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望我宗族宅院內,有一片巨大的蓮花池。池內有一個小亭,亭裏無石凳,唯放一面屏風。
這屏風,便是望我一族赫赫有名的‘月上梢頭’了。
如果非要解釋,月上梢頭其實是一幅施有大神通的畫卷。
畫面上有一輪明月,隱藏在黑色條紋下,仿若樹枝陰影,遮擋視線。
只有感應到望我一族族人的血脈時,才會‘喚醒’畫中明月。
月亮緩緩攀升,散發耀眼光芒。漆黑條紋逐漸隱去,好似明月終於攀過梢頭,再不用受到黑影遮掩。
是以這輪明月懸在湖中時,包括歸皂在內的幾百名修士,都已知曉。
千晴當真擁有望我一族血脈。
他是東昆仙主獨子,望我貴族這一代的獨苗。無論日後成就如何,他都會是望我一族不容置疑的家主。
歸皂等人齊齊後退,單膝跪拜,看著千晴。
歸皂強忍心中激動,對千晴說:
“屬下無禮,請尊主寬恕。不知屬下可否上前扶尊主起身?”
千晴趴著的姿勢頗為不雅,然而竟然沒人膽敢擅自上前,輕舉妄動。只敢眼巴巴地跪在那邊,熱切地看著這個日後註定要成為望我族家主的少年。
千晴狠狠喘了口氣。他胡亂擦了擦身上的血,就在鳳昭明上前一步要拉千晴的手臂時,他很快自己爬了起來。
歸皂在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尊主,若要去祠堂祭拜……可先淨身後再……”
話音未落,千晴便已大步向前走去,竟是絲毫沒將歸皂的話聽進耳裏。
歸皂馴順地低下頭,再不吭聲。
從方才千晴攀爬通天塔,他便已經知曉,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內心堅毅,不可動搖。
歸皂從未見過有人能在這樣短的一段時間內,連爬通天塔五層臺階。
事實上千晴確實渾身浴血,身體已然到了極限。
但歸皂莫名覺得,如果不是自己與其餘金甲修士擔心傷到尊主,扯下通天塔陣,那麼千晴還會繼續向上攀爬,至死方休!
這是多麼強悍的恒心。
看著千晴前去的背影,歸皂感慨一聲,望我一族除血脈稀薄外,世代昌榮,果然還是有原因的。
哪怕是這樣的一個少年,從未受過任何培養,都能有這樣的精彩的表現。
流血的話,應該是很痛的。
然而千晴低下頭,看著地面上自己一滴滴的血跡,不知為何,竟然察覺不到疼痛。
他順著那個陌生的男音,疾步朝東方走去。
遠見一巍峨宮殿,連向天橫。
前有拱形長橋,猶如貫虹,勢拔天足。
千晴的身影在這雄威建築面前,顯得分外渺小。然而他前行時,望我一族數萬修士,竟無一人膽敢上前阻攔。
祠堂門上,雕有兩隻圓耳猛獸。
察覺到有人靠近,木板上刻畫的猛獸眨眨銅鈴大的雙眼,突然‘活’了,好猛獸,嗷叫一聲,四爪扒地,騰雲躍起,朝千晴撲來。
千晴不躲不閃,守護祠堂的猛獸剛要碰到他的身體時,鳳昭明抬手一指,欲將它驅趕。
但這神物生來便是為了防備修士攻擊,尋常攻勢對它不起作用。
鳳昭明輕‘咦’一聲,待要繼續施法,忽聽千晴呵斥:“退下!”
聲音不大,然則氣勢驚人。
那兩隻圓耳猛獸脊背硬毛倒立,耳朵背起,貼在頭頂。雖然是一幅齜牙咧嘴的兇惡模樣,然而怎麼看怎麼外強內幹。
見猛獸仍舊擋在祠堂門前,千晴冷哼一聲,抬手前推。
便見那只瘦而長的手掌,帶著淋漓血滴,動作緩慢,卻仿佛有開天闢地般的氣勢。
兩隻圓耳猛獸嗅到手掌的血腥氣味,低吼著,四肢卻不自覺的向後倒退。
堅硬的石板被獸爪抓出條條印痕。
千晴緩緩前行逼近,當他把那兩隻圓耳獸逼到木門上時,千晴眼內精芒直射,驟然迅速向前一推。
那兩隻圓耳獸嗚的一聲,扭頭鑽回木門,縮成一團。
千晴伸手推開祠堂大門,右腳前跨了一步。
待他走進祠堂,身後大門‘吱’的一聲,自動合上。
千晴回頭望去,眼神警惕。
但很快又察覺到前方的異樣,他扭過身,仰頭一看。
便見祠堂正中央,有一口莊嚴棺槨,棺槨上,坐著一個身著紅袍、額間畫有金色額點的男子。
那男子相貌端正,眉眼柔和。
望著千晴時,有一種難言的慈愛。
那男子緩緩抬手,對千晴說:“過來。”
一種血脈相連的至親至密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千晴邊走邊問:“你是誰?”
“過來,千晴。”那男子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我的時日不多了,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千晴小跑著上前,抓住男子的手,跳到棺槨上。
那男子的手沒有溫度,握著像是一團空氣,軟綿綿的。
不似活人。
“你是……東昆仙主嗎?”
千晴盤膝坐在男子面前,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
男子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雙眼溫和無害,如同浩瀚河海,容納萬物,看著千晴時,好似永遠不會生氣。
千晴猶豫了一下,說:“那你……是我爸爸嗎?”
東昆仙主並沒有說話,他抬起手來,用手心擦千晴臉上的血跡。
擦了兩下,男子手掌張開,手背朝上,示意千晴去看。
千晴學著他的樣子,同樣露出手指。
他今年十五歲,尚未發育完全,然而個頭不矮,手指修長。
與東昆仙主放到一起,如出一轍。
這樣直觀的對比令千晴愣了。
東昆仙主含笑,握住千晴的手,道:“你是千晴,你是我的孩兒。”
千晴深深低下頭,喉嚨裏面好像被人塞了個饅頭進去,噎得他說不出話來。
但他吸了口氣,強忍著問:“是真的嗎?”
望我東昆輕輕點頭,再次伸直手指,給千晴看。
千晴肩膀抖了起來,他說:“你是我的爸爸嗎?我……好想見你。瘦喜的媽媽,怕他腳冷,每年冬天,都要給他納新鞋墊,她病死的那天,手裏還拿著一隻鞋墊。可我……我什麼都沒有。”
東昆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時間緊迫,可他沒有開口打斷千晴。
他只是深情地看著這個孩子,看他用手背擦眼睛,擦下血和淚。
“有乞丐搶我的蒸餅,我頭又痛,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挨打的時候……很怕這麼死了,誰都不會記得我。”
“我看到有的人坐在父親的肩上,吃糖糕。”千晴忍不住哭了起來:“可是我什麼都沒有。”
“好孩子,”東昆仙將千晴抱在懷中,撫摸他的頭頂,道:“好孩子,不要哭了。”
雖然這樣說,但自己也不禁落下淚來。
這樣波動的情緒,將東昆殘餘的一絲魂魄幾要撕裂,他連忙安鎮,笑了笑,說:“千晴,看,這是什麼?”
千晴用力擦了擦臉,抬頭去看。
便見東昆指尖有兩條銀色的細鏈,隱隱閃現白光,交叉碰在一起。
銀鏈很短,恐怕還沒有東昆手指寬。
“這是我的一截骨骼。”東昆道:“當年除了你的脊骨外,其實還留下這個。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說著,東昆手指緩緩點向千晴額頭。
他道:“再過幾日,你開始修習仙術,體內沉睡的伏龍便會蘇醒。你年紀尚小,無法控制伏龍,此物能助你一臂之力。”
東昆的手指距離千晴額頭越來越近,千晴也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厭煩感,很想扭頭躲開。
大概是知道千晴的心情,東昆的手指在距離千晴一段距離時,緩緩停下。
那兩條銀鏈如有意識,游龍般向前,貼到千晴額間銀色圓點。
刹那間,玄英仙尊為了幫助千晴脫困、壓制伏龍靈力的黑色咒語,驟然被清除乾淨。
只剩兩條交叉銀鏈,融進千晴額間銀點。
“好孩子,”東昆殘影越發模糊,他看著千晴,眼神滿是不舍。
“為父把你託付給鳳昭明仙君,日後你隨他修行仙術,匡扶正道,斬除邪佞,無愧天地……”
祠堂外,鳳昭明神情一怔。
他望向遠方,覺得有什麼東西,永遠的離開了。
擎天之柱,正陽仙宗。
“你說什麼?”青陽仙尊愕然道:“要小公爺拜鳳昭明為師?那豈不是……亂了套嗎?”
玄英仙尊替青陽仙尊倒了一杯六角雪冬仙茶,便見杯內茶葉根根如同綻放的雪花,不沉於底,飄飄然,有一番靈動仙意。
玄英仙尊笑著說:“輩分到沒有亂,只是以小公爺的身份來說,本尊之前還以為,他應該拜白藏仙尊為師,抑或是望我族請來其他仙宗名師。可轉念一想,鳳仙君雖然年輕,但也挺有趣的。”
“有趣?”青陽仙尊道:“哼,正梧洲戰力第一人,他可是有臉面了。難道還要鳳昭明一人繼續搶了正陽仙宗所有風頭嗎?”
玄英仙尊眉眼斜斜一笑:“鳳仙君是東昆仙主高徒,為尋找仙主遺脈,至今未收弟子。也該輪到他傾囊相授,好把東昆仙主那一套教還給小公爺了。呵呵,這件事,本尊並無異議。”
青陽仙尊哂笑一聲,飲下一口六角雪冬仙茶,登時口腹一寒。即便這不是他第一次喝玄英仙尊泡的仙茶,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剛要說話,卻覺得口齒打顫,為保顏面,青陽仙尊只好默不作聲。
玄英仙尊笑著端起一盞雪冬仙茶,緩緩咽下。
青陽老匹夫年歲大了,看事也不清楚,玄英實則不願與他說話。
儘管玄英也很難消化六角雪冬仙茶的寒意,然而能用此法讓青陽仙尊閉嘴,他就很高興了。
這六角雪冬茶,乃是寒龍臥雪體修士自爆時的血肉凍結而成。
說到寒龍臥雪體,玄英不由想到一個名叫臨子初的少年,聽說就是他將小公爺帶到擎天之柱的,這幾日千晴正派人尋他上山,想要向臨子初詢問他遺忘了的前塵往事。
“呵呵……”玄英仙尊以手指輕輕撫摸杯口,望著杯中的六角雪冬茶,心道:“這一次,總算可以見識見識真正的寒龍臥雪體修士了。冰雪道第一傳奇體質,可別讓本尊失望的好。”
(架空架空,這裏可以管父親叫爸爸。
順便解釋一下,大家都以為千晴完全把臨子初忘了嗎?
不是的!
縱使相逢應不識,擊碎的是有關的光陰碎片。
也就是孫如威害怕千晴自殺,阻止他自殺的光陰碎片。
他有殘存的感情,知道自己深愛某個人,但具體的人忘了,而且‘相逢應不識’。)
擎天之柱,正陽仙宗東面,正東門。
有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腦後綁著紅繩,看上去活潑可愛。
她對旁邊一個身著杏黃色勁袍修士說:“木門七哥哥,多謝你帶我們上山。我和師傅走過許多次九曲八關,卻不知如何登上正陽仙宗。如果沒有你,我們一定到不了這裏,臨子初哥哥可要傷心死啦。”
木門七苦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你們要見小公爺,我會讓其他師兄弟引你們幾個入宗。只是現下小公爺去拜訪父族,恐怕要過兩日才能回來。”
話音剛落,盤膝坐在飛劍上的臨子初便開口問:
“阿……小公爺回來時,可是經過正東門?”
木門七道:“正是,臨兄,莫非你要在此等候?”
臨子初輕輕點頭。
臨子初渾身散發出令修士顫抖的寒氣,他呼吸時,周圍的空氣都要凍僵一般,顯然是體內靈力暴走,無法控制。
木門七擔憂地問:“你可能堅持得住?”
臨子初‘嗯’了一聲。
不由自主想到千晴當時將渾珍推到自己胸前的畫面,臨子初胸口一痛,他長吸口氣,道:“勞煩木門道友替我通報,就說……就說臨家莊臨子初會一直在這裏……敬候小公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