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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往事》第19章
  ☆、解釋

  第十九章

  光的線條像是細密的針,落在皮膚上時,似被無數根細密的針頭刺入。

  全身都在疼,每一寸的皮膚,每一節的骨頭都在疼,胃裡似被灼燒,呼吸都是透不過來的,慌亂焦灼和不知虛實的憤怒占據著整顆心。溫念盯著林歲穩,看著被他小心呵護的日記本,深深吸氣。

  “你告訴我,究竟是不是?羊駝、落日還有鳶尾花都是寫那日記的人喜歡的對不對?”溫念咬著下脣,他質問:“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都是因為他,他叫溫崤念,和我差一個字,你就叫我小念,你……你只是把我當做了他的替身,從未喜歡過我。”

  “我沒有!我是喜歡你的,我只愛你,小念。”林歲穩一震,眉頭緊鎖,嘴角卻還是克制壓抑。

  他的話似乎是從心裡擠出來的,狹窄的心室裡留下一條夾縫,每個字眼都似拼命地從崩塌的山巒裡逃出來,來到溫念面前,對他吐露,對他述說自己的愛意。

  可溫念卻似受不了,他站了起來,推開林歲穩,他朝他吼道:“別叫我小念,我覺得噁心。”

  林歲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手指繃緊,嵌入皮肉內,溫念只覺得自己的手腕似乎要被他勒斷,很疼很疼,他回頭朝林歲穩狠狠瞪去,心裡所有的柔軟都在那個剎那消失殆盡。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在做什麼要圖什麼,和林歲穩大聲爭吵鬧脾氣是為了什麼,只是因為氣憤,只是因為不甘還有莫名的妒意,他沒法控制自己。

  林歲穩把他拉住,不讓他離開,他拖拽著溫念,輕聲道:“你可以走,但有些話,我必須和你說清楚。”

  溫念不語,林歲穩看著他,對他說:“我沒有把你當替身,羊駝是覺得好玩給你買的,鳶尾花是因為想你所以專門放進了書裡。還有落日,我曾和你在這城市裡一同觀賞過一次落日,可那不完美,城市太喧囂了。我便想應該帶你去見更好的風景,一切都是因為你,沒有別人。”

  林歲穩把懷裡的日記本遞給溫念,他輕聲道:“溫崤念應該算是我的哥哥,他的母親嫁給我父親,八歲時來到我家,十八歲時……離開了這個世界。

  整整十年,他陪我一起長大,伴我度過了整個少年時光,我……不想忘記他,這個閣樓裡的一切都是他留下的遺物。溫念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很愛他,他是我的家人,他對我很重要。”

  溫念鈍鈍地看著林歲穩,光影交錯下,林歲穩抬起手,輕輕揩去溫念眼角旁的淚,他說:“別哭了。”

  溫念抿著脣,他定定看著林歲穩,嘴脣挪動,他細聲道:“日記本……能給我看看嗎?”

  林歲穩說:“拿回去吧。”

  從閣樓上下來,溫念走到客廳,他對林歲穩說:“我就在這裡看,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林歲穩腳步一頓,走到臥室去拿了毛毯,他把毯子放在溫念腳邊,對他說:“蓋著毯子看吧,不要受涼了。”

  溫念把毯子攏起來,身體簇在裡頭,他低聲說了句“謝謝”。

  林歲穩離開客廳,溫念陷在沙發裡出神了片刻,胡亂抹開臉上的淚痕,他蜷著腿,在沙發旁的落地燈下,就著明黃的燈光,翻開了段藍色的日記本封皮。

  日記寫的亂七八糟,紙頁上有時是用畫筆的塗鴉,有時是寥寥幾筆,有時就只是畫了個笑臉,溫念從第一頁翻起,便看到一行字,林歲穩真的是棵木頭,冥頑不靈!

  那冥頑不靈裡還錯了兩個字,涂涂畫畫看著讓人發笑。

  他一怔,隨後翻,大都是一些生活小事的心情記錄,溫崤念寫的很簡單,都是幾個字……

  “好煩”

  “又來了,真煩”

  “吃了好吃的,開心”

  “沒吃到飯,餓”

  潦潦草草寫著,溫念似乎能看到一個喜怒哀樂鮮活的溫崤念,心裡很奇怪很複雜。

  他沉默著繼續往下看,又翻了幾頁,竟然是一頁篇幅不短的日記,紙頁上用水筆書寫,每一筆的筆觸深深下陷,刻入紙面中,溫念皺起了眉。

  “今天下著小雨,早上起來,媽媽煮了面給我,林歲穩要去做治療聽力的手術,他最近要吃好多藥,那些藥似乎有副作用,他總是無精打采,和他說話也要反應很久才會回答我。

  吃了早飯後,我去叫他,到他房間裡,我才發現他發燒了。

  我把他搖醒,他看著很難受的樣子,沒有戴助聽器,我和他說什麼他都聽不見。

  我要去叫媽媽,可樓下又傳來了爭吵時,站在樓梯上,就能看到繼父在摔東西,他把我剛才吃剩下的半碗面直接摔在了我媽的臉上。”

  溫念深吸一口氣,他徒然抬頭,看向緊閉的房門,又低下頭,小心翼翼的逐字看去。

  “這是種很糟糕的感覺,我媽叮囑過我,不要和繼父爭執,我們生活在這個家裡,就是寄人籬下,繼父供養我,我要感恩。

  可恩情的回報就是要默默忍受他的家暴嗎?

  我要帶媽媽離開這裡……”

  手指沿著紙頁劃開,翻到下一頁。

  “和小穩說起安迪沃霍爾,覺得他很厲害,又和他聊起以後的理想,他對我說不知道,挺讓人費解的,怎麼會有人沒有夢想呢?

  我和他不一樣,我喜歡跳舞,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站在舞台上跳給全世界的人看。”

  溫念眨眼,他捂著心口,身體下沉,用毯子把自己裹緊,他翻開下一頁,之後又是一些涂涂畫畫,花草樹木笑臉哭臉,有一頁是一正面的黑色水筆劃痕,密密麻麻寫著一個字“死”。

  溫念打了個哆嗦,他小心翼翼掀開那沉甸甸的一頁,翻到後面。

  “小穩的手術很成功,他的耳朵不用助聽器也能聽見了,我為他開心。”

  “我可能沒辦法跳舞了,骨折過的腿,一用力就疼,跳不起來了。”

  “繼父又在打我媽,我報了警,但可笑的是,警察來時,她否認了,她不承認繼父打她,她的臉明明腫了,額頭上都是血,脖子上還有勒痕,可她竟然不承認,她說是小孩惡作劇,說繼父沒有打她,她說這些傷都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傷的。

  鬼他媽的摔傷,操。”

  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凝結在了一起,溫念在缺氧的環境裡用力呼吸,胸口沉痛發悶。

  看著溫崤念的日記,越到後面,就似乎像是服用了慢性毒藥,疼痛扎根,一點點的蔓延開,如荊棘藤蔓包裹著皮肉,一寸寸扎入刺進,血流成河。

  他不想再看,匆匆翻到最後一頁,是一張被撕開的碎痕。

  溫念恍惚間吸到了一口氧氣,身體軟下來,合上日記,輕輕放置在木桌一角,他把頭磕進沙發裡,深深吸氣。

  那日之後,溫念便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林歲穩,兩人之間,仿佛突然橫加了一段冰川,嚴寒遍布。

  向理問起溫念關於林歲穩的事,溫念也是悶悶的不提,他很迷茫,完全不知道怎麼辦?

  林歲穩沒有找他,他也不敢主動去找他。

  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他把林歲穩心裡的傷口狠狠剝開,剖出鮮紅的肉,丟在地上,肆意踩踏。

  他甚至都不知道林歲穩以前耳朵聽不見,現在想來,才發覺到林歲穩似乎每一次對話時,都會有意無意看一眼他的口型。

  是因為以前聽不見吧,才會有這個下意識的習慣,而這些他都不曾留意過。

  溫念陷入自責愧疚,想去見見林歲穩,想和他說對不起,不該朝他大吼大叫,不該和他生氣,可在傷害了別人之後,所有的勇氣都似乎消退了一半,他變得猶豫膽怯,甚至是不敢去低頭道歉,害怕林歲穩當面拒絕他。

  林歲穩說談戀愛不用講道理,可這不對的,溫念不想這樣做。

  林歲穩發生車禍的事情,溫念是通過手機跳出來的時事新聞得知的,那日他沒戲,便在家裡看劇本,看到新聞時,溫念都沒反應過來。

  下一刻,向理的電話便打來,和他說起林歲穩車禍的事。

  “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剛看到新聞,就給你打來了,溫念,你快打給林總問問看。”

  溫念深吸一口氣,掛了向理的電話,就立即打給林歲穩,只是電話久久未接,溫念隨即打給林歲穩的助理,電話響了幾聲,被接通了。

  話筒一端是一片雜亂聲,溫念的心懸在半空,緊著嗓子問:“林歲穩……林先生還好嗎?”

  助理的聲音並不是非常急切焦慮,反倒是異常冷靜,他說:“溫先生,我也剛想給你打電話,林總他沒大事,只是小腿受到撞擊骨裂了,現在正在醫院裡包紮。”

  “在哪個醫院?”

  “市中心第一醫院。”

  溫念立刻說道:“我現在就去看他。”

  從家裡出來,打車去醫院,他沒戴帽子口罩,那張臉被人一眼就能認出,抵達醫院,行走間就能聽到身邊人興奮的議論聲,溫念卻無暇顧及。

  他在醫院門口看到了等待著他的助理,溫念朝他走去,對方看到溫念的臉微微一愣。

  “林先生在哪裡?帶我去見他。”

  “就在樓上病房裡,溫先生我帶你去見他吧。”

  助理說著朝電梯走去,溫念跟在他身後,進入電梯,助理按了六樓,溫念盯著那向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裡是一團亂麻。

  到達六樓,助理突然停頓下腳步,他看向溫念,對他說:“溫先生,我突然想起來,剛才李沐先生也來看林總了,現在就在房間裡談話。”

  溫念愣住了,腿上像是綁了千噸重的秤砣,緩慢跟從在助理身後,抵達一間病房,助理沒有推開門,他側頭看向溫念,輕聲說:“李先生正在裡面和林總說話,我們要不要在這裡先等等。”

  溫念抿白了脣,心裡生出一絲惱意,他說:“不要。”

  隨後手抵在門上,即將要推開時,卻聽裡面李沐的聲音,似乎有意拔高,刺耳傳來,李沐說:“林先生,我和溫崤念長得難道不像嗎?我這一年還去做了微調,就是為了和他一模一樣,你為什麼還要去找那個溫念?

  他和溫崤念雖然就差一個字,可外貌卻是天差地別,為什麼?你不看看我?”

  林歲溫說:“你也配?”

  “呵,我不配,我的確不配,那溫念又算什麼?你把溫崤念的照片一直帶在身邊,每年都要去寺廟燒香,我看啊,這些都是假的,溫崤念也不過是你隨意可以丟棄忘記的一個玩意兒,只要是個人都能把他從你心裡抹開住進去,對不對?”

  面對李沐的質問,林歲穩皺起眉,停頓了幾秒,他說,“沒有人能與他相提並論。”

  李沐聽到此話,露出滿意的笑,林歲穩皺起眉,心裡一緊,突然質問道:“是誰讓你進來的?”

  李沐不語,視線瞥向門口。

  門外溫念呆滯站著,助理的目光投向他,輕聲問:“溫先生,您還進去嗎?”

  溫念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捂著胸口,他慢吞吞搖頭,很緩慢,很僵硬。

  他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縮回了抵在門板上的手,他說:“算了吧。”

  他算什麼?

  他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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