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幽暗的地道,蜿蜒向上斜斜延伸,低頭只看到柔軟便鞋略圓的鞋尖,一級級踏在石梯上,永無止盡的感覺。
“用在她身上的藥物——沒有關係嗎?”回首,靜言低聲問。
“不會有事的,他們會處理。”手掌伸上來,將她的臉轉向前方。
沒人說話了,半晌,孔易仁又問,“害怕嗎?”
握住項鏈,“不害怕,我知道你已經安排好,無論是誰出現,他們都會這麼做。據說最好的狙擊手,一公里以外就能命中細小目標,更何況只是候在門外,簡單地打出一根細針,我不怕。”
“你的安全最重要。”
“真遺憾,我原本希望她不會來。”
他又沉默。
仰頭往上看, 石梯漫長而遙遠,覺得疲憊,靜言停下腳步。
“易仁,其實你早就猜到了,對不對?那麼多年了。”
他也停下來,長久地看著她,走道陰暗,看不清他的眼神,很久才聽到他低聲回答,“過去我猜錯了。”
“猜錯了?”
“我一直以為,易群不嫁,是為了那個孩子應得的財產。”
“其實不是的,易仁,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錯了?”
“我在家的時間很少,就連希音都難得一見,女人的心思,要猜到很難。”他說得宛轉,可是的確有理,靜言點頭。
“處理那些新聞的時候,就有點懷疑,後來又出了梅的事情,不過那時還沒有確定,直到兩天前在倫敦,德瑞從你血液裏化驗出藥物成分,我仔細想了一下,不可能有別人了。”
“二小姐——以後怎麼辦?”這些事情,是不能見天日的吧?
“在療養院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我會安排的。”他攥緊眉頭,側過臉去。
仰頭看他,是自己的幸運吧,還是自己的愚蠢。面前這個男人,年輕時就一手合併了嫌隙甚深的兩大家族,多年來鐵腕掌控一切,斯文儒雅的外表下,完全是一個事事主宰的強硬人物。
孔易群所謂的在一起,到底是什麼?這麼多年,他連自己的女兒都很少看到,更何況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他承諾的照顧,不過是錦衣玉食,很值得死守著不放嗎?
疲憊不堪,她聲音更低,頭也垂了下去,“這城堡裏有她的童年。”
“是,易群不喜歡這個地方。我本來以為,如果婚禮是在這裏,她不會再來。”他很坦白地說了出來。
是,他是安排好的,多年以前,他答應過要照顧一個人,所以不到最後一分鐘,他不會放棄,這就是孔家的大家長。
閉上眼睛,“我想回家了。”
“靜言,”他伸手扶著她的肩膀,低頭直視她,“對不起。”
“你做錯什麼?”
“如果沒有我,你不會經歷這些。”
眼睛還是閉著的,黑暗中神情局促的二夫人,在泛黃的照片上表情凝固。
網頁跳出來,衛自清一臉平靜,只是希望自己能夠不被打擾。
電梯前,衛自行笑得露出牙齒,以後你進了孔家,這些事情照一日三頓飯那樣看著玩,很快就會習慣的。
留白立在秋千旁,輕輕歎息,辛苦很多,相比之下,快樂很少。
還有孔方隅天籟般的聲音,媽媽說,遠離惡就是聰明。
從清晨到現在都緊繃著的神經開始抗議,暈眩感一陣陣襲來,靜言沉默著不回答。
肩膀一緊,孔易仁的聲音就在耳邊,“靜言,你後悔了嗎?還有時間。”
睜開眼,他的臉近在咫尺,那雙熟悉的眼中依稀有軟弱的光。
軟弱,無所不能的大家長,也會軟弱嗎?
那些與他在一起的美好緩緩湧起,漸漸蓋過一切陰暗。一顆心折拗反復,團起如柔軟水墨畫紙,暈開的都是憐惜。
遠離惡就是聰明,所以就連這個男人也要捨棄嗎?
不行,她不能放棄。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是非成敗,是對是錯,走了才知道。後悔?不,自己的選擇,她不後悔。
“幾點了?”
略帶緊張的表情愣住了,“幾點?”
“是,好像還很遠,我走不動了,趕得及嗎?”
吃驚地看著她,然後才是笑容,“沒關係,他們會等。”
聽聽,沒關係,他們會等。她果然愚蠢,居然憐惜一個如此強大的男人,可是這樣愚蠢的自己,因為可以讓他微笑,現在居然感覺很幸福。
“我累了。”
“來。”他上前攬她的腰。
“幹嗎?”
“我抱你。”
幻聽嗎?還在發呆,身子已經落到他的懷裏,從他的肩膀上望出去,石梯在面前無盡延伸,身側是有數百年歷史的城堡陰暗走廊。但他身上有安穩的暖意,無窮無盡地傳達過來,這是奇跡吧?或者只是她的幻覺,怎麼可能有人永遠都會給她帶來這樣安定的感覺。
一定是幻覺。閉起眼睛,雙手卻好像有意識,慢慢抱緊了他的脖子。
“我還是想回家,和你一起,越快越好。”
“我怕你會太累。”
“我寧願睡在飛機上。”她堅持。
“好,但是至少讓大家見見新娘,可以嗎?”他聲音很低,帶著溫柔的暖意。
至少讓大家見見新娘——
這是孔家歷史上,最令人難忘的婚禮。
不是因為美輪美奐的城堡;不是因為價值連城的珠寶;不是因為浩瀚的花海;更不是因為那件令人過目難忘的完美婚紗——
傳說中的新娘,僅在簡單儀式上驚鴻一瞥,便和新郎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出現時間之短暫,離開行動之迅速,所有人歎為觀止——
果然,大家長偶爾任性起來也很強大,令人想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飛機在跑道上滑動,然後平穩上行。
夜空中有繽紛絢爛的顏色直沖雲霄,窗上明滅閃耀。
“焰火——”靜言指著窗外。
看了一眼,孔易仁低笑,“這是我們婚禮的慶祝焰火,喜歡嗎?”
回頭看他,靜言板起臉,“先生,你沒告訴我晚宴後會有焰火。”
“是,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告訴你呢,怕不怕?”
伸手合上擋板,靜言挑起一邊眉毛瞪他,“恐嚇新娘?回到上海就罰你跪搓板,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