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茶水間裡， 一片寂靜， 直到有人的手機掉在地上， 砸出砰地一聲，才驚醒眾人。

　還是助理先開口：“言總監，您沒事吧。”

　言喻知道她自己失態了， 低頭皺眉，輕聲道：“抱歉。”

　她手中的杯子晃了兩下，滾燙地熱水底灑出來， 滴在她的手背上， 旁邊地人看地膽顫心驚。助理生怕她在把水杯砸了，趕緊過來把她手裡的水杯接了過去。

　言喻深吸了一口氣， 轉身就離開。

　還留在茶水間的眾人， 面面相覷，直到有個人低聲道：“不是都傳言總監和季先生是一對……”

　言喻的履歷實在是太好看了， 27歲的高層，再加上上次拍攝MEQUEEN珠寶廣告的事情， 全公司都知道那是大老闆親自點頭同意的。就連拍攝廣告的時候，一向低調的季先生還去探班了。

　再加上季啟慕和言喻關係親厚， 即便是公司，季啟慕都絲毫沒有掩飾他對言喻的依賴，在別人看來， 這就是小叔子對嫂子的態度啊，

　這種種信號， 都讓大家腦部了一出， 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

　況且之前言喻因為宋婉助理發的辮子照片，她是宋婉老師女兒的身份，在公司幾乎就是個未公開的秘密。一個豪門繼承人，一個名門之後，兩人簡直就是一出瑪麗蘇。

　結果今天才發現，所有人居然都弄錯了。

　人家壓根就有男朋友，還……

　此刻眾人不約而同地往手機上看了過去，公關部的方遙遙，也就是剛剛鬧著要嫁給這個解放軍叔叔，嚷嚷地最凶的人，突然說：“和言總監比起來，我這條鹹魚還是算了吧。”

　眾人點頭，因為她們都是一個想法。

　不過現在也不是打趣的時候，有人嘆氣道：“希望這位能平安回來啊。”

　於是大家把這條微博發到微信群裡，號召公司的同事都多轉發轉發。

　言喻回到自己辦公室的時候，手都在抖，她的手機就放在桌子上。等她撥通孟西南電話的時候，手掌抵在唇邊，彷彿是摀住自己的聲音。

　嘟嘟嘟，電話的忙音，一聲又一聲。

　直到那邊電話接通，言喻都不等他說話，就問：“小成哥哥，找到了嗎？”

　孟西南在看到言喻打來電話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她問這個，可避無可避地是，她還是知道了。之前爸媽都說一定要瞞著言言，最起碼要在人找到之前，要瞞著她。

　可現在網絡這麼發達，況且為了盡快找到人，就連央視這種流量特別大的微博，都發了尋人啟事。

　只要言喻有手機，她就不可避免地會看到。

　“言言，你先被著急，”孟西南不知道這會兒應該怎麼安慰她，小成也是他的兄弟，現在他生死未卜，孟西南又擔心他安危，又要想著言喻。

　聽到這句話，言喻反而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她問：“小成哥哥是在哪裡失蹤的？”

　“言言，現在部隊裡已經派出好多人去找他了，況且他可是特種部隊出來的，命硬地很，肯定會沒事的，”孟西南安慰道。

　言喻：“在哪兒？”

　孟西南沒辦法，只能把蔣靜成失蹤的地方告訴她。他剛想勸言喻在等等，結果電話已經被掛斷了。這一掛斷，孟西南才覺得大事不好。

　這姑娘現在可不像從前那樣溫順了，如今她可是個行動派。

　她不會自己去找小成吧？

　等孟西南再打電話的時候，對面那邊已經不接了。

　此刻言喻正拿著包準備出門，差點兒和急匆匆推門進來的季啟慕撞了個正著。她往後退了兩步，就看見季啟慕一臉地驚懼和慌張。

　一看到她，季啟慕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言言，怎麼辦，我聯繫不上我哥了。”

　言喻愣住，還沒等她細問，季啟慕已經一股腦說了出來：“我哥的私人飛機今天應該降落在新加坡。可現在新加坡那邊根本沒有，去接他的人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我奶奶給我打電話，說是我哥很可能出事了，讓我立即回去。”

　這他媽都叫什麼事兒？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確實是你奶奶給你打電話的？”

　季啟慕不疑有他，腦袋點地跟撥浪鼓一樣。

　季遠鴻，這個名字第一時間就在言喻腦海中浮現起來。當年季啟慕爸爸去世的時候，季啟復身為私生子卻獨掌大權，不僅跌破了外人的眼睛，更是讓季家內部大為不滿。其中最不滿的就是他們的親叔叔季遠鴻。

　季啟復的母親是個中國留學生，當年她和季啟復父親相遇，非常浪漫又童話的故事。

　一個豪門少爺，和一個靠著自己的努力拿到獎學金來美國唸書的中國女孩，只可惜，童話故事的結尾，是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而這段感情，並沒有受到祝福，季家早已經為他父親定下一門婚事。

　即便季父強力抗爭，最後還是沒能抵抗住門第觀念。

　季家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以季啟復的母親離開美國為結束。

　只是沒想到，十年後，季啟復母親癌症晚期，害怕兒子在她去世之後，孤苦無依。這才重新聯繫了季啟復的父親。而此時季父才知道，她一直都沒結婚，並且還替自己養了一個兒子。

　所以在季啟復母親去世之後，他被帶回季家。

　此時季啟慕才五歲。

　對於這個哥哥，季啟慕一直都喜歡並尊敬著，他們反而並不像豪門兄弟那樣。大概也是因為季啟慕是被嬌寵長大的小少爺，他從不曾想要爭奪公司的權利。

　可是季遠鴻卻不一樣，季家老太太還在世。

　他作為季老太太的小兒子，也是目前唯一還在世的兒子，一直備受老太太的喜歡。

　當初要不是季啟復父親留下遺囑，只怕季家這片產業落在誰的手裡，還真不一定。他們是老太太的孫子，可是季遠鴻也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

　此時季啟復飛機暫時聯繫不到，就算真的要找人，也該去新加坡。

　季家老太太卻打電話讓季啟慕回美國……

　季啟慕見言喻不說話，伸手抓著她的手腕，聲音帶著著急地問：“言言，你能陪我一起回美國嗎？我怕我哥真的出事。三叔現在已經出來了，而且據說他還不是取保候審，他是推翻了之前的罪證。”

　他是真的擔心季啟復。

　言喻看著他慌亂的表情，原本心底的顫慄，反而消失了。

　也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她就變成越是遇到事情越冷靜。此刻季啟慕帶著哀求的表情，對他來說，此刻值得信賴和依靠的也只有言喻了。

　當季啟慕手機響起，他身體一抖。

　他從兜裡把手機拿出來的時候，言喻低頭一看，是從美國打來的。

　言喻冷靜地說：“接電話。”

　電話依舊是季老太太打來的，說是已經派人來公司接季啟慕回美國，讓他在公司等著，一定不要亂跑。

　季啟慕此刻心煩意亂，隨便應了兩句，就掛斷電話。

　他打完，言喻這邊也打電話給肖文。

　季啟慕見狀，還以為她是讓肖文來送他們去美國的，他還指了指手機說：“我奶奶說讓我們在公司等著。待會有人會來接我們的。言言，你跟我一起去吧。”

　到這個時候了，季啟慕還惦記著讓言喻跟他一起離開。

　“我們走，”言喻沒回答他，反而是拉著他直接出門。

　她到了外面，就看見助理已經坐在位置上了。見他們兩個一塊出來，助理站了起來，言喻立即對她說：“幫我替周總請假，就說我家裡有急事。還有誰要是來我這裡找小季總，就說小季總回酒店了。”

　助理正點著頭，言喻已經帶著季啟慕離開了。

　兩人到了地下停車場，季啟慕有些奇怪地問道：“言言，我們是不是應該在公司等著？”

　好在肖文來地很快，而且他就是一個人過來的。

　三人上車之後，言喻和季啟慕坐在車後面，肖文開車。出了大廈之後，季啟慕好歹也是在北京住了大半年的人，一瞧這開車的方向，就不是往機場的。

　他納悶道：“言言，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言喻：“我家。”

　季啟慕錯愕地看著她，半晌才說：“我們不是去美國？”

　“傻子才去美國，”言喻冷冷道。

　她話還沒說完，季啟慕勃然大怒，拍著前面的駕駛座就吼道：“肖文，你給我停車，我要回去。”

　言喻沒想到他會這麼激動，正要去拉他的手，沒想到季啟慕把她狠狠甩開。

　當他轉頭逼視著言喻的時候，眼神憤怒又失望，“言言，我哥都這樣了，你居然還攔著我？我知道你和我哥之間就只是交易，你現在找回你喜歡的人了。你不願意管他，那行，我自己管他。”

　說完，他又去拍駕駛座，讓肖文靠邊停車。

　言喻被氣地太陽穴直突突，她握緊手掌，隨後又伸手狠狠地攥著他的衣領，把人拉到自己面前。

　她臉色冷地可怕，從剛才到現在，明明她心中的擔憂和慌亂，不比季啟慕少。

　可她還要去想著他，想著季家那一堆破事。

　“我不管你？如果我不管你的話，我剛才就直接扔下你走掉了，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那個我喜歡的人，現在生死不明，”言喻看著他，明明說地每一句話都錐心刺骨，可她表情卻那麼冷，彷彿只要她不克制，心底的那根弦，隨時都能崩斷。

　言喻看著他，開口說：“啟慕，如果這世上你哥是最護著你的人，那我一定是第二個。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必須得保護你。”

　因為她永遠都記得，課堂上那個英俊陽光的少年，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你是中國人吧，好巧，我也是中國人。

　剛到美國的言喻，整個人依舊沒走出灰暗當中。

　是季啟慕不厭其煩地和她搭話，絲毫不介意她的冷漠，一遍又一遍地邀請她加入到同學中，和她一起做小組作業，在考試周的時候，結伴在圖書館裡熬夜。

　所以明明知道蔣靜成下落不明下，她還是選擇先安頓好季啟慕。

　因為在她心裡，季啟慕也是宛如家人一樣的存在。

　“你哥早說跟我說過，讓你不要輕易回美國，你父母給你的那個基金，季遠鴻一直都覬覦不已。你大概不知道吧，如果你去世並且沒有留下子嗣的話，你祖母就是受益人，”言喻看著季啟慕冷靜地說。

　季啟慕瞪大了眼睛，顯然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季家的小少爺啊，被嬌寵著長大，並不只是說說而已。他年少時，有父母庇佑保護，待父母相繼去世之後，季啟復又那樣護著他。

　以至於季家的爭鬥，他甚至還沒言喻牽扯地深。

　“所以不要回美國，也不要再回酒店。”

　此刻季啟慕也冷靜了下來，車子還在路上繼續開著。天空陰霾還未散去，這場大雨帶來的災難在這個城市尚未完全褪去，不時還能看到路面上的積水。

　肖文開著車到大院門口的時候，因為他的車是外來的，需要被攔住了。

　言喻從後面打開車窗，因為她最近一直住在家裡，所以崗哨早就認識她了，這才給放行。

　一直到孟家門口，車子停下，言喻推開車門，季啟慕還坐在車裡。她皺眉，卻不想季啟慕反而先問：“你家這這裡？”

　即便他一直生活在美國，可是在北京生活這些天，對於這些地方，他也有所耳聞。

　莊嚴的八一軍旗，隨處可見的穿著軍裝的士兵，這可不是普通地方。

　“我以為，以為你……”季啟慕支吾了半天，震驚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言喻卻猜到了，不過她也來不及和他討論這些，推著他就下車。

　孟仲欽和宋婉都不在家，只有言奶奶和王嫂。為了防止他中途落跑，言喻特別把言奶奶請了下來，指著季啟慕說：“奶奶，在我沒回來之前，就麻煩您幫我看著他。”

　“好啊，”言奶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既然言喻說了，她當然願意幫忙。

　蔣靜成的事情看來老人家還不知道，言喻也不想讓她多擔憂。在叮囑季啟慕好好待著之後，就直接開著家裡的車又離開了。

　她開車的時候，孟西南又打了電話，再得知她已經準備過去了。

　孟西南著急地說：“言言，現在有幾千人在找他，你過去了也未必管用。你還不如在家裡等等消息，要是找到人，我立即給你打電話。”

　“我知道，”言喻握著方向盤，聲音卻那麼地堅定，：“我知道我去了也未必管用。可是哥，你相不相信，說不定小成哥就在等著我，等著我找到他。”

　孟西南一個堅定地唯物主義支持者，居然被她這番話打動了。

　那麼多人在找蔣靜成，就連網上的尋人啟事轉發量有十幾萬，沿岸的百姓也都幫忙在找，可就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言喻沒再繼續說，而是掛了電話，專心開車。

　原本她開車過去要兩個小時，誰知車子開到一半的時候，她就看見路邊竟躺著一個女人，而她身邊有個男人，另外一個男人正一邊攔車一邊打電話。

　可是路過的車輛，卻沒一輛停下來的。

　言喻原本已經開過去了，可最後還是踩下剎車，又倒了回去。

　打電話的男人見狀，趕緊上前，趴在車窗上就激動道：“小姐，能請你幫忙送送我妹妹去醫院嗎？她快生了，我打了120，可今天到處在救人，車子說要半個小時之後才能到。”

　這次暴雨造成了幾十人的死亡，還有不知多少傷患，所以救護車基本是不停歇的。

　言喻直接說：“快上車吧。”

　男人就差給她跪下來謝謝了，趕緊回去，和另外一個人扶著女人起來。

　言喻下車替他們打開後座，讓孕婦先坐了上去。

　孕婦羊水都破了，再加上剛才躺在地上，沾了一身泥，坐在後座的老公此刻忙著照顧老婆，根本沒注意。反倒是攔車的人是孕婦的哥哥，坐在副駕駛，輕聲說：“小姐，弄髒你的車子，真是太不好意思。”

　言喻倒是不在意，又問了最近的醫院在哪裡。

　好在從這裡過去，只要十五分鐘。

　她車子停下後，原本已經準備離開的，誰知孕婦竟是胎動地更厲害。最後連言喻都不得不幫忙把人推進去。等孕婦送進產房，她哥哥就拉著言喻，一定要給她錢。

　言喻尷尬地擺手，連說不用。

　這家醫院此刻也很忙亂，在洪水裡受傷的人不少，況且因為暴雨，各種事故層出不窮，就連掛點滴的人，都比平時多出好幾倍。

　言喻離開地時候，正好路過輸液室。

　她著急往前走，準備早點趕過去，可路過輸液室拐角的時候，就看見坐著的那個人。他大概是真的太累了，身上穿著早已經看不清原本顏色的衣裳，背靠在牆上，腦袋歪在一旁，平放在地上的兩條腿下的瓷磚，都是泥。

　可是就一眼，她頓住了。

　此刻醫院走廊裡，人來人往，腳步聲，說話聲，明明聲音那麼嘈雜。

　可他就是睡地那麼熟，那麼安靜。

　言喻站在對面的牆邊，背抵著牆壁，竟是有種腿軟的感覺。

　從知道他出事以來，一直撐著的那口子，洩了。

　原來他真的在等著她找來。

　“哎，這人怎麼在這兒睡覺啊，”兩個護士路過，其中一個指了指。

　另外一個低聲道：“別說了，之前來了兩個人，輸液室沒位置了。他就把位置讓給人家了。他這瓶也快掛完了吧，趕緊給他換一瓶。”

　“現在還有這種捨己為人的好人啊，”先開口的護士，挺咋舌的。

　因為男人臉上太髒了，又垂著腦袋在睡覺。所以護士還想低頭，仔細看看他的臉，結果就被另外一個拉走了。

　言喻慢慢地走過去，然後跪在他身邊。

　地上都被他褲子弄髒了，她就跪在泥上，安靜地看著他。

　正好旁邊是窗子，突然一縷金色的陽光灑了進來。這麼久的陰霾，終於被吹散了。

　言喻低頭，認真又虔誠地親他的唇。

　誰知她剛湊上去，沉睡著的男人睜開眼睛。

　當他看到竟是她時，微愣。

　可言喻此時已經親完，縮了回來。

　蔣靜成的臉髒地都看不清楚原本英俊的模樣，可是那雙漆黑的眸子，一如既往地黑亮。

　可偏偏他一歪頭，得意又痞氣地說：“偷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