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
王拱辰來了, 文彥博就要走,這回文彥博改判大名府,也就是北京。
聽到這消息,王雱依依不捨地拉著文彥博說:“您這不是才來一年多嗎?下官先來洛陽的都沒任滿,您倒是先走了, 我實在捨不得您吶!要不,您上表和官家說您不想走, 換剛來的王知府到大名府去。”
文彥博可吃不消王雱的慇勤, 他警惕地盯著王雱,一副“你放開我, 再不放開我要找你家長了”的表情。
王雱覺著這年頭啊, 真誠的人反而不被信任,他是發自肺腑地捨不得文相公啊!雖說新來的王知府看著也十分了得,但是終歸沒有文彥博這麼牛逼, 曾經兩度拜相!
王雱肉麻地和文彥博表達了一番不捨之情, 又跑去找范純仁合計著把接風宴和送行宴一塊辦了,眼下大夥手裡的活兒都很多, 忙碌得很,來回折騰多不好。
范純仁起初覺得有點怠慢,後來被王雱曉以大義,說公款吃喝耗才又耗時, 意義又不太大, 以文相公與王知府的高義, 定然也不會願意分兩次折騰, 有那功夫還不如腳踏實地多干實事。文相公,宰相肚量;王知府,狀元之才;都是如此了得的人物,怎麼會差你一頓飯!
范純仁一聽,覺得是這個理,當即就讓人張羅去了。通知眾人的工作落到了王雱頭上,送往迎來是他幹的活,各個衙門的人他都熟悉,三兩下就把人全知會了。
王雱也藉機見了王拱辰一面,這位曾讓官家喜歡得親自賜名的狀元郎長相不俗,看得出年少時肯定是個俊朗非凡的少年。如今年近半百,蓄了須,白了鬢,一眼瞧去就是典型的文人模樣。
王雱對王拱辰好奇,王拱辰對王雱也好奇。自從王雱三元及第,王拱辰便從這樣或那樣的機會得知王雱的消息,什麼最年輕的狀元換人了,什麼范仲淹愛徒榮顯一時,什麼官家對王小狀元十分喜愛屢屢召見和封賞。
看到王雱頂著生嫩的面孔穿著一身緋袍,王拱辰算是知道什麼叫做榮寵無限了。要知道如今即便是狀元郎也鮮少有越級提拔的情況,王雱以十六歲之齡特賜緋袍絕對是鮮有的殊榮。
雖則王拱辰與范仲淹有嫌隙,卻也沒打算為難這個年輕的狀元郎,他如今名聲不佳,這王小狀元卻是朝中新貴,眾所矚目,他是傻了才會刻意為難王雱。王拱辰帶上了一絲笑意,客氣地與王雱寒暄,對王雱他們敲定的接風宴時間也沒有意見,爽快地表示會準時到場。
雙方看起來沒什麼矛盾,王雱也就樂呵呵地跑了。接風宴開始前王雱跑去找了范仲淹,問他要不要出席一下,和王拱辰進行親切友好的交流。
范仲淹橫了他一眼,沒理他。他與王拱辰的矛盾並不是私怨,是從觀唸到做法都相互不認同,不可能因為有人居中調和而緩和。
王雱若是想和個稀泥讓他們握手言和,那簡直是難如登天。比方說他與梅堯臣,即便是曾經在國子監共事兩三年,他們之間單獨談話的次數也少之又少,並沒有因為有王雱這個共同的學生在就有什麼改變。
說起來他和梅堯臣的恩怨也與王拱辰有關。當初蘇舜欽一位同僚想參加他們的宴會卻被拒絕,於是往上告發蘇舜欽賣廢紙公款吃喝的事。而這位同僚,正是梅堯臣推薦上去的。
范仲淹當時對此頗有微詞,氣急之餘與梅堯臣起了爭執,說了些類似於“你怎麼推薦這樣的人”的話。梅堯臣也是個拗脾氣,覺得他把事情怪到自己頭上很沒道理,當即連寫幾篇詩文抨擊他與“君子黨”。
自那以後,他們便形同陌路了。
王雱明白了范仲淹的意思,也不強求,自個兒赴宴去了。
宴會上,王雱還請王拱辰嘗試了新近特製的醬料,吃肉蘸著倍兒香!
送走文彥博,迎來王拱辰,洛陽暫時還沒什麼變化。
只是王雱溜躂去找梅堯臣的時候,梅堯臣又不太愛搭理他了,約莫是覺得他不該跑去給王拱辰接風。
當初梅堯臣寫詩文罵了君子黨,轉頭又去罵呂夷簡那邊的人,反正能罵的都罵了,左右沒一個他能看得順眼的。
王雱也不惱,笑嘻嘻地塞給梅堯臣一份課程表。反正他在西京國子監課不多,不如去新校區那邊幫忙上上課。
人越是年紀大,越不能家裡悶著,得多走動走動、多活動活動筋骨才好,您看看我范爺爺,看看我師祖,看看我柳哥,哪個不是接受返聘開班講學?
梅堯臣聽到他那堆亂七八糟的稱呼就頭疼,一把拿過課程表沒好氣地趕他走。
人見人煩王小煩屁顛屁顛回到自己家裡,周文也帶著王安石的稿子回來了,他給王安石搞完封設排完版,還弄了好些個插圖狠狠地給這批特製的醬料、辛香料打了波廣告:想秒變廚藝高手嗎?還在為做不好飯而煩惱嗎?趕緊來試試吧,哪怕你是個手殘,也能做出令人滿意的食物,連契丹使團吃了都說好!
這調料作坊要是運作起來,需要的原料可不少,王雱已經把調料的配方和北邊諸州的生產銷售一條龍計畫承包給曹評。要是遼國使者不讓他失望,把廣告給打到遼國國都去,那麼北邊的榷場就可以多出幾種暢銷商品了!
與其來回運輸、保質,不如原地取材。到時生產要跟上銷售,必然會有商賈設法在北邊諸州開墾種植豆類和花椒等等作物。只要有重利,肯去涉險的人絕對比所有人想像中要多得多。
這類經濟作物,其他州縣也可以在房前屋後或者農閒時期種植。總之,只要市場打開了,不愁種植和生產帶不起來。
不過,除了加強傳統的深耕細作之外,也得抓緊科學施肥的科普,要不然地力根本撐不起這樣的種植強度。
王雱在心裡打完算盤,頓時感覺他爹犧牲一下臉面幫忙打打廣告也沒什麼,這都是為了大宋興盛啊!他毫無愧疚地叫胡管事聯繫方洪大力營銷他爹的使遼文集,同時在商舖那邊推出同款醬料,大力推廣,表示這些醬料,吃火鍋必不可少,搞燒烤必不可少,拌飯下面更不可少!不管貧富,無分貴賤,所有人都能享用同等美味!
王雱順手給剛審核完《醫學問答錄》的司馬琰揉了揉肩膀,與司馬琰說起自己提升國民幸福感的小計畫。
想當年,多少留學遊子的行李箱中都塞上了一瓶老乾媽啊!雖說眼下辣椒還沒找著,但,弄些風味獨特的醬料也是很棒的,還可以因地制宜地改良配方,底料不變,有菌菇的地方放菌菇,有豆豉的地方放豆豉,多棒!
王雱和司馬琰嘀咕:“這幾天我靈感爆發,設計了一個新包裝,你給看看!要是你也覺得沒問題,我就讓方洪給新產出的一批醬料貼牌去!”
司馬琰拿出來一看,只見上頭寫著:拱辰牌醬料,嘗過都說好!
一旁還有圖文並茂的品牌介紹:天聖八年狀元王拱辰,原名王拱壽,十七歲一舉考中進士第一,天子親賜名。踏入仕途後,他輾轉各地,時常遠離故土,十分思念家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直至一日,他嘗到了一種特製的醬料,當場潸然淚下,這,就是家鄉的味道啊!
與品牌介紹相對的另一面,畫著王拱辰的頭像,乍一看覺得哪都不像,細細看去卻又覺得把精髓全抓住了,讓認識的人一眼看去就曉得“哦,這是王拱辰”。不認識的人看了則覺得,“哇,連這位狀元郎都覺得好”。
對於沒法涉及往日秘辛的普通百姓和普通士子而言,狀元的名頭還是很能唬人的。
王雱覺著,王拱辰堂堂狀元郎,應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才對!他爹都犧牲小我幫忙寫推廣詩文了,他堂堂河南府知府,借出一下名字和肖像怎麼啦?
司馬琰聽完王雱理直氣壯的言論,心裡挺為他擔心:“你確定那位王狀元不會掐死你嗎?”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司馬琰覺著文彥博沒弄死王雱已經很寬容了,王雱居然還想朝王拱辰伸出魔爪!
王雱道:“肯定不會的,要知道我們都是未及弱冠就中了狀元,狀元怎麼會為難狀元呢?”
新任河南府知府、西京留守王拱辰怎麼都沒想到的是,他第一次領教王小狀元天馬行空的操作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的:夏日初至,他的妻子帶著孫女出去買東西,在一處商舖門口看到個大大的宣傳牌,說什麼“狀元嘗過都說好”,還配上他的畫像。他孫女看了十分喜愛,非拉著他妻子買一罐子回家!
於是,王拱辰就看到了王雱精心設計的拱辰牌醬料。
這拱辰,算來其實也不是他能獨佔的,可是上頭的畫像和品牌介紹就有點過分了啊!他什麼時候潸然淚下,說什麼“這,就是家鄉的味道”?
第二日,王拱辰就讓人去把王雱給尋來,醬料罐子往桌上一擺,意思非常明顯:你給我解釋解釋。
王雱見王拱辰板著一張臉,自發地拉了張椅子坐到王拱辰一側,拿起醬料罐子給王拱辰講解:這事啊,關乎百姓幸福,您得多擔待擔待!種植和生產過程會用到人,包裝和銷售過程也會用到人,還能讓百姓把手裡的錢花出來,促進貨幣流通,您看看,這事兒多好啊!只是這事兒,得要有影響力的人出來帶動,瞧瞧這洛陽上下,最大的官兒就是您這個知府了,大年初一去行香時您得排第一的,這事,只有您才幹得!
王雱話題一轉,又給王拱辰講起上頭的品牌介紹:“這些話,您當時真的有說,只是您喝多了,可能都給忘了。我可以找很多人作證,您確實對它讚不絕口!”
王拱辰想說一聲“放屁”,可為官多年的涵養讓他把話嚥了回去。誇他是誇過,可也就誇了那麼一句,王雱特地過來問好不好,他難道還能說不好嗎?
誰能想到那麼一句場面話,王雱居然能立刻派上用場?!
王拱辰想起剛到洛陽時,王雱就讓人把歐陽修當初隨官家巡幸洛陽時寫的詩文張貼在牡丹花會上吸引客流。如今看來,他那連襟怕也不知道這一著!
王雱說得振振有詞,連他爹的詩文集都搬出來說這確實是為國為民之事,王拱辰還能怎麼辦?自然只能輕輕揭過此事。
王雱還沒來得及開溜,外頭忽然有人帶著急報而來,說是京中出了事。
王雱一頓,登時賴著不走了,想看看開封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