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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相逢應不識》第108章
第108章

  千晴一邊摸阿毛,一邊將手中最後一口蒸餅扔到嘴裏,無聲吞咽。

  空著的右手,便垂在身旁,細而瘦的手掌上,沾著從蒸餅表層掉落的芝麻。

  臨子初抬頭看看千晴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他肩頭,碩大圓潤的八腿蜘蛛。

  儘管左手被束縛在千晴衣角上,臨子初卻毫不猶豫,抬起左手,連帶著千晴的衣角,一同向上挪動。他緩緩的,但氣勢堅定的,握住千晴的手。

  千晴手指蜷縮。

  當臨子初的手隔著衣服覆在自己手背上時,千晴忽然翻手,反蓋住臨子初的手背。

  阿毛黏膩的蛛絲,猶如雪遇初陽,漸漸融化。

  儘管千晴已經將蛛絲全部消去,但仍沒有鬆開臨子初的手。

  這幾個動作好似天上的行雲,地上的流水,流暢得天經地義,發生在短短瞬間。

  好似兩人本該就如此親密。

  臨子初感受到千晴掌心的溫度,不由喟歎一聲。

  千晴同樣感覺到自己心中異樣的感覺,他不看臨子初,卻將手握得更緊了些。

  開口問道:

  “你我之前……是什麼樣的?”

  臨子初頓了頓,思索一陣後,回答道:“是結拜兄弟。”

  千晴問道:“我們是什麼時候結拜的?”

  “在臨家莊。”

  千晴感慨道:“原來我在那時就認識了你。”

  臨子初點了點頭,不由自主,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想到兩人初次相見時,都是血氣方剛的性格,一言不合,便要動手。

  可也是不打不相識。第一次見面之後,臨子初便對千晴抱有複雜情感。既是憐他患有頭疾,又是愛他資質超凡。憐愛之情,溢於言表。

  在這樣濃烈的感情下,臨子初不顧家族情況,毅然以一人之軀,對抗正陽仙宗武泰、陸平之兩位來使,質疑千晴的開脈結果。

  之後與他結拜,不顧家父反對,將千晴帶到去往擎天之柱的修士隊伍中。

  種種往事,如電般自臨子初面前閃過。

  當時在做一些事時,臨子初本人可能也沒有發現,自己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對待千晴的。

  譬如那日他之所以那般執著,反對正陽仙宗兩位來使,原因為何?

  當時沒有發現,然而此時回想起來,那一日的臨子初,恐怕便對千晴,懷有別樣的愛慕之情了……

  千晴見臨子初沉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詢問:“你我何時互有好感?”

  臨子初從回憶中抽回神,輕歎一聲,道:

  “……是我先愛上你的啊。”

  千晴愣了愣,轉過身子,看向臨子初。

  便見這人眼神幽深似海,凝望千晴時,有露骨的情意。

  千晴早就該發現了,這樣深刻的感情,不可能出現在尋常人看他的眼神中。

  “阿晴,”臨子初忍耐不住,忽然上前,撲在了千晴身上,在他耳邊呢喃:

  “我的阿晴……”

  千晴下意識摟住臨子初的腰身,只覺得這人輕飄飄的,沒幾斤骨頭。但壓在心間,卻又是沉甸甸的,讓千晴忍不住心臟怦怦跳動。

  臨子初懷有寒龍臥雪體,肺腑蘊含強大的寒意,即便是最為炙熱的夏日,他的呼吸也是冷的。

  千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真奇怪,他並不覺得冷,但耳後、後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能感覺到臨子初緊緊摟住自己,這樣親密的接觸,讓千晴沉迷。

  他閉上眼睛,詢問:“我之前怎麼喊你?”

  臨子初呼吸急促,皆盡噴在千晴耳後。

  他壓低聲音,聲音已然有些沙啞:“……你喊我‘大哥’……”

  “大哥。”千晴用臉頰蹭臨子初,雙手自臨子初腰間衣袋穿過,掌心貼著那人的腰身,千晴輕聲道:“大哥,你好涼,我來溫暖你。”

  臨子初肩膀一震,腰部麻癢,渾身酸軟。很快的,連眼角都濕潤起來。

  這句話,千晴之前也曾對他說過……

  坐在千晴與臨子初不遠處的聞人韶眯眼斜躺在地上,用手撐住側臉。

  對著奎山道:“喂,再不走,可來不及趕在午夜前豎跨巫山湍流了。”

  奎山閉目歇息,聽了聞人韶的話,道:“現在走,也趕不及了。話說回來,沒有人能第一次就在午夜前跨過巫山湍流。今日只是小試牛刀,晚些出發,也不礙事。”

  聞人韶笑道:“是嗎?好罷,正陽仙宗人多,我說了不算數。那兩位看上去不太著急的樣子,只能聽你的了。”

  然而千臨二人並沒有浪費太長時間,他們很快站起身來,撣撣身上的塵土,朝聞人韶那邊走去。

  聞人韶古怪地看著千晴與臨子初。

  修為到了築基期,洗髓淨身,格外耳聰目明。

  方才聞人韶遠遠就聽到千臨二人肉麻到令人髮指的愛語,後見他們兩個男人,摟在一起,心中感慨,以為他二人不親密到傍晚時分,不會善罷甘休。

  誰知這兩人定力如此之強,很有守時觀念。

  他卻不知千臨二人心中掙扎。

  若此地只有千臨二人,耽誤一會兒,也便罷了。千晴雖渴望與臨子初親密交流,但礙於這裏還有奎山與聞人韶在等候,二人商量一下,只好起身上路。

  起身時,在奎山與聞人韶的驚訝眼神中,臨子初毫不猶豫,伸手握住千晴。

  千晴一愣,儘管耳朵轟然一熱,也還是任由他握了。

  他卻不知,原來愛侶身份的臨子初,是這樣的熱情。

  先前觀他言語舉動,千晴總覺臨子初強大而冷漠,對待自己倒好,但對旁人,總有些不近人情。他還以為,臨子初即便是陷入愛河,也應該是沉著冷靜的。

  ——原來並不是。

  聞人韶看著他二人攜手模樣,長吹一聲口哨。

  奎山覺得聞人韶此舉甚為無禮,想要斥責,但也不好開口。

  又想對千臨二人說‘時間並不緊張,要再休息,也可自行為之’。

  然而之前說還好,現在他二人已經走了過來,再說的話,就顯得太刻意了。

  奎山很不自然的咳了一聲,等兩人走來之後,抬起手,若無其事的指向遠方,講解道:“那裏就是巫山湍流的盡頭了。”

  四人之前面上還有窘迫、調侃等等情緒。

  但當奎山指向遠處時,他們的表情同時嚴肅起來。

  遠處,濤聲滾滾,浪擊長空。

  偶有肥碩遊魚,自溪中騰空躍起,搖頭擺尾,兩腮鼓動。

  一副生機勃然模樣。

  不過,下一瞬,忽有毛茸茸的細爪,神不知、鬼不覺的湊了過來。

  兩指不見用力,然而動作實然迅猛,輕巧將溪上游魚捏了過來。

  放到森森利齒下,大口咀嚼。

  鱗片橫飛。

  向前走了不久,遇到巫山湍流盡頭處。

  率先看到的,是一個圓形的深湖。那湖中池水恐怕有十餘丈深,水面呈現驚人的深藍色。湖上有一道雄偉的瀑布,不知停歇,轟然自高空砸下,發出震耳聲響。

  千晴仰頭看那道仿若銀河倒瀉的瀑布,真覺凡間能有如此雄偉的瀑布,著實不易。

  圓湖周圍,熙熙攘攘,圍繞著約莫一百多人,互相請教究竟如何才能逆行而上,攀到巫山湍流中。

  然而實際上,在眾人面前最首要的問題,不是如何登瀑,而是如何橫跨眼前的這個圓湖。

  巫山湍流源頭與盡頭處水流相對平靜,然而也遠比尋常溪流要恐怖得多,只見這圓形深湖中,有幾個暗流,規律的緩緩流動。有人扔了根樹枝下去,樹枝被水流緩緩捲入,吸到下方。

  圓湖看似平靜,實則危險至極。

  有人感慨道:“這地方如此險要,怪不得少有人能攀上巫山界了。”

  “不錯,即便靠巫山湍流跨過酸棗猴的地盤,巫山界內也有許多厲害的野獸,能傷人性命。”

  “敢問如何才能渡過面前這個深湖?”

  “深湖倒不如何可怕,因為裏面沒有危險的魚怪。只需用長繩攀爬,穿過湖面,當心不要掉落即可。”

  “難的是如何攀上瀑布。”有人搖了搖頭,道:“瀑布水流厚重,砸在人的頭頂,猶如鐵拳重擊。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爬上近似垂直的陡峭山壁,著實難為人。”

  “不錯!在下這次已經是第三次挑戰巫山湍流了,仍舊沒有成功,剛爬上瀑布,沒走幾米,便筋疲力盡。只好趕快下來,休整一番,試圖明日再戰。”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千晴四人卻沒有過多停留。他們拿出長繩,系在腰間,與另外幾人一同嘗試。

  奎山道:“今日是你們三個初次嘗試,不會一次成功。為了節省靈石,我們這次單靠體能嘗試,不動用靈石,將靈石留到最後一次使用。”

  千晴點了點頭,之後伸手攥住長繩,朝湖水對岸爬去。

  這是相當簡單的,因為千晴趴在長繩上後,半個身子都浸在水中,而水面有很強的浮力,爬過深湖沒有花費多長時間。

  他四人都是經過宗門悉心教導的傑出弟子,體力超群,不費吹灰之力便渡過深湖。

  除了千晴一夥人外,也有兩三個人,幾乎用了和千晴一樣的時間,渡過深湖。

  他們眼珠溫潤,皮膚細膩,似有靈氣環繞周身,一看便知是修士。

  岸上圍觀的人皆盡議論,道:

  “這些爬得快的,都是仙門弟子,比起尋常凡人,他們體力可要好太多啦。”

  有人不屑道:“但即便是仙門弟子,那又如何?只要無法動用仙力,他們只是體力好些罷了,接下來攀爬長瀑,不少仙家子弟,也敗下陣來。”

  說話間,千晴一行人已經爬上湖岸,站在水瀑之下。

  瀑布轟隆,將千晴本來就被打濕的衣服,徹底澆透。

  烏黑的頭髮也趴在臉頰兩側,成線的水滴,順著千晴的鼻樑,劃過下頜。

  在這裏,說話要用吼得。

  奎山大聲喊道:“四人將繩線捆在腰間,一其向上攀爬,若覺得體力不能支撐,用力扯腰間長繩。”

  千晴、臨子初與聞人韶均自點頭。

  奎山對這裏最為熟悉,二話不說,率先握住山壁岩石。

  排在第二位的,便是千晴。他修為雖然不是最高的,但論力量,論實力,卻當仁不讓,排在第二位。

  聞人韶位於第三,臨子初修為最高,墊在最後。

  在磅礴的水瀑下,水珠亂漸。

  凍森荒原靈氣枯涸,千晴無法運轉周身靈力,全靠肉體支撐,密集的水花,令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竭盡全力睜大雙眼,看著懸掛在山崖上的奎山。

  奎山的爬山技術,比起千晴來說,可就不夠看了。

  他爬得跌跌撞撞,手忙腳亂。動作雖不美觀,然而勝在速度不慢,很快的,奎山喘了口氣,低頭向下,用吼的聲音喊道:

  “小公爺,可以上來了。”

  “好。”千晴大喊一聲,當做回應,而後伸展手腳,手握岩塊,輕輕一躍,踩住山壁凹陷。

  在千晴年幼四處流浪時,經常與瘦喜到處攀爬群山,攀山技巧不可謂不高。

  偶有險峭地點,奎山都會繞遠避開,而千晴總能輕易化解,動作敏捷,令人歎為觀止。

  幾次三番下來,千晴與奎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而聞人韶與千晴的距離卻在拉遠。

  千晴不得不放慢速度。

  這裏水流太大,千晴只好微微低頭,避免眼睛直接接觸水擊。

  他性子頗為活躍,這會兒靜下來,不由自主扭動脖頸,四處張望。

  便見四周均是白花花的的水珠,耳畔儘是流水奔流的咆哮聲。

  山壁岩石黑褐,看上去細潤光滑,實則堅硬粗糙,稍不注意,就會磨破手心。

  千晴四處張望,所見均是一成不變的水景,心中著實無聊。

  偶爾見到一顆長在水瀑中,艱難存活,被水流沖得東倒西歪的野草,都覺得十分欣喜,會長久注視。

  心中感慨:“草木皆進取,人何不奮起。”

  有心想湊過去,將那野草拔下,收在衣袖中妥善保存。

  然則憐這野草生存不易,終究沒有如此。

  這深湖上方的水瀑,不知有多高。

  眾人站在地面,向上望去,均覺水瀑盡頭遠在天邊,好似今生今世,都無法攀上。

  可實際上,大多數成功渡過巫山湍流、跨過酸棗猴領地的人,都不會在水潭瀑布上花費多少時間。

  眾人皆說,如果用半日時間,仍不能到達水瀑之頂,那麼接下來的路程也就不必繼續嘗試了。

  皆因如果在水瀑浪費太長時間,那麼今日定然無法在午夜前渡過巫山湍流,找到合適的安身之處。

  夜晚的凍森荒原,十分危險。

  四處是痛苦掙扎的行屍,時不時自爆當場,渾身血肉炸成齏粉,場景恐怖。

  到了午夜,更有隱形獸出沒。

  隱形獸是凍森荒原特有的一種野獸,有隱形的特殊功效,這種野獸神出鬼沒,無人知曉隱形獸的相貌與來歷。

  只知道,隱形獸身上攜帶著寒龍臥雪體修士自爆時的血液,觸之既傷,幾乎無藥可救。

  千晴眯起眼睛,仰頭向上望去。

  依稀可見奎山努力爬山的身影。他動作頗為笨拙,時不時垂下一隻手休息。

  千晴轉頭看四周風景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他發現越向上爬,生長的野草越多。之前爬三四炷香的時間,才能碰到一顆蔫頭巴腦的野草。現在每爬五步,便能見到一顆。

  千晴忍耐不住,伸手揪了一顆水中野草,拿到眼前,仔細觀摩。

  這野草極瘦,極長,沒有千晴小手指粗,卻有兩尺長。野草觸感細膩,草邊無鋸齒,草身呈現深綠色。

  將野草放到鼻尖嗅聞,嗯,聞上去有淺腥味。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儘管這是千晴第一次攀水瀑,但也知道,他們四人在這裏浪費了太長時間。

  奎山明顯體力不支。畢竟在第一位爬的人,承受水瀑激流的全部擊打重量。

  千晴眼神一定,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之後將野草別在腰後,手腳並用,迅速朝上爬去。

  口中大喊:

  “師兄!奎山師兄——!”

  爬在最前方的奎山與千晴沒有離多遠,很快聽到千晴呼喚。

  奎山大口喘息,抹了把臉,問:“怎麼了?累了嗎?”

  千晴後來居上,迅速爬到奎山身邊。

  他道:“師兄太辛苦了,不如我來打頭陣,奎兄歇息一會兒,再來替我。”

  “可是你不認路……”

  千晴笑道:“什麼路?水瀑只有一條,我再怎麼走,也不會把大家帶到酸棗猴的領地裏的。”

  奎山見千晴神情自若,自己卻累得笑都笑不出聲,感慨道:“小公爺天資驕人,果非我等能夠比擬得了的。”

  “師兄一人承受水瀑重量,怎能妄自菲薄。快,再不快些,天就要黑了。”

  奎山無奈,單手解腰間繩索,口中解釋道:

  “以往攀爬這裏的瀑布,修士大多會用靈石,將靈氣聚在手掌腳底,便能黏住岩石。這樣下來,爬過瀑布,只需三刻鐘。不過今日我等只做嘗試,無需拼命。小公爺,你且慢些。”

  千晴點點頭,道:“水流這樣大,我也快不了多少。”

  心中多少有些不贊同奎山的觀點。

  尚未爬上山頭,心中便已存後退之意,這是做事大忌。

  千晴接過奎山抵來的繩子,單手系在腰間,等奎山休整片刻後,便換成千晴打頭陣。

  千晴承受著水流巨大的壓力,頗為艱難的向上爬去。

  他的眼睛全然睜不開了,呼吸困難,頭頂也被水流打得發痛。耳畔都是轟鳴水聲,聽的時間長了,感覺自己好像要失聰一般。

  千晴別過頭,用力眨眼,將眼中水滴擠出,爭得一絲喘氣的機會。

  原來排位第一的人要承受這樣沉重的水流擊打,這下子,哪怕千晴技藝高超,也無法爬得很快。無怪方才奎山體力透支,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

  越向上爬,瀑布越貼緊山壁。

  漸漸的,千晴看不清下方山壁上凸出的岩石,只好用手摸索。

  有時能夠摸到觸感細膩的東西,讓人覺得有些噁心。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時,還會猛地嚇到。

  仔細分辨,才知原來是摸到了水草。

  千晴感受著手中細軟的觸感,心中一樂,想:又摸到了這種野草。卻不知為何這裏野草怎地那樣多了?

  正在想著,千晴忽然覺得手中一涼。

  他猛地愣了,下一瞬,本來被他握在手中的野草,不知怎麼,竟然消失不見了。

  千晴輕‘咦’一聲,右手猛向下摸,驚道:“咦,草呢?”

  他不敢置信的左右看看,又將頭紮進水裏,觀察之前長了野草的岩石縫隙。

  瀑布下水流湍急,視線模糊。

  原本長著野草的地方,只剩下一個小小的洞,在水流的擊打下,洞口附近的泥沙迅速掉落,洞口被沖刷的一乾二淨。

  很快的,再也分辨不出之前長草的地方了。

  千晴的停頓引來奎山的注意,他喊道:“小公爺,怎麼了?”

  千晴從水下抬起頭,看了看四周,停頓一會兒,回答道:

  “……無事。”

  卻不知為何,千晴自背後冒出一股寒氣。

  周圍好像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東西,正在盯著他看。

  比起奎山來說,千晴領隊攀爬的能力可要好的太多。

  黃昏時分,四人便從懸崖爬上,艱難地走上巫山湍流主流。

  千晴蹲在懸崖不遠處,畫了個定身咒,將自己定在原地。

  之後手拉長繩,將奎山、聞人韶和臨子初挨個拉了上來。

  四人並肩站在懸崖邊上,齊齊向下望去。

  便見下方水霧蒸騰,巨流猶如青龍入海,振聲滔天。

  巨大的深湖,在上方看來,便小得猶如石子。

  是一塊透明的琉璃石。

  奎山驚歎道:“這樣高得距離,你們幾個,竟然一次便爬了上來,真是了不起。我第一次來到巫山界,爬了三次,花了十餘天的功夫,才爬到頂端。”

  聞人韶問:“接下來呢?是繼續向前,還是從這裏跳下去?”

  奎山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原路返回吧?”

  千晴一愕,問:“什麼?”

  扭頭望向後方。

  便見後方,是一片奔騰的巨流。

  如果方才攀過的水瀑是螢火小芒,那麼面前的巨流,才是皓月之光。

  如果方才攀過的水瀑是蒛葐幼苗,那麼面前的巨流,才是界壁寬樹。

  這巨流,大浪翻江,浩浩湯湯,九河奔流,橫無際涯。

  千晴四人站在此處,便如一粒沙落於河海之中,不見分毫波瀾。

  千晴頓了頓,問道:“這裏便是酸棗猴的領地了嗎?”

  奎山道:“正是。”

  “卻沒見到一隻酸棗猴出沒。”

  奎山道:“這裏猴少,再向前走些路,便能見到大片的猴群。酸棗猴性喜群居,大都攀附在樹枝上。有人路過時,就迅猛下樹追趕,不死不休。然而從巫山湍流穿過這裏,它們就不會傷害湍流的人,只會低下頭凝視,不會沖上來攻擊——”

  說到這裏,奎山忽然反應過來,問:“小公爺你不會……”

  話音未落,千晴便道:“既然已經來了,何不見見酸棗猴再下去?反正現在時候還早。”

  奎山苦笑。

  聞人韶不置可否。

  就在這時,臨子初開口,道:“只需午夜之前找到住所即可。即便凡人將城牆關閉,我等也可翻牆而上。”

  奎山歎了口氣,道:“好罷。”

  千晴笑道:“奎兄,不要擺出這幅不情願的樣子。我們好不容易爬上來,就這樣下去,不是很吃虧嗎?”

  奎山道:“見到酸棗猴後,我們就要迅速返回,不得再拖延。”

  千晴點頭,向左右兩邊望去。

  逆水行進時,阻力極大。

  尤其是像巫山湍流這等浩瀚的江河。

  千晴一行人下半身全然浸在水中,行走緩慢。

  稍不留神,便會摔倒在地。若非有同行之人幫忙攙扶,巨力的水流衝擊下,非要滑下懸崖不可。

  奎山體力透支,氣喘吁吁。

  千晴道:“這裏水流太大,走不下去,不如動用仙力,施展助行法術。”

  奎山道:“不,不,小公爺,我們可以靠近岸邊。但萬萬不可上岸,切記。”

  奎山仔細強調,確保每個人都聽清後,一行四人才緩緩向岸邊行走。

  幸而沒走幾步,就步入了酸棗猴的領地。

  隱隱可見參天巨樹,枝葉繁茂。

  在凍森荒原內,酸棗猴幾乎沒有天敵。

  他們生存能力極強,什麼都吃,繁衍也快,母猴一年能生兩胎,每胎均有兩到三個幼崽。

  這片酸棗猴的領地中,窩藏著數以萬計的酸棗猴。

  千晴幾人在巫山湍流中艱難跋涉。

  忽然見到面前有幾個熟透的大棗墜到水流中,沒砸出一個水花,便被水流沖到下方去了。

  千晴抬頭一看——

  頭上有一片茂密的酸棗,或呈現紅色,或熟得發紫,藏在葉片間,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有些棗子熟得過了頭,沉甸甸的掉了下來,聲響都沒有,便沉在河裏。

  就在千晴仰頭時,一顆肥大的酸棗正好墜下。

  千晴身後靈活,‘扒’的一聲,將酸棗接到手裏,上下拋弄。

  問:“這就是酸棗嗎?”

  “正是。”

  千晴將酸棗放到鼻尖清嗅,張嘴一咬,咬下大半。

  ‘哢哢’兩聲,果子的酸香彌漫在空氣中,但很快被水霧沖散。

  “這裏的荒植到是有趣,”千晴道:“我見之前水瀑中有野草……”

  說著,千晴伸手摸向後腰,似要掏出什麼東西。

  那裏本來夾著千晴偶然拔下來的野草。

  然而現在,那裏卻空空如也。

  千晴摸了個空,不由愣了。

  他四處摸索,伸手在胸襟、袖口翻找。

  臨子初注意到千晴的動作,上前一步,問:“怎麼?”

  “我……之前拔了根野草,放在腰間,卻不知如何,不見了。”

  聞人韶道:“這裏水流太劇,說不定是被沖掉了。”

  千晴點點頭,心中卻想,這衣袋並非凡物。若真能被水流沖走東西,千晴也不會將那野草別在腰間了。

  他感覺莫名其妙,心中忽有所感,抬頭向上一看。

  樹葉沙沙作響。

  遠處夕陽西下,只剩最後一絲光亮。

  黑黢黢的樹梢上,忽見一個約莫半人高的巨大陰影。

  陰影抬起人似的手掌,迅速採摘樹幹上的酸棗。

  不一會兒,最大最紫的幾枚酸棗,便被收集乾淨。

  伴隨著吱吱的嘈雜聲響,又有幾個陰影,緊隨其後,站在樹梢上,囫圇收集樹幹上的酸棗,放在口中大嚼。

  再然後,細小如釘的棗殼淩厲墜下,吐在岸邊。

  有幾雙金燦燦的獸瞳,面無表情的盯著千晴四人。

  奎山吞了吞口水,輕聲道:“這就是酸棗猴了……小公爺,既然見到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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