一聲,笑意加深。
不過他到底是個內斂且保守的人,理智回籠後,再在大庭廣眾聽這些親昵話,覺得不妥,心是甜的,捨不得呵斥,他忙壓了壓唇角,低聲叮囑道:“回家再說。”
是回家再說,不是不許說啊?姜寧瞥一眼他泛紅的耳際尖,瞅著他笑而不語。
他瞪了她一眼。
趙向東護著媳婦兒出了火車站,經過大門的時候,他瞥見邊上一排小推車中的橘子攤,拽了拽她,示意往那邊去。
他記得自己媳婦兒喜歡吃這個,“同志,稱兩斤橘子。”
“好嘞。”中年攤主應了一聲,利索給稱好收了錢。
趙向東給剝了一個,遞給媳婦兒。
姜寧本來有些疑惑的,站在橘子攤前就笑了,上次她關注小攤多了看兩眼,他以為她愛吃橘子,自己沒否認,他就記在心上了。
接過橘子,橘瓣清甜帶點酸,心裡甜絲絲的,她真真正正對這水果喜愛了起來。
媳婦兒笑意盈盈,趙向東冷硬的眉梢眼角柔和下來,他一手提著自己的行李跟橘子兜,一邊虛虛護著她,往火車站對面的公交站行去。
這年頭公交線路少得可憐,坐了半個小時公車,又走了十來分鐘,才到了姜紅兵這次出差的目的地,市紡織廠。
好在還不晚,姜寧跟二哥說好的返程時間是三點半,現在還差大半個小時,二人在門崗登記了,就進入廠區,往倉庫位置行去。
姜紅兵點好貨物,讓司機盯著上貨,他抹了一把汗剛要歇歇,轉身就看見迎面而來的小妹妹夫。
接到人了,也趕上時間了,姜紅兵松了口氣,雖然安排好,但留妹子一個人在火車站,他還是沒能徹底放心。
郎舅二人打過招呼,趙向東出外多年,雖嚴肅但也不是不懂人際關係的,他主動給給二舅哥以及旁邊幾個人都遞了煙,簡單寒暄兩句。
姜紅兵點燃煙吸了一口,仔細觀察一番趙向東接人待物,滿意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介紹,“這是我妹夫。”
不是耿直不會拐彎就好,人情世故哪裡都少不了,否則個人素質再過硬,也得事倍功半。
姜紅兵對妹夫本人是滿意了,不過,他卻還有話說,等身邊外人識趣散開,他笑了笑,“東子,我家小妹就交給你了,寧寧年紀小人單純,你在家裡得多護著她。”
姜寧馬上就要隨軍去了,跟婆家人不住在一起,楊市小家也只有夫妻二人,他現在說的話似乎有些多餘且矛盾,但趙向東還是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二舅哥腦子活是個精明人,怎會說廢話?對方這是隱晦表示,我妹子這兩月在你家吃了虧。
沒錯,姜紅兵這是為胞妹鳴不平。
孫秀花那場折騰,姜家人挺在意的,有些話姜寧不好提,娘家人就沒這個顧忌。
哼,他家千嬌萬寵的妹子嫁進趙家,可不是吃虧受屈的。
姜紅兵見趙向東眉心一蹙,點到即止,沒有多說,他拍拍妹夫的肩膀,踱步離開去盯著上貨,將空間留給小倆口。
“寧寧,你在家裡這兩月咋過的,都告訴我。”
姜紅兵一避開,趙向東立即側頭看向媳婦,他聲音依舊很溫和,但黑眸已經暗下來了。
他的心緒不可抑制地沉鬱下來,他在外頭拼死拼活,這軍職這工資,說是用血用命掙出來的不為過,自衛戰時間短卻異常慘烈,戰功不是那麼好掙的。
他身上留下好幾處明顯傷疤,這已經算好的了,他好些戰友早長眠於西南邊陲,永遠無法返家。
這些年掙的錢,他大半寄回了家,如今留媳婦兒在家不過兩月,也就僅僅兩月就要接走了,這也容不下?
自個兒媳婦兒年紀雖小,但人懂事,一點不難相處。
趙向東不想將自己的骨血至親往壞處想,但他卻有判斷力,岳家都是厚道人,若是雞毛蒜皮小事,恐怕二舅兄不會開口。
他見姜寧有些猶豫,低聲哄道:“別怕,家裡人的性子,我都知道。”是啊,就因為家裡某些人的德行他清楚得很,所以姜紅兵一開口,他沒有存疑。
趙向東寬慰,“就我知道不告訴別人,你都說。”
“嗯,那我說,東哥不許告訴其他人。”
“好。”
得了丈夫保證,姜寧下定決心,娓娓道來,“這兩個月,我天天去娘家幫忙,白天沒在家的,也就晚上回去睡覺,跟爸媽小弟小妹他們都處得挺好的。”沒接觸,自然沒矛盾。
“嗯。”趙向東眸帶鼓勵,示意她繼續說,姜寧對他甜甜一笑,才繼續道:“本來挺好的,我以為就這樣直到你回來接我了,可惜昨天中午,……”
姜寧當然知道親哥說的是哪樁事,說實話她處理得妥帖,最重要還順勢解決了以後隱患,一舉數得。
然而問題是,處理得好再多好處,也不代表抵消了這事,心裡暢快。
她難免有些憋屈,得反復告訴這姓孫的是個不相干的人,那口不上不下堵著的氣才散了。
啞巴虧她不愛吃,不過姜寧卻是個很理智的人,她很清楚告狀這活兒,得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能達到最佳效果的同時,不影響夫妻感情還加以促進。
眼下這出實屬意料之外,娘家人心疼她,她感動,但正好是個合適的機會。
“我二哥有關係,批了紅聯年畫在自由市場賣,半月以來生意非常不錯,昨天中午,大嫂突然就擠了進來,……”
一聽見孫秀花,趙向東臉色就黑了,姜寧沒停,細細將昨天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她有些難過,“家裡從前不容易我知道,大嫂吃過苦頭,眼皮子有些淺也不難理解,只是……”
“只是我沒想到,她開口就說要合夥。”這是想撿現成,直接分上利益了,獅子大開口。
趙向東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怎麼可能?她是瘋了。”
孫秀花是他是嫂子,這些年無論多過分,他都沒評價過一句,可見這回是氣狠了。
這回已經不是過分的問題,對方以大嫂名義說這話,將他置於何地?
“嗯,這是我娘家的買賣,不是我的,我當然不答應。”
姜寧捏了捏丈夫的手,以作安撫,“……後來,我就給爸媽出了個熏雞熏鴨的主意。”
她避重就輕,強調孫秀花的紅眼病,卻將趙家老兩口後來討主意之事一語帶過,輕描淡寫。
趙向東唇角抿得緊緊的,他既憤怒也有些傷心,他這些年為了這個家流血流汗,其中受益者包括孫秀花,為何對方就不能稍微替他著想?
媳婦娘家知道這件事,該如何看待他家?看待他?
厚顏無恥,死皮賴臉,聞了錢腥味就像條惡狗般盯著挪不動道!
心智堅韌如趙向東,一時也覺得難堪至極,他粗粗喘了口氣,胸膛劇烈起伏。
一隻小手及時握住他的大掌,趙向東抬眸看去,姜寧認真看著他,“我跟我娘家都知道,這不干你的事,你不是這樣的,咱家其他人也不是。”
“要不然,我二哥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她神色輕鬆,趙向東卻想起二人剛見面時她微紅的眼圈,既難受又心疼,“寧寧,委屈你了。”
姜寧笑著瞅他,“那你以後可得多疼著我。”
她神態嬌憨,語帶俏皮,趙向東鄭重答道:“嗯,我會的。”瞅著媳婦兒努力安撫開解自己的模樣,他心潮起伏得厲害,只覺得怎麼對她好都不夠。
他再外行為一向保守,這回首次伸出大掌,牢牢攢住她柔軟的小手,那溫度從掌心一路熨帖到他的心。
姜寧反握他的手,又說了幾句貼心話轉移注意力,半響,見丈夫情緒終於平靜些,才溫聲說:“東哥,這事兒我沒告訴爸媽呢,咱們回家先不提這事兒好不好?”
狀告過了,效果也達到了,她一口鬱氣出了,身心舒暢,但她不能讓趙向東回家就說這事,最起碼不能馬上。
昨天姜寧考慮過後,並未乘機向婆家人告狀,孫秀花這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有兩個兒子在趙家也不能真攆她,不然早就攆了。
既然註定沒結果,隨軍在即,她也懶得多生枝節,浪費時間還徒惹一身膻。
等後面的流言發揮作用吧,那效果會比她親口告狀好百十倍。
然而,流言流竄速度沒快成這樣,所以趙家人還不知道呢,要是趙向東一回家就質問,傻子也知道他被告狀了,孫秀花不算角色,關鍵是她的婆婆。
這事兒她本占理,但越過公婆,專門等男人回來告狀,這行為就是婆媳相處的大忌。
之前出主意得來的好感蕩然無存不說,還得平添上惡感,完全有違姜寧初衷。
馬上就要分隔兩地了,留下大好印象,比壞印象強太多。
她現在瞅著丈夫,毫不掩飾自己的小憂慮,“好不好嘛,東哥?”她晃晃他的胳膊,“你之前答應我不告訴其他人的。”
說到底,丈夫才是要陪伴自己一輩子的人,那邊雖噁心人但沒實際吃虧,還在這邊找補回來,挺不錯的,孫秀花之流馬上就退出她的日常生活了,沒必要多作糾纏。
“我們明天還得回我娘家呢。”
最重要一點,趙向東剛才已經說了,就請了三天假,後天一大早必須出發,姜寧不希望將時間浪費在與孫秀花對質糾纏上面。
她得抓緊時間與爸媽哥嫂小侄兒相聚,後面最起碼至少有一兩年,見面將會很難。
“好。”
趙向東轉念一想,就明白媳婦兒的難處,他對她疼入心坎,自然捨不得她為難,最終還是將滿腔憤懣壓了壓,點頭答應了。
他愧疚疼惜,低聲說:“寧寧,我們後天就回部隊。”媳婦兒自個當家,無旁人掣肘,再不用受這些憋屈。
“好。”姜寧松了一口氣,揚唇一笑。
一路回林縣,趙向東都很沉默,姜寧悄悄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反手就回握過來,很緊很緊。
傷心憤怒過後,他心裡某個位置冷硬了些。
不過,趙向東掩飾功夫卻很不錯,回了大崗村,他表面也恢復如常,不露半點聲色。
二人踏進家門,正在往灶房搬柴火的趙小弟頓住腳,“二哥,二嫂。”
這孩子內向,極少刷存在感,他很小二哥就離家參軍了,兄弟不熟悉交流少,但他見了人就很規矩叫了聲。
姜寧挺滿意這點,趙家少有人這麼講禮貌,大幾歲的趙玉燕就是個反面例子,沒事兒麻煩你絕對不叫人。
“嗯,黑子。”
趙小弟皮膚格外黑,小名叫黑子,大名趙向陽,現在正讀小學五年級。趙向東見小弟弟吃力抱著大捆柴,隨手接過,給提到灶房。
灶房空無一人,鍋裡蒸著飯,趙向陽跟著進了灶房,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推了推柴火,看樣子是在等鍋裡的飯熟。
“你作業寫好了嗎?”趙向東將柴扔下,皺眉問道:“咋是你做飯呢?媽呢?”
他不願提起孫秀花,於是只問了趙母。
“爸媽,大哥大嫂在堂屋說話,二姨跟表哥們也來了。”趙向陽想了想,“他們好像在商量做買賣的事,商量一下午了。”
“大嫂洗米下鍋後回去了,讓我先看著火。”
提起做買賣,立即勾起趙向東不愉快的記憶,不過他臉色沒變,“嗯,讓你二嫂做飯,你先回屋寫作業去。”
趙向陽看一眼微笑的姜寧,點了點頭,就起身回屋了。
姜寧掀開鍋蓋看了看米飯,見還有一段時間才好,她闔上鍋蓋,“這飯沒好,我們先去堂屋吧。”兩口子回了家,怎麼也得跟長輩打聲招呼。
“嗯。”
小弟離開後,灶房只有夫妻倆,趙向東側耳聽了聽堂屋傳出的隱隱說話聲,臉色沉了沉。
姜寧握住趙向東的手,仰臉,“東哥,她不好咱不搭理她,你可不許生悶氣憋壞了自個。”
媳婦兒眼巴巴看著,有些緊張,趙向東神色稍霽,“好。”他輕撫了撫姜寧髮頂,目露溫情。
兩口子一前一後進了堂屋,討論得正熱鬧的堂屋停了停,趙母笑得合不攏嘴,“東子回來了。”
二兒子回家一向是大事,她以往總是在院裡翹首的,這次討論買賣,倒是等人進了堂屋才發現。
趙向東神色如常,“爸媽,我回來了。”他環視屋裡一圈,視線在孫秀花身上微微一頓,旋即移開,看向趙二姨母子,“二姨,德才德興。”
他對爽朗的二姨觀感頗佳,笑了笑,“這個點正好留在家裡吃飯,你們也嘗嘗我媳婦的手藝。”
姜寧適時笑道:“那我先去做飯吧。”
趙二姨出現,顯然是趙母首次做買賣信心不足,想搭夥降低風險。她就不留下蹚渾水了,說完接過丈夫手裡提著的行李,利索走人。
“好啊!那我今天得好好嘗嘗東子媳婦的手藝。”
二姨拍腿大笑。兩表弟李德才李德興也是爽朗人,笑得露出大白牙,樂呵呵跟二表哥打招呼。
等趙向東招呼過客人,坐在西邊竹床上的趙老頭招手,“東子。”說完拍了拍身邊位置。
他從不參與討論,一直在角落悶頭抽煙,見了二兒子進屋才擱下水煙筒,露出笑臉,“東子,隨軍申請批下來了?”
“批下了,快過年只給請到了三天假,後天就得回部隊。”趙向東坐下,看一眼親爹不離手的水煙筒,“爸,你少抽些煙。”
“習慣了,不抽不行。”趙老頭擺擺手,“批下來就好了,你把你媳婦接過去,翻年添個大胖小子,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
他皺紋舒展,看著年輕了幾歲,叮囑道:“你媳婦能幹人也好,你要好好跟她過。”
堂屋早繼續討論起來了,吵雜中,父子二人在角落低聲說著話,老父親循循叮嚀,讓趙向東一顆鬱憤的心得到慰藉,他一直繃緊的下頜松了松,鄭重點頭,“爸,我會的。”
“東子,你給媽出個主意。”
父子兩人的低語被打斷,說話的是趙母,她最信服自己的二兒子,想來想去下不了決心,忙不迭要討意見。
她是問合作方式。
趙母連續兩夜輾轉,已決定要做熏雞熏鴨這個買賣了,但由於家裡資金不充裕,且她也不敢全部投進去,這規模會很小。
有風險賺錢少,但工序一點不減,畢竟製作熏雞熏鴨這活計很繁瑣。她思來想去,決定拉趙二姨家入夥,一來擴大規模增加競爭力,二來,多幾人參與制作會輕鬆很多。
趙二姨跟兩兒子一商量,立即拍板。
親姐妹明算帳,條件先說明,不愉快也會少很多,兩家已經討論半天了,還差最重要一步,投資分成的方式。
“東子說說,二姨聽你的。”趙二姨精神一振,她也很信服這個能幹的軍官外甥,她笑道:“聽你媽說,這買賣還是你媳婦給提的建議。”
趙向東已經聽媳婦兒大致說過這事,不過他還是詳細問了一遍,沉吟半響,“買賣的事兒,我不大懂。”術業有專攻,他只擅長軍事。
“不過,你們既然問了,我倒有個建議。”
現在兩家決定一起製作一起銷售,一兩個人出攤,其餘人留在家裡加工。現在主要是孫秀花提出異議,她認為兩家都出錢,大家都出力,應該按人頭均分利潤。
開玩笑,如果利潤就分兩份,自家的都進了婆婆的腰包,還有掏出來的可能嗎?
她可不想白幹。
農村沒分家,一切收入財產都掌握在當家人手裡,她兩口子一年到晚累死累活,一個子兒也碰不著,用點錢還得頂著白眼向婆婆討要。
農活也就算了,但現在是另外做買賣。
憑啥老二一房就能管自己的收入?他們就不行?大不了,她像老二結婚前一樣,給家裡交一半好了。
孫秀花是滾刀肉,涉及切身利益,死活不鬆口,偏趙母還不能將她趕出去,大兒媳膀大腰圓,努力幹活能一個頂倆。
趙母自覺在妹子外甥面前失了臉面,還不好下臺,這才話鋒一轉,向二兒子討主意。
趙向東瞥了眼正緊張盯過來的孫秀花,眸色暗了暗,“既然合夥,就得大家齊心協力,有矛盾估計活兒也做不好。”
孫秀花露出喜色,他目光有些冷,“這樣吧,大家各自出錢,一起幹活,如果有利潤,就按照出資比例分配,多投多分,少投少分。”
“東子這個法子好。”趙二姨頭一個贊成,她家剛給兩個兒子分了家,這樣更好,她回頭也不用再分配了。
“行,東子這主意不錯。”趙母也同意。
有姜家大賺在前,孫秀花首次咬死不鬆口,這大兒媳生了兩個孫子,說實話她能罵甚至能打,但再過分就不行了。
趙母咬牙切齒,鑒於人手短缺卻不得不妥協,她退了一步,但要她替大房也掏了本金,是不可能的,二兒子這建議提到了她心坎處。
“老頭子,你說呢?”
“你們決定就行。”趙老頭沒參與這些金錢糾紛,他拿定做買賣及合夥的大主意後,就不管了。
一錘定音。
一場拉鋸戰耗時頗久,孫秀花終於撕開口子,她喜形於色。
趙向東淡淡看著,大概這大嫂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大房就算有私房錢,也不會多。”
合夥方案拍板以後,晚飯也好了,氣氛熱烈吃了頓飯,隨後各自散去。
兩口子回了屋,姜寧想起飯桌上孫秀花喜盈於色,有點好奇詢問,趙向東細細講述了一遍,末了,他淡淡道:“她手裡那點子私房錢,就算投進去,也不算什麼。”
沒分家,一大家子的錢都攢在趙母手裡。他對親媽還是很瞭解的,趙母是苦日子裡走過來的人,手很緊,兒女孫子還好點,嫁進門的兒媳婦,很難從她手裡摳點錢出來。
趙向東給孫秀花挖了一個坑,沒啥本金,活你幹了,照樣只能眼巴巴看人分錢。
你說借點?
這年頭一塊幾毛都難借,更何況大筆?至於向婆婆借,趙母退了一步本窩著火,還是別想太多吧。
孫秀花喜悅過後發現坑,再想撂挑子也不行了,趙母不是吃素的,婆婆威嚴反復被挑釁,兩個大孫子的面子也不管用了。
再者說,趙母顧忌兩個孫子有軟肋,孫秀花何嘗不是,她難道真能不幹負氣回娘家,不可能的,她最終只能服軟。
這麼一來,本來趙母賺了錢可能會給兒媳婦點辛苦費的,現在也沒有了,你不是有分紅了嗎?
趙向東冷哼一聲,他冷靜下來後,也明白質問個無賴潑婦根本是無用功,反而讓爸媽氣上加氣,不如打蛇得打到七寸上,這遠遠比據理力爭效果好太多。
逮到機會給自己媳婦兒出了口氣,他憋著的那一肚子火才散了些。
“那她還不得憋屈死?”簡直直擊要害啊!
姜寧一邊聽著,一邊打開其中一個樟木箱子,將裡面的衣裳鞋襪等打包。這箱子裡的東西是準備要帶走的,其餘不動的就押個大鎖,留在家裡。
明天回娘家沒啥空,打包的活計還得先幹好。
這潑皮大嫂偷雞不成蝕把米,眼看就要吃大虧,姜寧樂了,她笑盈盈瞅著趙向東,“東哥,你真好。”
丈夫給她出口氣,她知道,不然以他的為人,是不屑於給個女人下絆子的。
將打包妥當的包裹扔回樟木箱子,剩下兩個塞不回原位的擱在床裡側,姜寧投入他的懷抱,摟著他的腰。
她一點不拘束,撒嬌嗔怒,靈動萬分,趙向東不禁露出笑意,回擁著她。
兩人含笑對視半響,他把頭埋進她的肩窩,低低說道:“寧寧,委屈你了。”他耿耿於懷,偏就算這事兒鬧了開來,最多就掙點道理,孫秀花那性子不痛不癢。
姜寧撫了撫他的大頭,板寸長的髮茬有些扎手,刷子般滑過她細嫩的掌心,刺刺的癢癢的,從手心一直酥到了心尖。
“東哥,要是能再選一次,我還嫁你。”她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
世界上的事哪能十全十美?這個男人非常之好,穩重有擔當,明理疼媳婦兒,能與他相遇結婚是幸福且幸運的。
至於趙家,是有些糟心事,但縱觀十里八鄉,誰家媳婦不是這樣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總有一兩個尖酸的。在婆家是外人,在娘家是客人,才是一般媳婦的真實寫照。
總體來說,姜寧幸福多了,且最重要一點,她馬上就要隨軍,婆家人將退出她的生活,小家舒心日子就在眼前。
對比之下,姜寧真覺得沒什麼。
她捧著他的臉,輕輕在他薄唇上印下一吻。
軟軟的,一觸即離,很虔誠,很柔情蜜意的一個吻。
趙向東只覺得胸腔都要化了,熱熱的漲漲的,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恨不得將一顆心掏出來,細細翻給她看。
能娶到你當媳婦,才是真的好。
“寧寧!”
趙向東反客為主,將兩瓣紅唇銜進嘴裡,微微一用力,將人壓在鋪蓋上,立即覆身而上。
他平時疼媳婦,動作總是儘量輕柔,但此刻滿腔激動什麼也顧不上了,只恨不得將人按進懷裡,合為一體。
情事一觸即發,他動作很猛很烈,啃得姜寧喘不過氣,揉得她生疼,“東,東哥,輕一點。”
她勉強發出幾個細碎的音,一雙纖手抓住他的胳膊,血脈僨張,掌下肌肉堅硬如鐵,濃重的陽剛氣息鋪天蓋地,他很沉,卻格外讓人安心。
“寧寧。”
趙向東緩了緩,好半響,姜寧卻氣息才喘均了些。
她開始回吻他,本意是引導一下節奏,好讓自己輕鬆些的,但沒想到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本劍拔弩張的趙向東憋不住了,一下子就紅了眼。
他本領與意志一般,都是如鋼鐵般強硬,一輪急攻強而有力,姜寧丟盔棄甲,生理性淚水溢出,沿著鬢角無聲落在枕畔,她哀哀求饒。
趙向東低低哄著,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但動作卻截然相反,這般廝磨許久,她勉強適應了些,才漸漸體會到這事兒的快活來。
不過,兩人體格相差太遠,到底是震撼多於快意,兩輪折騰下來,她眼瞼半闔,一時筋疲力盡,半睡半醒。
趙向東耐心安撫她,直到懷裡人顫慄漸漸平息,他翻身下地,取了搪瓷盆倒了熱水,投濕巾子絞了,給媳婦兒細細擦拭。
完事他隨意擦了兩把,天氣冷也沒開門倒水,重新躺下將人摟住。
熱源重新出現,已經睡著的姜寧下意識挨過去,趙向東緊了緊手臂,“睡吧。”
西屋耳鬢廝磨,柔情蜜意,對面大房居住的東屋卻截然相反,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啊!不對,咱們沒錢!”
孫秀花九年來首次戰勝了婆婆,爭取到自己的合理權益,她喜滋滋的,連飯後被趙母吩咐洗碗也沒有嘀咕,顛顛兒就收拾桌面,連同廚房都給整理了一遍。
哼著小調,回到屋裡坐下,她那被勝利與金錢沖昏的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琢磨著琢磨著,發現好像不對啊!
趙家沒分家,這麼些年來婆婆當家,一大家子的錢財收入,都是攢得死死的,孫秀花邊兒也碰不上。
私房錢肯定會攢的,但之前生產隊記公分發糧食,農村人根本很少用錢。
兩兒子生病看病,偶爾爭著跑腿買東西,有機會就摳一點,林林總總,多年來摳著摳著,孫秀花總共攢了十一塊兩毛九。
她將毛票來回點了兩遍,沒錯,就是這個數。
年末毛雞漲了點價,七毛五一斤,一隻雞三塊多四塊,她這點私房投進去,最多能收購三隻雞,還不算其餘調料的費用。
而且越接近年關,雞鴨收購越難,畢竟大夥兒該賣的都給賣了,現在距離過年也就二十天出頭,最多做個七八茬吧。
熏雞在自由市場賣,肥的六塊,瘦點的五塊多,兩三隻雞七八茬,賺個五六十頂天了。
這與預期天差地別。
孫秀花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心哇涼哇涼的,難怪事情定下以後,婆婆唇畔一直帶著譏誚的笑,原來是等在這。
“不行,這不公平,我們太吃虧了。”她抬眼看洗了腳正在擦的丈夫,“向前,你說咋辦?”
趙向前沒好氣,“我看你爭了大半個下午,剛才高興得要飄起來,還以為你攢了多少私房。”十塊錢爭啥啊?
他不以為意,“告訴媽,讓媽多給掏點錢,咱就跟著家裡幹唄。”
“那咋行?!”
那豈不是繞回了原點?在婆婆跟前丟臉無所謂,關鍵是發財機會就在眼前,她還能擦肩而過?絕對不行!
“向前,你手裡有多少錢?都拿出來!”
趙向前莫名其妙,“我哪有錢?家裡的錢不都是媽給拿著嗎?”他媽上回讓買東西剩點,讓他拿著,但回頭不是被這婆娘給掏乾淨了嗎?
他打了個哈欠,躺下拽過被子蓋上,“老子沒錢,你不想跟著家裡幹,那你就去借吧。”
這年頭,誰會大筆借錢給人?人家有沒有都是一個疑問,趙向前嗤笑,“你還認識有錢人了?不要說找媽,我媽肯定不會借你的。”
說完,他轉過身面向牆壁,閉眼睡覺,懶得理這婆娘,不缺吃不缺穿,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一天到晚瞎折騰。
被忽略了個徹底的孫秀花咬牙切齒,“向前!向前!”
回答她的,是很快出現並迅速拔高的鼾聲。
孫秀花只覺一把火在心口拱啊拱的,但她不敢推醒丈夫,她男人老實卻是個會打媳婦的,生起氣來還打得挺狠的。
熱血上湧,臉成了豬肝色,她“騰”地一聲站起來,推開木窗,鋪面而來的冷空氣,才讓火燒火燎的她好受了些。
瞪一眼趙母住的正房,孫秀花憤憤,都是婆婆不好,要是像二姨家那樣,兒子結婚就給分出去,她就完全沒這個煩惱。
咋辦?該咋辦呢?
大把錢在眼前晃著,要她放棄絕不甘心,但趙向前那句話說得很對,婆婆為人絕對不肯借錢,她也不認識有錢人家,想借也沒地去借。
至於她娘家,不向她要就好了,怎可能補貼?
孫秀花又一陣煩躁,為啥有人命就這麼好,結婚爸媽能願意倒貼幾百塊壓箱底錢,而她一個子兒都沒有。
咦?
不對呀,她還真認識一個有錢的人。
孫秀花抬頭,瞥向還亮著燈的西屋,目光閃爍好半響,才垂眸將木窗關上。
昨夜趙向東情動,折騰得狠了點,姜寧緩了一整夜,次日早上醒來時,還是覺得大腿根酸酸軟軟的,疼倒不怎麼疼,就是有些不適應。
她瞪了他一眼,“都怪你!”
“都怪我,我不對。”趙向東舉手投降。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認慫不行,不然媳婦生了氣,以後哄不住配合,吃虧的還是他。
姜寧揪了自己男人耳朵半響,讓他適當割地賠款,這才嬌哼一聲,指揮他把棉襖拿過來。
趙向東領了首長命令,翻身起來,精赤著上半身把昨夜丟到一邊的棉襖拿過來,也不怕冷,殷勤伺候媳婦兒穿上。
“我自個來,你趕緊把衣裳穿上。”
林縣偏南,入冬以來就下了幾場雨夾雪,溫度不低,但聽挺潮濕的,照樣哆嗦,清晨寒意最大,姜寧忙側側身自己穿棉襖,讓丈夫趕緊套衣服。
小夥子火氣壯,趙向東感覺還行,不過媳婦兒關心他挺美的,從善如流穿衣,以免媳婦急眼。
兩口子膩歪半響,趙向東照例去晨跑鍛煉身體,姜寧則出門去了灶房。
孫秀花發熱的腦子該冷靜下來吧?那做早飯的心肯定沒有的,她跟丈夫等會還得回娘家,早飯可不能耽擱。
趙向東在家,姜寧更樂意把早飯做得豐富些,想了想,做面條吧。
面粉是姜母舀給閨女帶上的,她隨意用也無需顧忌趙母,冷水揉了面,加點鹽再打兩雞蛋,醒上二十分鐘,擀成薄薄的大片,卷巴卷巴切細了,完事一抖,面就成了。
澆頭將就灶房現有材料,臘肉木耳煎雞蛋冬筍切絲,下油鍋大火炒了。
姜寧瞥一眼腕表,趙向東鍛煉差不多結束了,她大鍋燒上水等會下面,小鍋爆炒澆頭。
五顏六色的肉菜絲倒進鍋裡,“滋滋”作響,姜寧立即翻炒,誰料鍋鏟剛動了幾下,忽聽見一陣喧嘩聲驟起,從院子中傳來。
她疑惑,可惜灶台背對門,位置不對,回頭也沒能看見發生什麼事。
不過聲音倒能聽見的,“乒鈴乓啷”一陣響,中間還夾雜著孫秀花尖利的叫嚷聲。
姜寧挑挑眉,難道對方是昨夜發現不對,越想越不忿,一大早與趙母叫板?
這恐怕討不了好,因為據她觀察,她這婆婆不是個好說話的,退一步已是極限了。
這個猜想挺合理的,可惜卻錯了。
因為姜寧隨即聽見一個男聲飽含怒意地喝道:“不管你棉襖裡揣的是啥,都必須給我放下!”
男聲渾厚,清晰且極具滲透力,一字一句相當冷硬,昭示著聲音主人已強壓怒意,瀕臨爆發邊緣。
姜寧大驚,這是趙向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