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忙補101章//
是接105番外的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冰冷的黑色石棺中,棺中鋪面艷麗繁花,而他整個人平靜得沒有一點聲息,像是死了, 又像是睡著了——睡顏安然得如同孩童,濃長的睫毛靜靜地垂著, 雙頰蒼白, 唇色寡淡。
那皮膚看起來像是透明的, 尚且能看見一些皮下的紅色骨肉,若隱若現的,還能看見胸腔下的血紅色心臟,心臟下方還有一根流轉著光華的黑色肋骨, 似乎這具軀體沒有呼吸, 可皮肉之下安靜流淌著的,是生命的氣息。
韓運這樣的狀態已經維持了很久了。
從一具屍骨, 再到白骨生肉,慢慢恢復曾經活著時的面貌……他一動也不動, 而石棺旁匍匐著的黑色凶獸也同樣一動不動,似乎在屏息等待著什麼。
黑色皮毛的凶獸生得巨大,他的身軀佔據了整個偌大陵墓中央的十分之一, 一張口就能吞下一隻猛獸。
他偶爾睜開眼睛,眼底黑漆漆得如同深潭, 周身盡是冰冷凜冽的氣息,但接觸到石棺中盛開得越發濃烈的繁花之時, 他周遭的陰霾便會消散一些,伴隨一聲幾不可察的呢喃:「小九……」
只是,沒有人回應他。
伏淵偶爾也化作人形,佇立在石棺旁,垂首凝視著韓運,伸手撫上他的面頰,輕輕摩挲。彷彿想要叫醒他,告訴他你已經睡了很久了,該起床了。
但伏淵從來不出聲,也不敢用力,因為韓運如今就像縷未化期的春風,一碰就散;他還是新生兒,一捏就碎。
伏淵深深地注視著他,望著他發呆似的,眉宇之間是濃得解不開的哀愁。
與一具不會說話沒有呼吸的屍骨長相廝守,對他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上一次,伏淵蓋棺而眠,千年時光彈指而過、白駒過隙;這一次卻生生捱過了漫長時光,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也時常不動,就像一尊守護神鑄成的雕塑。
若非他面目不變,法力無邊,換做任何人都早已垂垂老矣,這裡也早該荒草雜生,死氣瀰漫。
又過了數日,冷冰冰的屍體終於開始發生一點細小的變化,韓運身體慢慢變得凝實,伏淵伸手觸碰他時,能感覺到一點點的溫度。
時光長短,唯心所造,或許是因為內心有了期待,也就不覺得苦。於是,伏淵便每一天都碰一碰他,探探他的體溫與心跳,為一點點細微的變化而動容欣喜。
如此守候,又是一段度日如年的時光過去。黃金的光芒不曾腐朽,韓運躺下的石棺之中,所生之花盛開得越發濃郁,仿若晚霞。
韓運身上的死氣越來越弱,他漸漸有了呼吸,吐納氣息綿長而平靜。
伏淵手掌挨著他的心臟——其實他用不著碰觸也能感覺到,有什麼正隔著手心在緩緩地跳動著,這顆心臟原本是他的所有物,他自然能感覺到它的一切生命。
他把心掏了出去,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但比起甜頭,這點痛苦伏淵可以忽略不計。
靜默等待片刻過後,伏淵看見韓運的手指悄然動彈了一下,旋即,睫毛也跟著顫動了一下,伏淵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目光死死盯著韓運,直到他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雙目,伏淵才吐出一口氣。
他一直僵著不曾露出過笑容的臉龐恍若冰雪融化了一般,綻出一個抿著的笑來,聲音輕而嘶啞,好像很久很久沒跟人說過話了:「醒了啊。」
韓運沒有說話,他像是第一次見到光明那樣,因為光亮太過攝目,所以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就又閉上了眼睛。他一閉眼睛,眼淚便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這顆眼淚,就好像是一直凝結在他眼中,被松脂凍住,如今有了溫度,便自然而然地落了下來。
伏淵不知他為何而哭,一時有些無措,很輕地撫掉那顆很快消失不見的淚珠:「小九……」
韓運眨了眨眼,他感覺自己就好像做了一個夢一樣,他猶記得自己油燈枯竭,怎麼閉上眼睛後,還能再次睜開,還能再看見這個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呢?
自己是詐屍了,還是死了又活了?
經歷過一次生死的韓運,此時也摸不准到底是什麼情況,他睜眼與伏淵四目相對,聽他喚了自己的名字,很想應一聲「嗯」,但他就像生平第一次發聲一般,感覺喉嚨乾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運說不出話來,就張著嘴「啊」了一聲,以作回應,他伸手握住伏淵撫摸自己臉龐的手掌,這才發覺自己躺在一個窄窄高高的「盒子」里,這盒子里,還堆放許許多多生機盎然的繁花。
生前之事歷歷在目,韓運這次認認真真地想起來,自己的確是「死」了,那現在他身處何地,不言而喻。
韓運又是「啊」地一聲,這次竟直接坐了起身,神情驚疑不定,張開嘴又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韓運是又急又氣,心道自己怎麼成了個啞巴,他抬起頭來,可憐又委屈地望著伏淵。一時之間有太多話想說,想問,可他問不出來,只能張了張嘴,捏了捏自己脖子,用口型說:「我出不了聲……」
伏淵想了想,低聲寬慰他說:「無事,會好的。」言畢,他便伸長手臂,把韓運從黑色石棺中撈了出來。
抱在懷中,伏淵方才感覺他的脆弱。
像一隻小動物似的,就被他的兩條手臂摟在懷裡,一點沒有重量,輕得像一陣風。
小皇帝死時,是飲下毒酒身亡的,這具屍骨仍舊是當初的屍骨,所以體型還是當初那副模樣,病怏怏的,孱弱得厲害。至於他現在說不出話來,想必是因為那杯毒酒穿喉而過的緣故,過些時日就會好。
韓運想問他「我怎麼又醒了」、「那什麼我不是死了嗎」,可都因為他說不了話,而不了了之。
他感覺自己力氣好像很小,伏淵好像變得很高大似的,自己像是一個被大人抱在懷裡的小孩子似的,他望著自己抱著伏淵後頸的手腕,發覺自己連胳膊都細了一圈……就好像又換了具身體。
韓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裡有愁,更多的是喜,還有點苦。他經歷了人的一生,本該是長大了的,卻總跟個孩子似的,偷偷靠在伏淵的心口,失望地沒有聽見任何跳動後,韓運安靜了下來,頭枕在他的肩頭,以無人能聽見的聲音悠悠嘆道:「又是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