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共死
世外仙宮,對于整個修真界的修士來說,都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據說世外仙宮是幾萬年前一對眷侶仙人創造的一個小世界,它與這個世界相連,是依托于這個世界而被創造出來的。但是又與這個世界不同,因為世外仙宮獨立一隅,靈氣充沛甚至還有著修真界內早就消失了的仙靈之氣,是個天生就適合修煉的洞天福地。
除了世外仙宮中的人,其他人根本沒法去到那里,而世外仙宮里的人,不論是誰都天生就擁有靈根,世外仙宮直系的宮主一脈,更是天生就是半仙體,也是那最初創造了世外仙宮這方小世界的眷侶仙人的後代。
世外仙宮超脫于這個世界,就算這個世界崩塌消散了,對于世外仙宮來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威脅,若不是宮主塵如故執意要來尋找雲無期,他們根本不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里,更不會參與這種關乎這片天地存亡的大事。
世外仙宮之人雖然資質天生出眾,比所有人的起點都要高上一截,但同時他們也沒法過多的去干預這種會影響甚大的事情。不過如今這位世外仙宮的宮主,似乎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昏君,對風有止說得那句話,他連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下來。
「好,我帶她回去世外仙宮,無期你跟我回去。」塵如故牢牢攥著風有止的手,露出來的眼楮里有著顯而易見的狂喜,比起一片愁雲慘淡的其他人來說,實在礙眼。
本來兩方正在爭人,這突然又冒出來一伙要搶人,另外兩方肯定不能答應啊,不過礙于塵如故的身份,正道修士們還要與他好好說,只可惜塵如故才不肯听他們說那些,將風有止安置好就一言不發的開始搶人。
這一下子可熱鬧了,風有止要搶人,正道修士一見這還得了,這可是關乎我們大家的生死存亡啊怎麼也不能讓你帶人走,于是也一股腦的朝著魔修那邊打去。魔修一見兩方來勢洶洶,也打了雞血似得在澹流一個手勢的指示下,迎了上去。
事態變化太快,江澄只看到大家突然呼啦呼啦的打在了一起,再抬頭一看,五顏六色的閃光在一片血紅的映照下像是放煙花似得,各種呼喝震天,活像周圍同時請了十七八個廣場舞團隊表演。
再定楮一看,那塵如故已經和澹流大Boss打了起來,十幾個好像是各派老祖的人物在一旁掠陣,而自家弟弟抱著孩子,一手在魔修中揮舞,帶著一百零八無極子,快速的朝自己這邊過來,大師伯和另外幾個師兄師姐也一股腦往這邊擠。
奇異的是,她身邊周圍三米,好像形成了一個真空的圈子,一個人都進不來,因為一旦有人要靠近,另外兩方就會撲過來,于是就這麼形成了一個特別穩定的三角平衡。
作為中心焦點的江澄︰「……」媽呀,這感覺真的好方。
等等,青燈大師哪去了?江澄突然發現青燈大師不見了,轉頭四顧,到處都是靈光劍影,偶爾看到一個反著光的光頭,江澄都不用看正臉,只看後腦勺都知道不是青燈大師了。
她還想再找找,但是很快就被懷中的師傅白苒冬拉住了。白苒冬大概休息了一會兒有了些力氣,一手抓著她的衣領,半眯著眼楮道︰「澄澄,快沒有時間了,我待會兒把我身體里無宴君的神器拿出來,這是神器,一定能殺了謝……不,能殺了澹流。」
江澄被自家師傅傷的只剩下一口氣的狀態下,還能垂死病中驚坐起徒手刃Boss的豪情壯志給驚呆了一瞬。看看這覺悟,這才是能幹大事的人。不過,看澹流在塵如故和那一大堆老祖中還身姿翩然的戰斗英姿,師傅為什麼能把‘殺Boss’這種高難度任務說得這麼容易呢?
「等我把神器取出來,為我們白靈一脈清理門戶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澄澄。」白苒冬一副交代後事的虛弱語氣。
江澄︰「等等,我去?」
白苒冬︰「不然呢,這破玩意兒一取出來,我說不定就要死了,你還指望我的屍體去嗎?」
江澄︰「師傅你好像把神器稱呼為‘破爛玩意’了。」
白苒冬一反剛才的虛弱,用力拽了一下江澄的衣襟,頗為恨鐵不成鋼,「這都什時候了,你還在意這個,听著,我們都不能近澹流的身,但你可以,而且你這麼弱,他都不會防備你,所以肯定很容易就能得手了,所以你放心去吧!」
江澄︰「師傅,你這麼盲目的相信我是不是不太好?而且你那破爛玩意一取出來就要死了,何必這麼想不開,能多活一刻就多活一刻。」
白苒冬忽然苦笑一聲,緩緩將目光掠過那些打的熱鬧的人們,「其實說實話,我根本不想救這些傻逼。」
江澄︰「……」
白苒冬︰「但是世界上除了這些傻逼,還有其他人,有我們宗門里那些親近我們的弟子,有山下那些給我們提供衣食住行的普通修士,還有更多更多不認識我們,但是有各自的家,在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我自問不是個純粹的良善之人,但是這個罪孽實在是太深重,就算機會渺茫,也不得不試一試。從當初你入我門下,我便說過了,我們修煉,乃是與天爭,當我們修為越高,肩負的也就越重……江澄,要你做這個事,是師傅對不起你。」
能說這麼多話還不帶喘氣,看來師傅的情況還好。江澄不著邊際的想著,嘴里道︰「好好好,我去我去。」
白苒冬︰「為什麼我感覺你這麼敷衍?這個場面你不覺得很熱血很悲壯嗎?」
左右都是死,江澄此刻的心情還真的就激蕩不起來,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能成功。徒弟有靠山,還要救她,但她難道就真的能這麼跟著徒弟一走了之?肯定不行啊。師傅要她幹Boss,她自覺沒把握,但能理解師傅的想法,因為她也是這麼想的,好再怎麼說掙扎一下也比她乖乖等死強。
可這個世界的操蛋之處就在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隨著死的人越多,血河忽然卷起滔天巨浪,十分不科學的脫離了地心引力往天空上倒流而去。
「糟糕,又中了那魔頭的毒計!此處定然有歸煞之陣,將戰場上的血腥煞氣去引導血河,才會出現這種異象!」一位鬍子花白的修士用一口鴨公嗓喊道。
澹流是個不驕不躁的Boss,沒做過的事,他並不喜歡承認,于是百忙之中,他還回答道︰「你多想了,這里並沒有什麼歸煞之陣,血河之所以如此,只不過是已經吸收到了足夠的血罷了。」
「看,那是誰!」又是一人驚呼。
眾人一邊打一邊伸長脖子去瞧,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竟然直直的投入了血河之中。
江澄也看到了,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有些失態的站了起來。那是大師!他沒事跑血河里去幹什麼!
那白影在血河上一閃,就沒入了血河。而先前一直運籌帷幄,被大隊人馬包圍也不見一點焦急之色的澹流卻是神色一變,就這麼一眨眼的分神,塵如故的手穿透了他的身軀,恰好打碎了他的心臟。
澹流從天空之上墜落下來,啪的落在了地上。上一刻還在為青燈大師憂心的江澄見到這一幕,眼楮都瞪圓了。什麼,Boss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了!
塵如故出手半點不留情,一掌碎了澹流的心臟,下一擊就炸了他整個腦袋,抬手一招就是一道白色雷光,將澹流的身體炸的粉碎。
越是容易,江澄就越覺得澹流Boss並不會這麼輕易狗帶。事實證明她來源于各種影視劇的推測是正確的。澹流Boss不僅沒死,他失去了謝椿懷的這具軀體之後,還像是解開了什麼封印一樣,樣子更加可怕了,妥妥的反派形象。
一片黑色煙霧憑空而生,凝聚出一個修長的影子,墨色的長髮迤邐,黑色長袍連著整個身軀,都藏在一片煙霧中若隱若現,只有黑煙中兩抹紅光能教人看得清楚。
帶領眾魔修的那十幾位氣勢更加詭異一些的魔修見到澹流如今的樣子,紛紛露出懷念憧憬和敬畏的神情,那狂熱的目光完全就是一個個邪教信徒看見了自己的神。
恢復了原本形象的澹流似乎並不想在這里和這一群人浪費時間,只一招手,就有無數魔修前赴後繼的上前來成為他的盾牌,為他赴死。而澹流他直接沖著江澄而去,撈住她掠過無數企圖阻攔的人群,也一頭扎進了濤濤的血河中。
被澹流抓著進入血河之後,江澄握緊了剛才最後一刻師傅遞給她的一樣東西。這東西看上去就是一把普通平凡的袖劍,連一絲靈力波動都沒有,去凡人城池的打鐵鋪里面,一模一樣的袖劍一兩銀子可以買兩把。但這把袖劍,是江澄親眼看著白苒冬從身體里抓出來的。
當這東西離開師傅的身體,江澄清楚地看見她臉上開始蔓延起了死氣。就像她所說,這個傳說中無宴君的神器,是替她鎮壓魂魄的東西,如今取出來了,她大概很快就會死了。
江澄垂眸想著,感覺自己被一片黑霧牢牢鉗住,往血河深處沒完沒了的沉下去。鮮血匯聚成的河粘稠而血腥,江澄只覺得整個世界剩下一片紅色,其他什麼都看不見。鮮血雖然沒有沾染在她身上,但氣味濃郁的令人作嘔。
越往下,越覺得頭腦昏沉,江澄感覺身體無端沉重起來,耳邊也隱約響起無數的哭號。萬鬼齊哭,天地哀嚎。
忽然之間,在這片血紅的世界中,江澄看見了前方一點微弱的金芒,像是大風中搖曳的燭光,隨時都會被風吹滅。
血河之中有一個一丈見方的血紅玉台,上面刻著陣法,那線條細細看去還有點熟悉,像是出塵山派那處大殿里畫的縮小版。金芒從血玉台上站著的那個白衣僧人手中出現,他在玉台上走動,掌中金光明滅,食指上都是血色淋灕。隨著他的每一次走動,玉台上的血色紋路就會黯淡一分,血河流動的速度也變慢了。
鉗制著江澄的澹流見此場景,竟然笑了,他道︰「沒想到被你猜到,萬魔之門開啟的地方,其實在血河之下,只是就算猜到了也沒用,馬上我便能打開萬魔之門了。」
他本來的聲音並沒有謝椿懷聲音的清朗,但是奇異的充滿了磁性,惑人至極。他到了這里,好像又不急了,那雙紅色的眼楮看著青燈大師,滿是惋惜。
「不愧是萬年難遇的天生佛子,只可惜……若修為再高一些,說不定真的能破壞我的法陣,但如今,你能承受得住嗎?這整個血河的凶煞?既然你想死,那就成為第一個血祭血台的人吧。」
澹流話音剛落,江澄就見整個血河忽然變成一個漩渦,以石台為中心,血河中忽然涌出無數猙獰鬼面,朝著血玉台中的青燈大師沖去。
這些誕生于血河中的怨鬼竟不懼那可怕的金光,一個接一個的撲到了青燈大師身上,張嘴就去咬他身上的血肉。
江澄以為青燈大師會躲,但他並沒有,他只是垂著眸,帶著一如既往的神情,一步步的,試圖將掌中金光逼入血玉台,抹去那詭異紋路。他的白衣,很快就被自己的血染紅了。帶著巨大怨氣的惡鬼凶狠的撕下一塊血肉,表情似哭似笑的吞下那血肉,然後無聲燃燒起來。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所有咬到了青燈大師血肉的惡煞厲鬼全都燒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層層疊疊,燒成了一片紅蓮業火。
但是那些厲鬼實在太多,而青燈大師又不肯稍稍分神去治退他們,只是爭分奪秒的做著手中的事。于是一層厲鬼燃燒後,又一層撲了上來,那抹白色幾乎被血與火淹沒。
這場面血腥極了,江澄眼睜睜看著,原本的眼神慢慢變了。
她沖開了澹流的控制,用上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拉出袖中的劍,朝澹流刺去。澹流卻是早有準備,一把避開,輕輕巧巧就制住了她拿著劍的右手,笑道︰「想用神器殺我?可惜,這神器確實厲害,卻殺不了我啊,你和苒冬都是,總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澹流還未說完,忽見江澄唇邊溢出血色,她臉上帶笑,看著自己輕聲道︰「確實殺不了你,但是,能殺我自己啊。」
她將蓋在自己心臟處的左手放開,心臟上儼然插著白苒冬給她的那把神器袖劍,而她右手去刺澹流的,不過是一把常用的普通劍而已。
無宴君的神器追魂,刺中心臟會將整具身體化作飛灰,因為凡人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其中的神力。澹流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出,連阻攔都不及,就見江澄的身體散成了飛灰,他掌中撈了個空,只能看著自己費盡心思找到的‘鑰匙’就這麼沒了。
在血玉台上的青燈大師仿佛心有所感,忽然轉頭,隔著血河和火焰,看向了江澄和澹流所在的方向,但他什麼都沒看見。
滴答
鮮血從他臉上滑落下來,滴在血玉台上。他半個身軀幾乎被怨鬼吃光,而靈力已盡,佛光將散。
他忽而抬手觸了一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然後從指間開始,燃燒起來。已經快要消失的金光一時大盛,蓋住了整個血玉台。
滔天血河中,仿佛有厚重的佛音梵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