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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相逢應不識》第140章
第140章

  受著眾人凝視,卻毫不知情的臨子初,用他最精妙的指法,演奏著正梧洲十大名曲中,最驚為天人的樂曲。

  到了空白章節時,臨子初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眼瞼向下,用睫毛遮住眼中一切的情緒。

  之後右手食指上挑,彈出了一個空蕩的中音。

  他雙手節奏不減,動作流水般順暢。

  就好像接下來的部分,他彈過千萬遍般……

  一段陌生且極其悅耳的琴音,輕輕從結界內流淌而出。

  聽到這琴聲,千晴恍然一怔,心下大慟。不由自主的,千晴微微向前傾身,想將結界內的琴音聽得更清楚些。

  其餘修士也不約而同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有交情好的修士,互相傳音道:

  “這曲調如此陌生,想必是臨師兄親手所創。”

  “譜曲容易,但與《巫山泣》這般貼切,便顯得很不簡單。”

  “確實如此……”

  說了兩句,齊齊沉默了。

  東陵仙宗的二師兄失態的長大了嘴巴,震驚道:“不……不可能……他怎麼會彈出這樣……”

  話音未落,二師兄的眼角忽然一熱,他抬手一擦,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落下了難以向旁人解釋的眼淚。

  二師兄震驚了。

  他不敢相信的是,臨子初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怎麼能彈奏出這樣悲愴的曲調。

  是啊,怎麼會彈得出來呢?

  臨子初輕輕闔上雙眼,指尖仍能精准的放在琴弦上。

  大量的靈力聚集在臨子初的指尖。

  熒熒藍光,有如實質,一絲絲的落在琴弦上。

  他有寒龍臥雪體,體質至寒至陰,與面前的伯玉琴屬性相合。

  彈指間,奏者與琴弦幾乎融為一體。琴即是人,人即是弦。

  臨子初的琴聲愈加精妙,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這首《巫山泣》,他可不是彈了成千上萬遍嗎?在離開千晴的那十年間。

  往事如煙,籠蓋在臨子初的腦海中。

  十年了,那一天的一切,還像是刀子般,深深地刻在臨子初的骨子裏。

  傾盆暴雨,擎天之柱。

  臨子初手中握著寒鼠劍,滿臉熱淚,不顧一切地砍著庇佑著自己的透明界膜。

  斬得劍身破裂,虎口流血。

  然後他看到,象徵千晴性命的透明界膜,一點一點的在自己眼前消失。

  臨子初淒然淚下,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皓白的手背上。

  聽著琴音的千晴,不知怎麼的,腦子有些不那麼清醒。

  所有的意識,都沉浸在了那人的手指和琴弦裏。

  朦朧間,那琴音似乎與當初隱形獸認主時所看到的畫面交雜起來,重重疊疊的畫面,混合著聽過的,熟悉的曲調,哭訴著十餘年間非人的相思折磨。

  蘀兮蘀兮,風吹其汝……

  渺渺來人,屬思何苦……

  這首曲子,千晴第一次聽見時,覺得心中甜蜜蜜的。

  只當這曲兒是臨子初寫給自己的情詩,感受著他對自己無窮的憐愛想念,心裏很是得意。

  可現下聽來,這思念與愛憐間,夾雜著臨子初多少的血淚,……又有誰說得清楚?

  “臨師兄……”明是明非姐妹倆,舉起手絹在眼角不停拭擦。

  “沒想到臨師兄竟是如此多情又癡情的男子。”蒲青蘿眼眶也濕潤了。

  正陽仙宗其餘幾位男修也同樣震動。

  聽著臨道友的琴聲,木門七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因為自己的愚蠢舉動,幾乎將小仙主活活害死,更害的他與愛侶分離,受相思煎熬,實在是罪孽深重。

  “幸好……”木門七下唇顫抖著,失聲痛哭道:“幸好能找到,能找回臨道友,真是太好了。”

  不僅是正陽仙宗,連東陵仙宗的幾位也是淚流滿面。

  朱昌鵬竭力忍耐,仍是忍不住的潸然淚下。

  這臨子初拔下眼間銀針後,磅礴的靈力霎時間席捲八方。

  朱昌鵬心中一凜,方知臨子初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樣是偽裝。

  本待將他當作對手,仔細針對著巡視一番,誰知還沒探出神識,便聽到了臨子初這等琴聲。

  混合著靈力的,震人心魄的琴聲。

  咚,咚,咚!

  連帶著心臟的跳動都跟著琴聲鼓動,朱昌鵬不服,意欲壓制心中情感,無視琴聲韻律。

  然而下一瞬,朱昌鵬胸口煩郁,竟是全然抵擋不住。

  臨子初停下了手,他睜開眼睛,又歎了口氣,十指攤開,扶住琴弦。

  此時的他全然看不見外界情況,于臨子初而言,只有周圍結界滾滾的白色雲霧,以及琴桌旁,靜靜站立的那只平沙落雁。

  那平沙落雁感受到臨子初寒龍臥雪體的驚人寒意,一時間不敢上前,忐忑地用眼睛盯著臨子初,遲遲沒有表露出滿意與否。

  臨子初也不著急,只用指尖輕輕觸碰面前的伯玉琴。

  “真是把好琴。”

  很少有琴能忍受得了寒龍臥雪體的寒意。

  臨子初喃喃道:“這樣好的琴,不應彈《巫山泣》這樣的曲子。”

  這話若是說了出去,恐怕會被音律修士追殺。

  好琴不應彈《巫山泣》?所言為何?

  然而臨子初也沒有想要解釋的想法。他仔細撫摸著琴弦,不一會兒,右手再挑。

  流水般清澈的琴音,叮叮響起。

  聽到臨子初繼續彈奏,眾人不解。

  方才臨子初彈奏的,便是《巫山泣》的整曲了,而他續彈的這部分不是曲譜內容。

  只是與曲子連接的極為融洽,令人不敢相信這是臨子初臨場編彈出的新章。

  琴聲輕柔,訴說綿綿愛意。

  再沒有先前那種尋死覓活的悲切感,琴音轉換,緩緩的,變得平和起來。

  而後雙手連撥,琴聲悠揚激蕩。

  在琴者幾欲碎裂的琴聲之中,眾人竟聽出了久別重逢的狂喜之情。

  正陽仙宗的幾位修士,聽到此處,齊聲震喝,鼓掌振奮。

  東陵仙宗幾位修士,面上淚痕未幹,呆呆地看著臨子初。

  臨子初琴桌上的那只平沙落雁,忽而展開雙翅,鳴叫一聲。

  平沙落雁奮力朝空中飛起,輕鳶剪掠,向四方展示背部的圖案。

  黑白交加,宛若山水林畫。

  “太好了!”千晴右臂一震,長身而起。

  正陽仙宗修士齊聲大喝:“恭賀臨師兄奪得第二關勝利!”

  東陵仙宗幾位修士緩緩走來。

  朱昌鵬雙手拱起作禮:

  “臨道友演奏如斯,在下與各位師弟,當真是輸得心服口服。”

  正陽仙宗眾修士,各個樂得掩不住嘴,勉強做出一副端莊的模樣,不要顯得太幸災樂禍。

  以千晴為首的正陽仙宗小隊,虛偽道:

  “區區一曲《巫山泣》,也算不了什麼。我愛侶旁的不行,對這琴藝,到是有些在行……”

  千晴嘿嘿笑了兩聲,面色得意。

  站在肩頭的阿毛吱吱叫喚,為主人助威。

  蒲青蘿也頗感暢快,脆聲道:“久仰東陵仙宗威名,素來傾慕,若有機會,定要去潦極洲叨擾一番。”

  木門七道:“不知須贏仙君近來可好?”

  “……”

  眾人湊在一起互相寒暄,然而畢竟雙方剛剛還是水火不容的敵對狀況,想要頃刻間化干戈為玉帛,是不可能的。

  因此兩宗也沒有交談多久,便停止客套,等待臨子初出來。

  不遠處,臨子初彈奏完後,便起身整理衣袍,攏著前擺,走出結界。

  在臨子初走出結界的瞬間,千晴與臨子初身體均是一震。

  有兩道龐大無匹的神識,瞬間傳進兩人腦海裏。

  “正陽仙宗門下,望我千晴,臨子初二人,分別摘得‘百花繚亂’、‘巫山雲雨’桂冠。你二人有資格進入接下來的第三關,‘星羅棋佈’。”

  那神識的聲音溫柔清朗,嗓音的主人約莫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

  只聽這神識的聲音,便覺主人定然是個氣質不凡,相貌出眾的仙修。

  “臨子初所處結界內的那一隻平沙落雁,會帶你二人走向第三關的考驗地點。”

  那神識的主人微微笑道:

  “很快,你們便會見到我了。”

  言盡至此,再無聲息。

  千臨二人對視一眼,已經知曉對方情況,紛紛將目光落在臨子初結界裏的那一隻平沙落雁。

  除了千晴與臨子初,其餘修士也分別聽到了神識傳音。與千臨二人傳音不同,講了感謝眾人的參與,並表示離開劍膽琴心樓後,每人均可得到傳承饋贈,以化今日緣分。

  聽到這裏,眾修士均知,這傳音的人,便是這道仙藏傳承的主人,散修藺采昀了。

  藺采昀雖然只有出竅修為便自爆身亡,但身具寒龍臥雪體,堪比大乘,一直以來這道仙藏傳承,都被人當成是大乘修士的傳承。

  從大乘修士傳承中取一件寶物,也算是很大的機緣了。

  是以除了千臨二人外,其餘眾修紛紛退離劍膽琴心樓。

  待琴樓內再無其他聲響後,最後一隻平沙落雁嘎嘎叫著,撲打翅膀,飛向琴樓更深處。

  千臨二人並肩齊進,跟著平沙落雁,走進一條深邃而幽暗的走廊裏。

  走廊空曠,能聞回音。

  千晴道:“大哥,你聽到了嗎?方才那神識說道,‘你們很快便會見到我了’。”

  “嗯。”

  “但這藺采昀應當早就自爆身亡才對,又何談能再見到他呢?”

  臨子初搖搖頭,道:“我雖知曉這世上有能讓人見到死者音容相貌的方法,但都是只能刻畫死者生前的言行舉止。這第三關名叫‘星羅棋佈’,貌似與棋藝相關。……棋法精湛之處,貴在每一子落下,千變萬化,情況均不相同。若第三關是我二人與藺采昀前輩對戰弈棋,只靠重現死者生前言行,是不行的。”

  千晴道:“是了,也不知第三關要怎樣故弄玄虛。”

  “我總擔心,‘星羅棋佈’定然不會像前兩關那般簡單……”

  千晴哈哈一笑:“是嗎?無妨,大哥,你我二人攜手前行,又有什麼能阻擋我們的了?”

  言罷,千晴朝臨子初那邊蹭了蹭,伸出右手,抓住臨子初手掌,找准地方後,輕輕拉住。

  臨子初唇角微不可見的上揚,只覺得千晴這般令人憐愛,想抱著他親一親。

  “嘎嘎。”

  似乎察覺到身後兩人動作有所遲疑,那平沙落雁扭回頭,叫了兩聲。

  這兩聲催促引得千晴頗為不快,因為他知道這裏的確不是兩人親熱的好地方。

  他鬆開臨子初的手,略帶怒意的說:“這平沙落雁喜好聆聽美妙琴音,自己的叫聲卻這般難聽,真是可惡。”

  本在原地盤旋的平沙落雁,聽了千晴這般評價,登時憤怒,嘎嘎連叫。

  直叫得走廊回音陣陣,更顯得此處空蕩無人。

  臨子初心中失落,微微歎了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與千晴快步上前,跟著那只平沙落雁。

  就在這時,千晴忽然扭過頭,嘴唇極輕的在臨子初臉頰上印了一下。

  “……”

  臨子初驀地睜大眼睛。

  “大哥,”千晴壓低聲音道,“你……你彈琴可真是好聽。”

  “……”臨子初怔怔地摸了一下被親過的臉,低下了頭。

  真是奇怪,明明做過比這更親密的事情,但被千晴親吻,怎得還是這樣控制不住。

  “是嗎?”臨子初聲音啞了。

  “……以後,我永遠彈琴給你聽。”

  千晴覺得心裏和身體都暖了起來,正欲再去牽臨子初的手。

  便在這時,走廊盡頭,出現了一個敞開門的閣樓。

  閣樓上懸有褐色牌匾,上寫“星羅棋佈”四個大字。

  平沙落雁見了這四個字後,拍打著翅膀,看上去頗有些焦急,從敞開的門縫裏鑽了進去。動作之慌張,好似此室內有什麼它極為渴望的東西。

  待平沙落雁全羽鑽進,星羅棋佈室的大門忽而‘嘭’的一聲,猛地關牢。

  “咦?”

  千臨二人均覺不妙,兩人施展騰雲步法,迅猛挪移到星羅棋佈閣外。

  伸手推那閣室的門,門也不開,死死合攏。

  千晴推了兩把,後退一步,道:“奇也怪哉,藺采昀叫我們跟著平沙落雁,又把我們關在外面,這是什麼道理?”

  臨子初想了想,說:“便在這裏等一會兒吧。”

  “嗯。”

  千晴盤膝坐下,忽而心中一動,道:“大哥……讓我再親親你,行嗎?”

  臨子初心臟跳得厲害,直有些發緊。

  他閉口不言,卻走到千晴背後,俯身攬住千晴的脖頸。

  兩人臉頰相貼,耳廝鬢磨。

  千晴閉上眼,輕吸口氣,喃喃道:

  “好香……”

  臨子初手指都蜷縮了,他深深埋下頭,將下巴貼到千晴肩膀,只覺得這一生一世,都少有此刻這般快活。

  “好啊。”

  一個清朗的男音傳來,同時星羅棋佈閣的大門猛地從中間分開,有狂風自室內吹出。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兩個小崽子,還在這裏親親我我,沒有半點規矩。”

  那略帶嘲諷的聲音,千晴與臨子初都聽得熟了,兩人連忙從地上站起。

  “老頭。”

  “前輩。”

  “你怎麼在這裏?”

  卻見一人疾步自星羅棋佈閣內走出,他飄飄白髮,長至腰身。這白髮仙人相貌英俊,眉眼年輕,但周身散發著歷經千錘百煉的古樸氣息,令人難以分辨他年歲幾何。

  正是鄧林老仙了。

  他右手食指彎曲,上面站著的正是先前那只平沙落雁。雁子細長的腳趾,牢牢抓著鄧林老仙的食指,露出好似棲息在粗壯的樹枝上的安穩表情。

  鄧林老仙用左手逗弄平沙落雁的下頜處,它便眯著眼,表情呆滯舒暢。

  鄧林老仙道:“我為何不能在這裏?”

  “啊,”千晴做出恍然的聲音:“原來你就是藺采昀。”

  “放屁!!”鄧林老仙登時大怒:“臭小子胡說什麼?”

  千晴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他當然知道鄧林老仙不是藺采昀,之所以這樣說,是要逼鄧林老仙莫多說廢話。

  果不其然,鄧林老仙彈了彈右手食指,將那平沙落雁趕走。

  平沙落雁戀戀不捨,嘎嘎直叫,但礙于鄧林老仙威嚴,只好緩慢地飛走。

  千晴頗為有趣的看這一人一鳥。

  “這百花繚亂,劍膽琴心,星羅棋佈,都是本上仙幫藺采昀修成的,自然也是這裏的主人,既然是主人,當然可以在這裏。”

  鄧林老仙上下打量千臨二人,怪聲怪氣道:

  “你二人便是前兩關的勝者?嗯,現在的後輩,一代不如一代了。你們兩個雖然能爭到藺采昀的仙藏傳承,不是因為你們能力足夠。恰恰相反,你們差的還遠呢。”

  千晴故意道:“胡說什麼,誰說我們已經爭到藺前輩的仙藏傳承了?你可不知,我們還有第三關‘星羅棋佈’要闖呢。”

  “誰說我不知道!”鄧林老仙兩道眉毛豎了起來,大聲道:“這第三關,是要你們與藺采昀下‘星羅棋’。藺采昀那個王八蛋,別的不行,星羅棋下得可是厲害。別說你們了,便是我,也未曾贏過他。憑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想要贏過他,豈不是要在這裏浪費一輩子嗎?”

  臨子初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這道傳承,闖過前面兩關,便是成了。”

  千晴聽鄧林老仙說第三關內容是弈棋,與方才兩人猜想一般,心中已然有數。

  又聽得他言語間雖然大罵藺采昀,頗為無禮,但顯然與他私交不淺。於是千晴道:“既然第三關是要我們與藺采昀對弈,就是與你無關了。說來說去,你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麼?”

  “本上仙來,自然有本上仙的道理。”

  千晴激他:“嗯,定然是來給藺采昀前輩和我二人端茶倒水的了。”

  “哼!”鄧林老仙冷哼一聲,罵道:“臭小子放狗屁。本上仙來這裏,來這裏……”

  說到後面,聲音愈來愈低,愈來愈小,幾若蟲蚊。

  千臨二人齊齊對望一眼,均是大奇,想不明白這個鄧林老仙為何竟會露出這樣羞窘的表情,不願說到底為何要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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