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莊蘊和明澤在茶餐廳吃飯，她點了很多自己愛吃的東西，但是並不下筷子，只是偶爾喝一口不加糖的檸檬紅茶。

　　明澤不懂她為什麼把自己叫出來，應該是有事情，但是她不主動說的話，明澤也不會問。

　　於是母子倆保持著一種靜謐的氛圍，一個吃東西，一個玩手機。

　　看明澤吃的差不多了，莊蘊才把手機放下。

　　她今天穿的旗袍，無暇的身材越發有風韻，頭髮找造型師做了個復古造型，臉上眉毛細而彎，手上戴的戒指換成個祖母綠寶石的，連隨身的包都換了一個刺繡小坤包，好像民國時期畫報上走出來的人。

　　明澤早就習慣了她的作風，並不放在心上，但是茶餐廳很多人都在偷摸著看她。

　　莊蘊是一個看不出來年齡的人，她打扮年輕的時候看起來也只有二十七八歲，老成些也不過三十來歲，從心態到形態都很年輕，彷彿時光從來沒能帶走她的美麗。

　　追求她的人從二十多到六十多都有，莊蘊一般只挑選那些自己看著還不錯，而且愛她愛到可以付出一切的人。

　　她很享受被人全身心地想念，呵護的感覺。

　　也許正是這些卑微的愛滋養了她這朵花。

　　她塗著暗紅朱砂色的指甲輕輕敲了一下桌子，明澤抬頭看她，把擦過嘴的紙巾放下。

　　“你最近和秋睿聯繫過嗎？”她問他，好像一個普通母親過問自己兒子的感情生活。

　　然而實際上她根本不管他感情生活的，過得怎麼樣都不關她的事，他做出的選擇是甜是苦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她沒有興趣瞭解。

　　“嗯。”明澤點頭，已經有點預料到她要說什麼了。

　　知母莫若子。

　　“她的公司才開，肯定很忙吧。”莊蘊微笑著問他。

　　“是的。”明澤回答。

　　“誰投資的她的項目你知道嗎？”

　　“明坤。”明澤輕描淡寫道。

　　這倒有點出乎莊蘊的意料了，“她跟你說的？”

　　“嗯，我們有什麼都不會隱瞞。”明澤說。

　　莊蘊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用手背遮住嘴唇笑了下。

　　“嗯，什麼都不會隱瞞。”

　　是真的不會隱瞞，還是把能說的說了，不能說的隱瞞了呢？

　　“明坤無緣無故為什麼把錢無償借給她？其實說是借，不如說是給。”她的話挑明瞭，其他什麼都不用說。

　　明澤有些生氣，仍然故作平靜。

　　“你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把這件事告訴你。”

　　“可我已經知道了。”

　　明澤不是傻子，即使當時會相信片刻，隨後稍微一思考就知道明坤的本意。

　　也知道為什麼秋睿會選擇接受這筆錢。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屈辱。

　　他們當事人都沒有把那層紙戳破，更不會需要莊蘊在這裏指手畫腳。

　　莊蘊不會懂他們之間的默契，秋睿不想傷害他，他不想阻礙秋睿，也知道她不會做一些違背她內心的決定，所以即使知道又怎麼樣，他不會因為這個就去責怪她，沒有必要。

　　他知道秋睿是想要一直往上走的人，沒有人有能力支持她的夢想，除了明坤。

　　他願意出錢，而且沒有要什麼承諾，那就這樣，讓他為秋睿出一份力。

　　他的眼神把自己的想法寫得很清楚了。

　　莊蘊跟他對視之後就想到了，覺得更荒謬了。

　　明澤應該是一個佔有欲極強的人，他竟然能忍受自己的女朋友和自己的親生父親有曖昧，不可思議。

　　“我看你有病。”莊蘊下了這個結論。

　　明澤喝了一口還沒有動過的血糯米奶茶，搖頭。

　　“如果你認識她更久一些的話，你會知道她只是想要這筆錢，而且是作為借款，以後她會還給明坤的，甚至兩倍三倍地還給他，所以你不用擔心這件事。”

　　明澤為秋睿解釋。

　　莊蘊只覺得明澤幼稚。

　　明澤的佔有欲的確很強，但是也不至於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他愛秋睿，所以即使難過，即使痛苦，也都佯裝無事，他希望她向著自己的夢想不斷前行。

　　他不能幫到她，更不會做她路上的絆腳石。

　　這是和秋睿在一起之後的改變，他尊重秋睿，也是尊重自己。

　　莊蘊看他認真的樣子，又覺得可憐，又覺得可恨。

　　不過也有些被他說動。

　　愛情的樣子不是一成不變的，不是一個範本刻出來的，世界上的所有戀人不可能都一樣。

　　也許明澤並沒有被愛情遮住理智的眼睛，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不過明坤確實也沒有想跟秋睿發展一段關係，他就是對她有種朦朧的好感。

　　母子倆對此都很介懷，莊蘊知道他天性浪蕩，但秋睿不是別人，是他兒子的女朋友。

　　明澤也是一樣的想法。

　　莊蘊知道這件事是因為聽到了明坤跟老童打電話，他問了好些關於秋睿的問題，還給他們提出了意見。

　　這不是他對女孩的一般態度。

　　她以為秋睿也是瞞著明澤的，但是神奇的是這對情侶都心知肚明。

　　算了，或許她不該插手這件事，她相信明澤和秋睿會做好自己的選擇。

　　秋睿……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明澤愛她也正常。

　　她是沒興趣跟電視上演的那些惡婆婆一樣拆散情侶，她沒有戀子癖。

　　“行吧，你們自己做決定就行。”她指腹摸了摸手指上的綠寶石。

　　“那我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

　　“嗯。”明澤起身，和她一起走到門口，她的司機已經在門口等待了，莊蘊上車之後打發小狗似的朝他揮揮手。

　　司機沖明澤點了下頭，驅車離開。

　　明澤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他怎麼不忿，他最愛的女人，他什麼都給不了她。

　　他怎麼不嫉妒不恨？

　　他最恨的是自己沒有本事。

　　明澤倒在床上，看了時間，這時候秋睿應該還在處理公司裏的事，他得過兩個小時再給她打電話。

　　他毫無雜念地閉著眼睛，過了五分鐘去打開電腦。

　　當作家這件事，總之也沒有別人知道，就這麼放棄了吧。

　　好好讀書，等到畢業找一個好的公司上班。

　　他準備把自己寫的稿子都刪掉，當是一場幼稚的夢，因為他已經投了四五家出版社，都沒有人接。

　　那就算了吧。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

　　他看著那個三十二萬字的文檔，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下手，帶著恨意地關閉了頁面，打開自己的郵箱看郵件，想讓自己再做一會兒心理建設。

　　但是有一份郵件，他看到的時候呼吸就滯了下。

　　是香港最大的一家出版社，他最近新投的，已經快一個月了，過了這個時間就可以另投別家了。

　　他都沒有報什麼希望，但是打開郵件，是編輯發來的，希望他能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跟WS，之後詳聊。

　　明澤心跳陡然加快了些，比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緊張多了，因為高考他是有信心的，分數跟他估計的也差不多，但是這件事是未知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寫作能力到底在別人那裏能評到幾分。

　　加上那個編輯之後，對方可能在忙，一時間也沒有跟他說話，明澤就繼續自己應該做的事，但是時不時會看一下自己的手機。

　　過了半小時，編輯主動跟他發資訊聯繫。

　　他說他看完了明澤寫的書，很吸引人，甚至讓他克服了自己看的是簡體中文這個令人不舒服的困難。

　　然後問明澤能不能把這書翻譯成繁體和符合香港人習慣的語序。

　　明澤說可以。

　　他本身就在香港生活過，粵語說得很好，繁體字也沒有問題。

　　於是雙方就說定了，等他給了繁體稿之後幫他把稿子給主編看。

　　明澤於是開始翻譯。

　　他沒有用翻譯軟體，而是自己用粵語重新寫了一遍，在寫的過程中對情節和措辭有所修改。

　　一坐就是三個小時，如果不是秋睿打電話過來，他可能要熬夜把這本盡可能多的翻譯出來。

　　秋睿有點驚奇，因為平時他都很準時地打電話過來，今天居然過了一個小時都沒有打過來，她這才主動打過來問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

　　明澤這才發現自己眼睛的乾澀，揉了揉眼睛，靠在椅背上。

　　“沒事，在改一篇小論文。”他欺騙了秋睿。

　　和她一樣，他也希望自己有所建樹之後再告訴她。

　　在最親密的人面前失敗，他有點接受不了。

　　兩人都心不在焉地聊著，明澤看著電腦，想著接下來的情節。

　　秋睿看著報表，想著要用什麼活動吸引顧客。

　　兩人雞同鴨講地打著電話，期間甚至有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十二點的時候，秋睿看了下表，發現他們已經打了一個小時電話，什麼有內容的話都沒有說。

　　這種情形實在有點搞笑。

　　秋睿笑出聲來，把他的魂給召回來了。

　　“傻瓜阿澤真用心。”秋睿的言語中夾著蜜糖，讓明澤都覺得有點甜。

　　“傻瓜秋睿，是我的寶貝。”他也難得的肉麻了一下，反而讓秋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兩個非凡的人陷入一段感情中，也變成了兩個傻瓜。

　　他們在一起已經兩年多了，為彼此都有改變，總的來說都在變好。

　　這點在明澤身上更為明顯，他沒有再想過自殺逃避的事，沒有再把自己封閉在狹窄的內心，不再只是一頭拴了繩子的羊。

　　他有了愛人，有了理想，有了健康的身體。

　　沒有什麼比這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