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森林動物園管理分工明確,關於採購動物園日常用品的工作,之立軒一直是交給合夥人廣浩來負責的,現在出了問題,責任人根本無需分析,直接就鎖定在了直接領導身上。
國字臉被突然追究,整個人也不知是驚嚇還是心虛,懵逼很久才反應過來,第一反應當然是否認:「怎麼可能!你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隨便去變動動物園的日常管理開銷?!難道你懷疑我會貪污嗎!」
他臉色瞬息萬變,一邊否認,一邊覺得不可思議,換飼料的事情一直是他跟動物園裡最信任的下屬們合作進行的,過程絕對謹慎保密,按理說絕對不可能被打聽出來才對,可剛才那個跟黑天鵝互動的年輕人竟然一口道破,還說出了被更換飼料的品牌,這怎麼可能?!
難不成這幾人是之立軒找來調查自己的?!是了,自從森林動物園規模漸大開始,他跟之立軒在經營管理上就出現了許多理念衝突,然而作為合夥人,他同樣在動物園裡根基深厚,之立軒再不滿也無法毫無理由地扳倒自己,可不就得賣力地找自己小辮子才能師出有名麼?
他至今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跟動物溝通,於是努力尋找自己概念裡相對可以接受的邏輯來解釋眼下的場景,可誰知否認的話一出口,場館裡的動物們竟集體暴躁了起來,火烈鳥們全都引吭高歌,黑天鵝脾氣更加剛烈,竟然撲騰著翅膀直接朝他衝了過來!
國字臉被咬住的疼痛擊中的瞬間徹底傻了,心頭努力按捺住的惶恐開始蠢蠢欲動——這怎麼可能?!
被鵝咬到的感覺,不開玩笑,正常人絕對要留下心理陰影,更何況這還不是一隻鵝,而是一群鵝,戰鬥力估計能約等於零點五個衛西,如今氣勢洶洶一股腦追著合夥人咬的畫面讓之立軒也傻眼了。衛西就聽野雞精在那憤憤不平地幫腔:「證據確鑿,你還抵賴!你不光換了天鵝湖的飼料,還把食肉區的鮮肉換成凍肉了!你當它們是傻的,吃不出來嗎!大冷天的給人吃冰都沒化的冷凍鴨,有沒有良心啊你!」
說完還不忘瞪之立軒一眼,目光中除了憤怒,還有滿滿的失望。
之立軒被他複雜的眼神搞得有點迷茫:「………………」
野雞精知道跟他沒法說,可實在意難平,它從沒成精前在山裡辛苦地討生活,從那時起就時常聽同族艷羨地說起動物園裡鳥類神仙似的日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還有遊客讚美它們美麗的羽毛。它聽了太多,以至於成精以後都對這個單位充滿了嚮往,總覺得能在這裡工作的都是鳥生贏家。這單單只是動物園偷換飼料的事兒嗎?!不!裡頭還滿含它破碎的夢想!
它鼓起勇氣悔恨地朝衛西傾訴:「董事長我錯了,這破單位除了營銷做得好,其他地方哪裡比得上咱們太倉宗!我以後一定好好幹,再也不朝秦暮楚了!」
之立軒聽得一腦袋問號:「???」
衛西其實之前聽團結說起過,自家宗門從華茂山招聘來的這群員工似乎有跳槽意向,私下裡總是聊起動物園如何如何。它們已經開了靈智,衛西殺也不能殺,吃也不能吃,其實有段時間也有跟之立軒類似的苦惱,發愁員工會不用心在崗位上工作。
如今見太倉宗員工凝聚力再上一台階,他越發覺得這次團建組織得值,因此難得好脾氣地拍了拍野雞精的肩膀,示意自己感受到了它的忠誠,對上之立軒充斥著困惑的眼神,想了想解釋道:「它以前聽說你們這待遇好,最初的求職意向是進你們動物園。」
之立軒似懂非懂:「原來這位道長是學動物管理飼養專業的。」
衛西啊了一聲,疑惑地看向二徒弟,什麼意思這是?
二徒弟的表情像是已經凍住了,半晌後才在他的目光裡開口:「……你不用懂。」
之立軒稀里糊塗地想了一會兒動物飼養管理和做道士之間的跨專業問題,最終還是被國字臉的慘叫聲拉回了現實,眼看自家合夥人已經快被黑天鵝群叨出人命了,比起憤怒,終究擔心佔據了上風:「衛,衛大師,您、您看這事兒到底該怎麼解決?」
他腦子有點木,用盡了這一生的智商都想不到自家動物集體出走居然會是因為飼料質量下降這種奇妙的理由。
衛西:「你還想留用它們繼續工作?」
工作……
之立軒聽著這個詞兒恍惚地點了點頭:「啊,動物園總得開下去……」
衛西:「也對。」
之立軒被突然改變的世界觀衝擊得六神無主,這會兒把希望全寄託在了他身上:「那衛大師……法事……」
衛西心說這同行怎麼還在執迷不悟:「做法事有什麼用?你自己跟它們好好協商。」
之立軒得到回答,差點跪下,衛道長這解決方式也太科學了吧!
不、不對!好像又一點也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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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字臉簡直被叨成了一個傻逼,但比身體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的,還有內心深處的恐懼。
現場那麼多人,黑天鵝們卻只追著他攻擊,這樣離奇的舉動明顯不可能是之立軒控制的,那究竟是什麼理由,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解救下來後他顫慄得幾乎站不穩,連看都不敢看那群以往從不放在眼裡的動物,然而眾人明顯沒打算放過他,之立軒很快就叫來動物園保安控制住了他和夏大師,然後拎著他開始清算。
那夏大師從衛西召喚來動物起就陷入了無盡的呆滯裡,如今被保安按住,猛然回過神來,立刻大叫:「鬆開!你們想幹什麼!」
他的那群弟子們也都怒不可遏:「之園長,你要做什麼!放開我師父!」
同時還想跟國字臉求助。
然而國字臉自己都自身難保了,惶惶不安地被按在凳子上,怎麼可能還顧得上他們,之立軒想到這人是被合夥人請來做法的就來氣,對比衛西,哪兒還不明白這是個騙子:「廣浩給了你多少錢?那都是動物園的公賬開支!你得一分不少地還回來!」
夏大師拿錢速度一流,可遇上讓他還錢,立刻就不幹了,當著弟子的面還要頑抗:「我法事都已經做完了,理所當然拿這份酬勞,憑什麼退款!」
他不提還好,一提之立軒立刻想起了他的手段,更生氣了:「對,你做法事了,你還朝我們熊貓的臉上吐了白酒!」
妖精員工們雖然都討厭大熊貓有後台,但畢竟同為動物,設身處地一想全都噁心得不得了:「噫,你看他牙那麼黃,一看就知道不注意口腔衛生,還朝人家臉上吐白酒,誰知道有沒有牙結石哦。」
夏大師:「……」
夏大師氣壞了:「我定期洗牙,牙黃那是抽煙抽的!」
衛西想到自家宗門創立以來遇到的種種質疑,記起認識的眾位大師以往閒聊時苦笑說起的玄學界現狀,對他的印象非常不好,朝一旁的徒弟道:「況志明說得對,就是這種江湖騙子太多,我們太倉宗這樣的正規宗門才會不被民間認可。」
徒弟低頭看了他一會兒,欲言又止,只能抬手替他梳了下頭髮,目光掃過屋裡鬼影棟棟的「員工」們。
正規宗門……
其實不光民間,玄學界內部應該也是不認可的……
夏大師看過他召喚動物,不敢確定這是不是障眼法,有點忌憚他,聽到這話也沒出口反駁,結果身後的那群徒弟卻不幹了,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你們說誰是騙子呢!我師父一雙天眼通行走世間,魑魅魍魎戰無不勝,怎麼可能會是騙子!」
衛西:「天眼通? 」
夏大師的徒弟們冷笑:「這是師父生來就有的本事,天眼一開,就知道哪裡有妖魔鬼怪!在鄉間辦白事時不看照片隔著棺材都能知道亡者的樣貌!」
正是因為這一拿手本領,他才能混到如今的地步。
衛西心說那確實有點本事啊,怎麼還會指著熊貓說成精呢,就聽徒弟說道:「他可能跟陸文清一樣,生來就帶著陰陽眼。」
有些人因為八字過於陰弱,生來就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陸文清,他八字陰氣重,從小就被鬼欺負,拿了家裡給的符才改善了一些,可還是落下了心理陰影,怕鬼怕得不得了。不過這位夏大師明顯膽子比陸文清大,居然仗著陰陽眼乾起了江湖騙子的營生,雖然正經的道法什麼都不會,可他能看到逝世者的魂魄,比大多數騙子要強許多,做喪事時隨便比劃兩招,胡謅幾句自己看到的,就足夠獲取主顧信任,也足夠收服徒弟的崇拜了。
衛西皺眉,掃到自己身後的員工們:「那他怎麼看不到……」這些。
「陰陽眼困擾太多,想看到時看得到,不想看到的時候也看得到。」徒弟道,「從小能見鬼,並不是什麼好經歷,他恐怕還是不想看到的時候多,所以找東西擋住了。」
衛西聞言定睛一看,果然發現夏大師胸口掛著一枚平安符模樣的淺黃色袋子,布面上紋繪了繁複的符咒。
之立軒沒聽到他們的談話,半個字都不相信夏大師的那群徒弟,依舊讓保安摁著夏大師,不許他動:「什麼天眼通,少胡說八道,把錢還回來再走! 」
夏大師的徒弟們見師父被這麼對待,氣得要命,大聲嚷嚷:「師父!我們做法,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夏大師被如此信任,頗覺趕鴨子上架,他哪裡真能做法給人顏色啊?充其量有雙陰陽眼而已,還頗受困擾,除了平常辦白事時能給些幫助,平常一點屁用也沒有。人哪有不怕鬼的,因此發家之後他早早就去國內有名的道觀求來了鎮壓的符咒,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摘。動物園這趟的活兒不是白事,他又不是真的會鬥法,生怕看見不乾淨的東西,早早就把符咒給戴上了。
因此在徒弟們的鼓動下他也只能繼續掙扎,朝保安們無用地喝道:「放開我!放開我!」
或許是掙扎的動作太大了,保安覺得他不太好摁,脫手了幾次後也弄出了火氣,索性直接不客氣地伸手抓向他的肩膀。
夏大師被抓得一聲痛叫,但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忽然覺得自己脖子一緊,同時耳畔聽到一聲什麼東西繃斷的悶響。
衛西敏銳地發現了他們的動作,朝徒弟挑眉道:「那東西好像要掉了。」
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然而一旁聽完他和徒弟討論的申叔卻大喊一聲:「壞了!」
衛西:「怎麼?」
申叔跺著腳提醒他:「掌門,我們逃票的啊!」
小胖剛開始還看那邊笑話呢,這會兒聽到申叔的話,一拍腦袋也慌了:「老大!咱們搶他生意,他不會舉報咱們吧!」
朔宗:「……」
衛西:「!!!」
衛西臉色立刻變了,目光一厲:「別讓他的符咒落地!」
宗門員工們驚慌失措,大呼小叫地一齊撲了上去:「來不及了啊啊啊啊啊!」
夏大師聽到聲音,幾乎瞬間就意識到那是自己掛在脖子上的遮擋陰陽眼的符咒斷了,驚呼出聲:「我的符咒!」
然而他肩膀還被保安摁在手下,身體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那枚符咒滑下胸口,安全感也隨之而去。
他懊惱極了,然而看到周圍的人群,心頭卻短暫地閃過慶幸——幸好這是在動物園,沒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倘若換成荒郊野墳,孤魂野鬼聚集之地,弄掉符咒就真的……
下一秒符咒落地,他腦子轉到半截,耳畔卻忽然聽到了衛西的低喝,夾雜著一些別的什麼聲音,本能地抬起視線朝著前方看去。
夏大師:「…………………………」
「啊!」按住夏大師肩膀的兩個保安忽然驚慌地大喊了一聲:「喂!你怎麼了你!」
掌下沒有回應,保安下意識鬆開手,夏大師微胖的身軀就微微一顫,翻著白眼軟軟地朝著旁邊倒去,嬌弱地靠進了被按在一旁的國字臉懷裡,同時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起來。
國字臉:「???」
夏大師的徒弟們也大叫起來,正在野雞精的組織下打算開啟員工溝通的之立軒被嚇到,一個箭步上前,俯身一看:「怎麼暈了!」
再一仔細一看,更是慌張:「怎麼還尿了!」
夏大師的徒弟們猛然一怔,神情錯愕地將目光集中在了自家師父還在淅瀝瀝朝下滴水的位置:「… ………」
之立軒生怕鬧出人命,大喊衛西:「衛大師!衛大師!他這是怎麼了!中邪了嗎?!!!!」
衛西:「……」
小胖和申叔以及眾多血呼啦的員工們氣得在一旁直跳:「就差一點了哇!!!真的就差一點了哇!」
半晌之後,衛西的二徒弟才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去看這一屋子笨蛋,冷冷地朝六神無主的之立軒開口:「可能是癲癇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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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立軒心說這人好好的怎麼說犯癲癇就犯癲癇,而且症狀還跟受到了驚嚇似的,一邊抽搐一邊失禁。
不過人已經暈了,他也沒辦法,只能讓保安把夏大師平攤到地上,然後打電話叫了輛救護車。
國字臉已經被自己請來的大師突然發病給嚇傻了,只覺得自己這一天時間經歷的似乎比過去一輩子都要多,身上被黑天鵝群叨出的傷口疼得要命,可之立軒似乎沒放過他的打算,顯然是要對動物園飼料的事情追根究底。
他又怕又氣,心裡還抱著僥倖,拼命壓住內心深處對於未知的顫慄,說服自己這群人說不定就是之立軒想搞倒自己請回來的托兒,目的就是為了詐自己承認虧空的事情。
誰知根本無需他說些什麼,太倉宗那個自稱會雞話的年輕人竟然開口就準確說出了他存放私購飼料的倉庫地址!
國字臉的臉色終於徹底變了,真正陷入進了東窗事發的慌張和對太倉宗的恐懼裡——那倉庫是他以自己的名義租賃的,位置非常隱蔽,出於謹慎考慮,他連許多心腹員工都沒有透露過,之立軒絕不應該知道的!
而且那裡頭剛剛存放進大批他最近才補充的庫存,以及一直以來跟供應商合作的流水單據,一旦被之立軒拿到手裡,別說在動物園沒了立足之地,上法院告他職務侵佔都足夠了!
明明一直都很小心的,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揭穿出來呢……
國字臉失魂落魄地看著之立軒拿著地址讓人前去證實,一句話都說不出了,看著前方之前還不放在眼裡的太倉宗一行人,心中又恨又怕,還想找人幫忙。結果一回頭,卻看到自己請來的夏大師還躺在臨時鋪設的應急床上滿臉恐懼地抽搐。
國字臉悚然一驚,忽然想起來夏大師暈倒之前,身邊的弟子都在鼓動他給對他不敬的人一點教訓,然後對面那個姓衛的大師就對著自己這邊低喊了一聲「別讓他……」。
別讓他什麼?距離有點遠,國字臉當時忙著跟保安糾纏,根本沒有聽清。
但毫無疑問的是,對方喊完這句話後夏大師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這樣恐怖的手段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國字臉渾身震顫,心頭的憤恨瞬間被猛增的恐懼淹沒得找不到底。他這會兒跳樓的心都有,早知道這個衛大師那麼牛逼,他剛見面那會兒怎麼可能……
之立軒拿到地址的時候還頗為驚訝:「這地址不在動物園裡啊,離這還挺遠,它們怎麼連這都知道?」
衛西看了眼野雞精,野雞精笑道:「董事長,動物園裡的動物又不是都有編制,還有不少偷溜進來的野貓啊、老鼠啊,蹭吃蹭喝的喜鵲麻雀什麼的。這些臨時工到處亂跑,知道的事情可比人多多了,嘴裡好多八卦,飛禽區跟小熊貓館搞散養,平常工作又無聊,沒事兒幹的時候可不就跟這些臨時工聊天摸魚罵領導麼。」
之立軒:「……」
之立軒抹了把臉道:「幫我跟它們說句抱歉,飼料採購的事情我交給廣浩來做,沒想到他會偷偷更換,今天之後,我會讓人盡快把飼料換回去的。」
在場的黑天鵝群撲騰了下翅膀,火烈鳥跟小熊貓也沒再吱聲,算是同意了。
但動物園裡鬧騰的動物不止它們,它們只不過是因為散養的緣故更加容易地逃脫出來了而已,之立軒聯繫飼養員詢問情況的時候,就聽說猛獸區獅虎山的獅子老虎以及食草區的一些食草動物還在焦躁狀態。
國字臉更換的不僅僅是飛禽區跟小熊貓區的飼料,還將食肉區動物的鮮肉換成了凍肉,以此類推,其他動物們估計也沒能逃過去。
沒辦法,之立軒只好請求衛西帶著人跟自己前去查看,誰知問題並沒有那麼容易解決,動物園裡這群動物們對工作單位的不滿竟然早已有之。
衛西就見自家精怪員工們忙得腳不沾地,時不時回來匯報一句:「猴山的猴投訴遊客太多了,而且工作時間太長,從早到晚,又沒有換班,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連過夫妻生活的隱私都沒有。」
衛西:「夫妻生活?」
二徒弟:「……」
二徒弟不等他問就迅速地驅走了黃鼠狼精,之立軒吶吶地表示:「……那我給它們分成兩班做一休一?」
松鼠精又上前道:「棕熊說遊客太沒素質,喜歡挑它睡覺的時候拍打展館的玻璃外牆,搞得他睡覺都睡不好,不把這些遊客趕走它早晚要走的。」
之立軒腦子已經木了:「趕遊客不行,我讓人在玻璃外牆外面加一道護欄,你問它沒遊客牠吃什麼。」
最難搞的還是獅虎山,東北虎面對松鼠精的詢問非但不合作還作勢嚇唬它,衛西一見自家員工被欺負,衝上去就要打,被之立軒死活攔下了,東北虎被打了那還了得?
松鼠精蹲在護欄門外勸這群老虎:「外頭的日子也不好過,你們有編制不珍惜就算了,還非得往外跑。人之園長也承諾以後絕不給你們餵冷凍肉了,單位裡有吃有喝有粉絲,外頭有什麼好的。」
大概是看出衛西和朔宗不好惹,東北虎也不嚇唬它了,不過依舊跟個大貓似的懶洋洋舔著爪子然後擦臉,不予理會。
衛西看了眼之立軒手上要跑的動物展館名單,問:「這些就是園子裡所有的動物?」
之立軒道:「沒,最近出事的其實只是部分動物,比如獅虎山、猴園、棕熊區還有散養區的一些動物,其他的像比如說袋鼠啊、考拉啊、還有草原西貒之類的都沒有動靜,哦,對了,熊貓館也風平浪靜,表現得很正常。」
他不開口倒還罷了,話一出聲,原本躺在地上瞇著眼曬太陽的東北虎居然嗷的一聲就瞪大眼睛站起身來,雙目圓睜,齜牙咧嘴,露出森森的獠牙,尾巴還炸起了毛,看起來說不出的憤怒,似乎恨不能撲上來咬他一口似的。
之立軒被嚇得一個激靈:「????」
松鼠精蹲在那,背影有點僵硬,半晌後才磕磕巴巴地回首詢問:「之園長,你們這森林動物園,以前……以前是不是沒有熊貓啊?」
之立軒茫然地回答:「是啊,熊貓哪有那麼好養,最近這幾年動物園規模擴大之後才申請到的,過程很不容易呢。」
東北虎目光已經森冷到近乎嗜血了,不斷低聲咆哮著。
松鼠精又沉默了好久:「那森林動物園的名字……是不是改過?」
那真是一段久遠的記憶了,之立軒回憶著創業初期的動物園,眼神不由悠遠了起來:「是啊,以前動物園規模很小,也沒什麼特殊的動物,在行業內根本沒有競爭力,最吸引人的就是園裡的獅子老虎了。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叫這裡獅虎山動物園。」
他話音落地,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回過神來,望著咆哮的東北虎陷入沉默:「……」
松鼠精在他難以置信的眼神裡艱難地點了點頭:「……它說,熊貓跑個屁,熊貓就他媽是皇太子,動物園換了所有展區的口糧都不敢給熊貓的飼料動手腳,展館在園區最中央,場地佔面積最大,房子修得最漂亮,老子算個屁,有沒有都一樣,讓他們抱著熊貓過去吧!」
之立軒:「……」
衛西:「…… 」
朔宗:「……」
衛西有幾分迷茫,不過回憶著看過的企業管理書籍,很快也明白過來了:「你們新老員工待遇差別太大,老員工從創業初期就陪你打拼,心裡有意見也正常。」
之立軒想給他跪下了。
衛西聽完他給東北虎賠禮道歉的各種承諾,回到熊貓展館,就見那隻熊貓沒了夏大師的威脅,已經恢復如常,開始抱著竹子躺成一灘,跟剛見時一樣吃個不停了,耳朵還一抖一抖的。
松鼠精得知了東北虎的待遇,再看它這愜意的樣子,妒恨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怪不得它不跑,動物園資源全給它了,搞到比它先來的老員工都怨聲載道。不就仗著自己是個國寶嗎?也沒見有什麼了不起的技能啊。」
之立軒想解釋又不知該怎麼解釋,他這會兒世界觀受衝擊太大,已經幾欲崩塌了,只能恍惚地乾笑道:「……它,它能懂什麼技能啊,沒法要求啊我們。」
松鼠精很是看不慣,為自己的品種鳴不平:「其實就是耍大牌,我要是它,那麼多遊客來支持我,再累也得作個揖表示感謝什麼的。」
那熊貓好像還認得它,看見它出現吃竹子的動作就又變慢了,瞧著似乎還有點想走。
大熊貓作揖……之立軒:「……」
衛西腦子裡也沒什麼國寶一級保護動物的概念,在他看來熊貓跟東北虎都差不多。東北虎既然都明確表達出了對熊貓的不滿,甚至還因此生出了跳槽離開動物園的念頭,那不解決根本問題肯定是不行的。他想到之立軒給自己的酬勞,好心替對方出了個主意:「員工之間的待遇差別過大,對你們企業的內部團結很不利,這個熊貓工作能力一般,似乎也不能服眾,我看為了員工情緒穩定,你不如將它遷到遠一些的位置,或者把生活條件調整下降一下,不要跟其他同事差別太明顯的好。」
之立軒聽得呆住,換成別人跟他說這看似有邏輯但實則完全沒邏輯的話他一定會以為這個人是神經病,然而偏偏這話是衛西說的,他竟然也不顧邏輯地下意識思索了起來:「遷……遷遠一點?生活條件下降?」
之立軒一邊頭腦空白的重複,一邊下意識抬頭看了場館內那隻已經停止吃竹子熊貓一眼。
熊貓:「……」
下一秒熊貓忽然丟開了竹子,然後努力地爬起,屁股著地,前肢合攏,坐在地上朝他划拉了兩下。
之立軒:「……………………」
衛西看著那隻一臉抑鬱的熊貓:「咦?會作揖啊?」
松鼠精:「我說了它就是耍大牌。」
朔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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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立軒快要昏倒的時候,終於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響,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在指引下衝進了熊貓館:「病人在哪裡?!」
夏大師還躺在應急床上抽搐,他的徒弟們圍在他身邊,一邊擔心他,一邊看向太倉宗和之立軒的目光裡充滿憤怒。
「你們等著!」徒弟們都覺得自家師父這是被之立軒粗暴對待才會生氣發病,「等我師父醒了,再跟你們算賬!」
衛西其實聽到這話還是有點心虛的,萬一夏大師把自家員工逃票的事情給舉報了,那可是七百多個……
他倒是希望對方趕緊被抬走,但天不遂人願,偏偏就在醫護人員準備將夏大師抬上擔架的前一秒,他自己幽幽醒了過來。
徒弟們緊張地撲上去看他,齊聲大喊:「師父!」
衛西面色一凜,生怕他說出不該說的話,也快步靠近。
夏大師的弟子們一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紛紛呼籲夏大師:「師父!您終於醒了!快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夏大師還蒙著呢,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噩夢,結果轉頭一看就看見衛西冷著臉靠近,眼神森冷銳利,英俊的面孔上充斥著難以形容的陰霾,像是恨不能將自己原地斃命。
夏大師重重地顫抖了一下,瞬間全都想起來了!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了自己暈倒之前看到的那一幕——陰氣森森的房間裡,衛西盯著他的方向一聲低喝,然後無數淒慘恐怖的陰魂鬼怪尖嘯著滿臉猙獰地朝他撲來!
這……這人竟然要馭鬼殺死自己!!!
夏大師抖如篩糠,虎目含淚,差點再尿一泡。他心說我幹什麼了?我不就剛開始以為你也是同道中人有眼無珠地得罪了幾句,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居然要殺我!這麼兇殘狠毒!
這一刻看見衛西再次靠近,他在一眾徒弟們的鼓舞聲中絲毫沒有感受到勇氣,反而嚇得神魂俱滅,腦子裡一片空白。
衛西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沉吟片刻,想試探一下他是否猜測出了自家公司的員工逃票入園的事情,並且有沒有舉報的念頭。
然而剛一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躺在床上的夏大師就猛然發出了一聲悲鳴,哆哆嗦嗦地朝他道:「大!大師饒命!」
他身邊的眾位徒弟:「????」
衛西:「???」
夏大師彷彿爆發出了無限的勇氣,也不用人抬,自己一咕嚕滾下床,套著濕漉漉的褲子帶著徒弟們就跑,跑得一騎絕塵,拋下了展覽館裡諸多神情迷茫的醫護人員。
申叔生怕被抓到現行,剛才聽到他醒來的聲音就立刻帶著所有員工躲了起來,現在見他自己跑掉,也有點愣,鑽出來詢問衛西:「掌門,他這是不舉報咱們的意思嗎?」
衛西點頭:「應該是吧。」
這假大師雖然本事不夠,不過在為人處世上,還真是出人意料的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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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們算是被安撫了下來,飼養員也帶著東西到齊,將跑出來的黑天鵝小熊貓等動物帶回了自己的展覽區,之立軒這一天過得跟做夢似的,也不敢看展館裡那頭似乎非常不安,時不時想朝自己作下揖的大熊貓。
衛西看他發呆,也不搭理,詢問徒弟道:「你說的動物召喚術,是所有動物都能聽到召喚?」
朔宗點頭:「通常沒錯。」
衛西這就想不通了:「可之立軒卻說這動物園裡相當大一部分的動物都沒有異動,莫非是它們對生活很滿意,不想離開?」
朔宗其實也對此有點懷疑,按理說國字臉中飽私囊,應該是除了熊貓館的竹子之外把其他展區的飼料都更換過了。然而偏偏有那麼一部分動物卻沒有被召喚打動。
他翻開從之立軒手中拿到的名單,一列列看了下去,美洲豹、澳洲袋鼠、澳洲考拉、南美草原西貒……食肉食草,什麼類別的都有,品種十分跳躍,唯一的共通點似乎是……國籍。
朔宗忽然意識到什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衛西還想追問,此時之立軒從辦公室取來的手機忽然鈴聲大躁,他接起一聽,對面便傳來了一道驚慌的咆哮——
「園長!!!我們把逃跑的動物都放回去了!!!」
之立軒聲音呆呆的:「放回去了就放回去,清點過了嗎?有弄丟嗎?」
「丟倒是沒丟。」電話那頭的員工說完這話,還不等他高興,就再度咆哮了起來:「可是多了啊!!多了啊!!!您能想到嗎?草原西貒的展覽區裡多了一頭野豬啊!!!!」
之立軒:「????」
員工像是已經快要昏過去了:「鬧鬼了嗎!?!?不都是跑掉嗎?!為什麼還會多出來啊!這隻野豬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的天!!!」
之立軒覺得自己今天已經經歷完畢了這一生:「……」
隱約聽到了電話內容的太倉宗眾人也大概猜測到了原因:「……」
野豬精膽兒也是夠大,光天化日就敢泡妞,好在最後沒有被動物園抓住,還是順利地跑了出來,還給衛西發了個微信。
衛西帶人出來的時候,他站在動物園門口望著天空,背影孤獨而複雜,像是忽然之間長大了。
衛西心想,這是幾個意思?成了還是沒成啊?
就見野豬精聽到腳步,緩緩回頭:「董事長。」
他少見的沉穩,眼神悠遠,語氣平靜,態度誠懇地說出了自己下山以來第一個主動提出的請求——
「給我報個英語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