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半塊金磚
第二天早上, 病房門口值班的警員發覺嚴總起晚了, 嚴小刀破天荒低竟然沒有五點半爬起來洗冷水澡。
小警官轉動被反鎖的門把手,略急躁地開始敲門。慢悠悠的一陣腳步聲之後, 嚴小刀赤著上身, 趿拉著鞋, 一手捏著刮鬍刀,探出頭來。
小警官信得過嚴總, 但還是很負責地快速往房間裡一掃, 視察有無意外或異常。嚴小刀走到窗前,就對著窗玻璃上的一點兒光影, 刮他的下巴, 唇邊帶著懶懶的笑模樣……他的床上睡著凌先生。
凌河趴在枕頭裡, 睡成個不省人事的豬樣兒,從被子上面露個肩膀,被子下邊兒露半截小腿,這麼一幅情景在警官同志眼裡, 真是絕了……
嚴小刀回眼對小警官輕鬆笑了一下, 順手幫凌河把被子蓋嚴實。
小警官由各種不可描述的心情堆砌出了一臉表情, 後腳跟兒一擰,以一個標準的後轉彎加齊步走,默不吭聲出去了……
凌河這回真累著了,六進六出搾到最後,一滴都沒剩下,縱慾過度之後昏死在嚴小刀床上。嚴小刀刮了一半鬍子就忍不住了, 對床上的人挪不開眼。他坐到床邊,又悄悄撩起凌河那一頭披散的亂髮,欣賞這人從枕頭裡露出半張臉、鼻息吹氣冒泡撩動發簾的蠢樣兒,純良無害的面目還挺招人的。
嚴小刀從臉上沾了一點剃鬚膏,抹到凌河腦門上、鼻子上。
意料之中的,把人給動醒了。
凌河睡眼惺忪地望著,在嚴小刀的深情注視下緩緩將眼神聚焦,最終意識到自己被抹了個大花臉!他連掐架踹人的力氣都沒有,懶得動,毫不客氣地吩咐嚴小刀:「給我舔乾淨。」
嚴小刀赤膊的樣子很俊,用剃鬚刀刮淨下巴殘留的最後一點白沫,刀片在很有男人味道的喉結部位遊走。
這樣的動作,足以讓時光就停駐在這個角落,讓凌河在半醒之間呼吸停滯,也是為這個人著了迷……
「我也要。」凌河著魔一般,渴望小刀。
嚴小刀聽命而行,就讓凌先生舒舒服服地靠在床頭。他為凌河擦臉、塗剃鬚膏,溫存撫摸過對方的脖子、胸口,再把那些白色泡沫一點一點地刮淨。
……
……
醫院療養期間生活安穩愜意,讓人難免都有些精神懈怠,淡忘了外面的世間,暗湧的波瀾。
只有臨灣港口夏季傍晚例行的陣雨,提醒著城市上空尚存的陰霾。許多看似細枝微末的事情接踵而至,點滴地匯聚,就像隱在幕後一隻翻雲覆雨的大手,無形中也在顛覆許多慣有的認知、改變一些人的命運。
薛謙在辦案百忙之中給嚴小刀打電話過來:「嚴總,我們在海灣附近發現一具浮屍。」
嚴小刀正在房間裡跟警員以及隔壁病友打牌,手機捏在耳邊,好心情驀地一掃而光:「……薛隊長,你是讓我去辨認嗎?」
薛謙合計著說:「我們確實需要你提供一下戚寶山的DNA證據,你最好也親自過來一趟,我派個車接你!」
戚爺的下落行蹤這件事,一直就是一塊大石壓在嚴小刀心口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此蒸發了無蹤跡,換作是誰也不甘心。嚴小刀心情又十分矛盾,找不到下落就還有活著的希望,如果哪天找到了,要麼是一具泡爛了的、殘缺不全的冰冷屍首,要麼就是罪行更加重了的通緝犯歸案伏法……
專車將嚴總從醫院接至警局。嚴小刀也是輕車熟路,再次被請到局裡的停屍房和法醫工作間。他當初幫鮑局長驗看麥先生的遺體,來過這個房間。
薛謙用口罩和手套全副武裝著,為嚴小刀拉開停屍的冷櫃,在一片寒涼白汽中提醒道:「泡得很難看,你有個心理準備。」
嚴小刀對那蓋布之下的腐爛屍身只看了兩眼,不必再看第三眼了,篤定地說:「不是我乾爹。」
屍體面部已完全毀損,像是被人故意用刀割掉了臉,面目可怖,顯然試圖刻意掩蓋死者身份。這讓警方無從下手立即從資料庫中檢索出具體人物,只能依據日前的失蹤人員名單依次排查。
但這屍首不是戚寶山。
嚴小刀說:「戚爺是左撇子無疑,左手上有使刀和幹粗活兒留下的老繭,但這個人左手上沒有硬皮痕跡。脖頸血管的位置走向不對,肌肉密度狀態看著也不太像,不是他。」
薛謙也贊同:「再進行一輪DNA檢測就可以確認排除,但現在問題就來了,這死者又是誰?毀臉拋屍入海,就是故意毀屍滅跡啊!」
兩人同時盯著屍身的右手。
這倒霉死者不僅臉被削了,右手也被切除了拇指、食指和中指,不知是偶然還是故意。
「切掉身體任何部位,都有可能是為掩蓋死者真實身份。」薛謙說。
「所以死者右手上可能有暴露他真身的標誌?」嚴小刀說。
「你右手上都有什麼,嚴總?」薛謙問道。
「練刀、握刀留下的老繭,還有這些刀痕。」嚴小刀伸開自己的右手翻來覆去端詳,突然話鋒一轉,「薛隊,您右手手指上有什麼?」
薛謙伸開自己拇指、食指和中指:「槍繭,我一個星期至少練四次槍。」
兩人同時目光一對,就是槍繭。
具有警察或者部隊背景的狙擊手,手指上一定帶有頑固的槍繭,昭示特殊的身份。
警方也訊問過古耀庭。那位古少爺看著照片驗屍,對待觸目驚心的死亡,毫無一般人的驚恐畏懼心理,對著腐屍獰笑幾聲,說,比老子將來死得還醜陋,老子這趟怎麼死都值了!
薛謙搖頭歎息:「假若這個人就是我們警方一直在尋找的那名狙擊槍手,我一點兒都不感到詫異。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樣的人站錯了隊伍為虎作倀,最終一定是要被卸磨殺驢,得到暴屍荒野的下場。」
……
確認浮屍並非失蹤的戚寶山,嚴小刀心裡稍鬆了一口氣,心緒複雜難捱。
他隨口說:「薛隊,我其實傷早就好了,也不想讓你和局長為難,我可以進拘留所。」
「嚴總你先不忙著進拘留所,我還要請你鑒別另外一件事。」薛謙抬眼打量嚴小刀,這一看就看定住了,一雙帶刃反光的眼從頭看至腳,再從腿看至臉,剝皮似的探究端詳。
被另一個大老爺們這麼盯著,相當的不自在,更何況嚴小刀都知道薛隊長忒麼是個彎的,是喜歡男人的。薛謙看得入神,歪著頭偏向一側,喃喃自語:「……也不太像。」
嚴小刀蹙眉,警惕:「怎麼了?」
薛謙:「……」
嚴小刀尷尬地咳了一聲:「你盯我幹嗎?」
薛謙:「……操,老子沒看上你,咱甭多想!」
嚴小刀心裡吐槽,操,謝謝你大爺的。
薛謙眼裡沒有尷尬不尷尬的,叫住嚴小刀:「你先別走,你到我們食堂吃個工作餐,局座說他給你報銷餐費!下午局座和我們幾位專案組人員,需要找你詳細談談。」
「……到底怎麼回事?案件跟我有關嗎?」嚴小刀是從這一刻開始心思無限下沉,突然不妙,就像一塊黝黑的鐵被投入大海,抵禦不過自身沉甸甸的重量,就不斷地下沉,再下沉,一沉到底。
「你甭擔心,你又不是嫌疑犯。」薛謙硬邦邦地寬慰了一句。
薛謙三緘其口不忍說出:嚴先生,假若你也是當年「受害者」之一,你會怎麼想?
……
就這時候,樓下窗外掠過一道急剎的摩擦聲響,隔著老遠樓上都聽見了。警局大院門口,飄逸的身影閃出駕駛位,凌河拎著保溫飯盒,一路找到這裡。
凌河上樓找到嚴小刀,微微洇濕的髮根暴露匆忙和緊張:「小刀你沒事?」
「我沒事,你們都怎麼啦?」嚴小刀強撐著一臉輕鬆自若。
凌河去到醫院送飯,聽說嚴總被請到警局「驗屍」,就覺著事出蹊蹺、別有用心。驗什麼屍?拿過來幾張照片瞧瞧就夠了,為什麼派遣專車請嚴小刀親赴警局談話?
坐在警局的食堂裡,面對凌先生帶過來的小灶盒飯,嚴小刀這頓飯就沒胃口吃,腦子裡燒出一團線頭,紛紛亂亂地纏繞。周圍那些端著飯盤從他身邊走過的制服警員,有些人可能認出他和凌河,不停往他倆這邊瞟,每人的眼神都好像意有所指,都好像知道了某些真相,卻唯獨對他這個掉進漩渦中的當事人守口如瓶。
凌河反而神態輕鬆,埋頭扒拉著公共食堂的午餐例飯,大口大口咀嚼,吃嘛嘛香也是一項優點。
飯畢,午後,就在警局的大會議室裡,嚴小刀與專案組幾位領導對桌而坐。
凌河本來是不該參會的,沒有資格,但局座允許他坐在靠牆邊的椅子上旁聽。
最新的證據資料來自於自首的梁通。
當日梁董事長被爆炸暗殺場面嚇得失魂落魄。火警拉長的警笛聲在街道上盤旋嘶鳴時,這人還呆滯地坐在路邊,沒料到自己到頭來落得這樣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此時不棄暗投明更待何時!
梁通見著薛隊長,如同見到了親人,就坡下驢,痛快地向薛大隊長投誠伏法。
本來也可以成為親人。梁通以前自命不凡眼高於頂,根本瞧不上一個小小的刑警隊長,如今他們梁家倒台失勢,背後靠山沒有了,自己入獄服刑的結局可以期待,假若能攀附上一個刑警隊長作為庇蔭,都是他兒子的造化了。
鮑局長翻開會議大桌上層層疊疊繁複龐雜的各類檔案文件袋子,拿出一隻大號的透明證物袋,裡面是一個造型精緻的長方盒子,同樣是鈿絲嵌貝的古董漆盒。
嚴小刀一看就覺著眼熟:「簡老闆交待的那個『金磚』盒子?」
「差不多,但不是那個。」鮑正威說,「這是另一個盒子。」
嚴小刀心裡猛地一揪。
鮑正威確證了他的猜想:「簡銘勳當日交待說,他只保存了『金磚寶典』其中一半資料,他講的是實話,另一半在梁通手裡。現在這個盒子,就是梁通向我們自首後上交的證物,是『金磚』的另一半內容。」
嚴小刀迅速瞟了一眼牆邊坐著的凌河,就是從心理下意識的求助和渴望慰藉。
凌河離他有一段距離。凌河眼神茫然而飄忽,顯然也不清楚盒子的內容物,沒有看過。
鮑正威戴著透明手套,從盒中取出這一摞影印版本的人物典籍,在會議室大長桌上從左至右全部攤開,展示給在場人,好像在展示一幅清明上河圖或者哪一朝哪一代的名畫古卷。
果然,「金磚寶典」的下半部,是另外六名登記在冊的英俊少年,各自相貌身份不同,但都是青春稚嫩、清白無辜的臉龐。
燕城十二少,自此都集齊了。
在場的人沉默著從左至右瀏覽,最終所有目光集中在花名冊的最後一個男孩臉上。
這個男孩是誰?
所有人的目光,再從那張照片移開,緩緩游移到嚴小刀臉上。
嚴小刀坐著一動都沒動,都沒有站起來趴過去仔細研究審視那些照片中的角色。他覺著他不需要看,這就不可能。
還有一個坐著沒挪窩的是薛隊長,薛謙這兩天已經把這份重要資料研究透徹,徹查十五年前相關人物的檔案資料,滿腦子都在做童年和成年的人物肖像比對,不用再看了。
凌河坐不住了,大步鑽進圍觀的人叢,整個上半身都欠在桌上,趴過去盯著那些照片,快速閱讀檔案上能夠透露身份的文字。
凌河嘴唇輕微翳動,狐疑地望著小刀,這確實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不會料到。
嚴小刀很不習慣這樣的氛圍和場面,想走,想離開。這還不如當初他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薛隊長請進來喝茶聊天,他對著薛謙蠻橫地吐出一口帶血的煙蒂。那種劍拔弩張的痛快滋味都好過今天的鈍刀子磨肉,心如飛絮,一擊即碎,碎成粉渣飛灰,太難受了……
幾人重新落座,沉默。
一貫尖牙利嘴彰顯存在感的凌河此時一言不發,也像是陷入怔忡。
鮑正威清了清嗓,今天準備做這個扛炸藥包炸出殘酷真相的人。他用嚴肅正式的口吻緩緩道來:「我們已經核實大部分受害人的身份,我們就用從1至12這些號碼來標注,目前唯獨對最後一名受害者身份還有疑問。據梁通交代,這下半部檔案的六個孩子才是先進來的,年齡都大幾歲,他就從來沒有見過12號,這孩子並不是他牽線搭橋送上去的。我們又再次訊問簡銘勳,簡銘勳也沒有經手12號,也不認識。
「如果梁通和簡銘勳都沒有經手輸送,12號的身份根據我們推測,最有可能情況就是和麥允良類似的身世,當初是由他的家族親自送進這個圈子,沒有通過外圍商人的利益輸送,也就沒有外人知曉孩子的家世身份。」
「將來結案的時候,我們必須弄清每一位受害人最終下落,是生還是死,是否得到解救,這也關乎嫌犯的量刑和案件的性質評估,那麼疑問就落在這個12號。」鮑正威說完這些,頓了片刻,觀察嚴小刀的反應,最終說道,「我們的線索來自於12號在這套檔案裡登記在冊的姓名、出生日期,以及幾張童年照片。或許就是一個極端的巧合,12號少年姓韓,姓名韓逍,出生日期1988年7月9日,這就是目前僅有的資料。」
嚴小刀緩緩合上眼,壓住眼前一切尖銳刺目的紛亂。
終於明白鮑局長薛隊長為什麼會盯上他。
同名的少年,他自己身份證、戶口簿上的出生日期,就是1988年7月9日。
這他媽是巧合?
「但是……」薛隊長這時接替了鮑局長扛炸藥包的工作,讓局座先喝口茶,「嚴總,我們也查過大致情況,你算是個孤兒,你當初是由養母嚴氏偶然撿到撫養成人,嚴氏並非你的生母,戚寶山也不是你生父。假若他們二人根本就不認識你親生父母,你戶口本上的名字和出生日又是怎麼來的?嚴氏在大街上撿到你的時候,難道你脖子上掛了牌子,寫有你的出生年月麼?」
「沒有。」嚴小刀下意識木然地否定。「親生父母」這四個字,如今聽來如此嫌惡刺耳。
「所以就是巧合?……12號不是你?」薛謙問。
「不是巧合。」嚴小刀嘴唇微動,「抽根煙。」
幾位領導不約而同摸兜給嚴小刀遞煙,幾根煙同時遞上。沒人催促他回話,也都體恤當事人此時陷於驚濤駭浪幾乎要被吞沒的痛苦心情。
僅只依據童年照片來辨認,局座和薛隊私底下研究好幾天了,找了公安方面的肖像專家,但無法確認。面目五官有幾處相似特徵,但又不完全像。
說到底,是嚴小刀這些年變化很大,與少年時期的相貌身形變化太大了,不知情者很難聯想這是同一個人,保存這半部資料的梁通都沒有聯想到熟人。
就像嚴氏提到的,兒子,你小時候是個可漂亮的男孩子,比現在好看多了,一定出身名門大戶人家,你的父母定然家世高貴。
嚴氏一個農婦都懂得識人相面,都看出來了!
嚴小刀於是就這麼被他養母和乾爹給養「歪」了,越長反而越不如小時候。完全被命運撥弄改弦更張之後的人生道路,撕掉了他身上原本一層脆弱虛華的外殼,撕掉原生家庭的痕跡,剝出裡面堅韌耐磨的血肉,使他成年後的氣質外貌和當初大相逕庭。
這個男孩沒有小時那麼俊秀漂亮了,養出幾分成熟陽剛的男子氣概,練刀還練出滿手老繭,一身精健肌肉。嚴小刀這樣的人,實在不能用「漂亮」二字膚淺地形容,但魅力依然。
薛謙提議:「我們確實希望瞭解當初收養的具體情形,可能需要請你養母嚴氏過來談談,順便搜集一下你小時的照片。當然,我們可以不告訴她具體案情,只談當初的收養。」
「不,不要找我母親談,不需要,我不想讓她知道任何事情。
「也不用找照片了,老房子被強拆了,小時候有數的幾張老照片早都埋進廢墟,什麼都沒留下。」
嚴小刀的臉陷入香煙騰出的雲霧中,一口回絕薛隊長的提議。
嚴小刀把手裡的煙一根一根抽完。
會議室裡尼古丁煙霧繚繞,影影綽綽。凌河看起來面色微白,呼吸艱澀,但沒有離開房間。他的意識也像穿越回到十多年前,與他想像中的那個黑髮英俊少年的身影,在命運的轉角處猝不及防撞了個滿懷。
長桌上攤開著全部十二名受害少年的資料,從1號排到12號,排成觸目驚心的兩行圖片。
打頭1號就是凌河,資料中真實姓名不詳,外籍,照片中的清純混血臉傾城絕色獨一無二,誰都不會認錯。隨後依次是2號麥允良,3號盧易倫,4號貝嘉鴻……排在末位的12號,就是嚴小刀童年時代的照片,與凌河的相片恰好擺成個大對角,遙相呼應。
嚴小刀咬著最後半截煙蒂,聲音沙啞:「我養母什麼都不知道,不要打攪她。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是戚爺弄來的。」
所有人臉上都畫滿問號:戚寶山又是怎麼知道?難道戚寶山才是當初拉皮條的「經手人」?
嚴小刀隨即否認:「我乾爹也不知情,當初,是他帶著我拜訪過一位算命半仙兒。」
「……」
所謂能掐會算的半仙兒,就是先前小刀向凌河提到過的道士。
那位道士一直就說,這乾兒子是戚爺的搖錢樹、聚寶盆,半生富貴通達的依靠,就這樣把戚寶山忽悠得雲裡霧裡。生意人都講究風水和迷信,戚寶山十分信任滿意道士的話,每年都去拜山,特意帶乾兒子前去拜見道長。
戚寶山請道士為乾兒子起一個學名,另外擬定一個吉利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給乾兒子上戶口和打身份證件時有用。
道士在蓮花台上打坐,焚著香爐,睜開鬆軟耷拉的眼皮,瞅著少年小刀,很久都不吭聲。
「道長,怎樣?我這兒子,應當取個什麼名字吉利?」戚爺問道。
「沒什麼吉利不吉利,這孩子的名字,是一個『逍』字,逍遙的逍。」那道士唸唸有詞。
「逍遙的逍……那,就應當叫嚴逍?」戚爺認真地確認一遍。這個字的發音還挺順耳。
「就是逍字,只能用這個字,不必想了。」道士口吻篤定。
「再請道長給我兒請一份吉祥的生辰八字?」戚爺對乾兒子是真心愛護和在意,恭敬地對道士欠身。
那牛鼻子老道當真是從兩枚鼻孔裡噴出一股氣焰,哼了一句:「沒什麼吉祥不吉祥的,生辰八字早已天定,不是由貧道來定。你愛兒的命就是這般,命不由人,人強亦勝不過天意啊!」
老道士在紙上寫下了「1988年7月9日」這個陽曆生辰,面容即刻現出極度悲苦的神色。這老傢伙臉龐上的紋路一道一道垂落下去,沒由來地透著心酸,唉聲歎氣盯著嚴小刀盯了許久:「你收養的這兒子出身名門望族,不是池中俗物,注定命硬坎坷,我也洩露了天機,我命不久啦!」
不久之後,老道士果然羽化升天,死翹了。
戚爺特意攜著乾兒子前去祭奠,為那道長的風光大葬捐了全部的花銷。
……
……
「燕城十二少」名冊典籍中,最終確認十名實質的受害者,只有兩個少年因某些偶然奇情的因素,萬分幸運逃脫魔掌流落在外,如今真相大白。
至於名叫「韓逍」的少年當初怎麼遺落到村莊旁的公路上,對往事還能留有多少記憶,就只能依靠警方堅持不懈地繼續深挖調查,這孩子背後真正的家世。
流蕩到農村路邊的孤兒小刀,最終取名嚴逍,一直用著「1988年7月9日」這個他真實的生日,走過十餘年坦蕩的悲歡。他如今終於在自己面前,翻開了這本七拼八湊打著陳年補丁的命運書,重新揭開支離破碎令人痛心的第一頁楔子。只是楊柳青青時節不在,稚童單純美好的時光永不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