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掌心刀光
已經有幾個熱心司機過來幫忙,總之都被堵著走不了。
客車迅速疏散,小有損傷。大貨竟是從外省過來運牛的,這一下損失慘重,滿大街快速道上開始跑起牲畜來!
司機滿面是血但意識清醒手腳還能動,然而慘烈撞擊極度壓縮了駕駛室的可用空間,倒霉的司機呈現一個非常駭人的角度折疊著被卡在駕駛位上,身體劇烈地顫抖。
嚴小刀小心地邁上去,問了句:「還成嗎你?已經報警了,交警馬上就過來。」
司機驚魂未定地點頭,在逼仄的空間內表情痛苦。有幾名好漢試著幫忙拉扯變形的車門,這是不可能成功的,這種交通事故一定需要專業破拆工具。
交警和救護車像穿越不同次元的時空般終於艱難穿過擁堵的地面,姍姍來遲。然而,門還是打不開。交警一見這場面也暈了,首要琢磨怎麼抓住那兩頭已經翻越護欄自由地奔向對面車道的牛。
嚴小刀一身整齊的西裝,混亂的人群中很打眼,與同樣挾裹在人群中的兩名警官打照面,點了點頭。
都是地頭蛇,互相都認識。
「噯,孫警官。」嚴小刀打個招呼,互相遞出煙。警官同志擺擺手說上班不能抽,但將自己兜裡一顆煙硬塞到嚴小刀手指間,一邊在對講機裡嚷:「你們工程車能不能進?!快點過來,車門打不開、人救不出來!」
「公路上有一頭牛!……還不止,介是嘛啊?一共三頭,還有兩頭已經跑下路基了!」警官又喊,「警示燈趕緊的,至少仨公里以外,統統給我攔住後面的車,當心牛已經過去了!」
嚴小刀特別理解地安撫了幾句,叮囑道:「孫警官麻煩你們盯著後面啊,別讓後邊車再過來,再把我們這些老胳膊腿兒的懟在當間一鍋端了。我再去看看那個司機,應該沒大事。」
「麻煩你了啊,嚴總,真是不湊巧了。」穿制服的人開玩笑道,「又耽誤你生意了吧。」
「咳——混口飯吃的生意,都拿不出手怕你們笑話!」嚴小刀走開了還回頭笑著擺手,手指夾煙一指,「回頭下班喝酒,待會兒別走啊你們!」
破拆工程車不知堵在哪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地的鬼地方呢,就是不過來。
四面聚集的焦急的過客越來越多,七嘴八舌一籌莫展。有人喊「車子是不是漏油啦」,有人喊「得趕緊把司機弄出來」,但最終大伙喊的都是「這車門完全擠變形了根本就拽不開」和「真操蛋啊就是那輛賓利強行變道惹的貨結果那小車屁事都沒有怎麼沒撞上她啊」!
嚴小刀躍上駕駛室與後廂連接的地方,緩緩蹲下,凝視那撞成皸裂、糾結成一團的破銅爛鐵,心裡有數了。
他又站起來,這回是居高臨下,整個人立於傾翻的大貨車上面,比所有人都看得遠。他遙遙瞄了一眼後面幾公里開外浩浩蕩蕩的車海,以及遠處港口方向濃霧中矗立的高塔和巨輪桅桿。時候耽誤得不早了。
他瞅見峰峰與兩名熱心群眾臨時結成三人一隊,正在公路上鬥牛——幫忙圍堵那頭公然拒捕的大黃牛。
他就著再次蹲下去的動作,右手在旁人不察時摸進襯衫左肋之下。
西裝外套好像只是被小風偶然吹起,下擺動了一下。這是非常熟練肉眼幾乎難辨的細微動作,再出來時手指閃過一點水樣的白光。
「沒事啊,忍忍,幫你把門打開。」嚴小刀湊近,用磁性低音炮安撫那情緒已瀕臨崩潰的司機。失血導致體溫流失,低溫致使情緒混亂躁動,周圍嘈雜,車廂裡還有受傷的殘腿牛發封地撞擊駕駛室玻璃。那人穿得太少,渾身陷入無助的痙攣。
嚴小刀隨手拿開嘴邊半截煙,毫不介意,塞到那夾縫中艱難喘息的嘴唇邊。
司機驚惶的目光對上嚴小刀的,循著煙火氣息下意識就抽了兩大口,完後才意外地多看了小刀兩眼。
嚴小刀把煙頭咬回自己牙間,低聲指揮道:「你把頭盡量往那邊側……對,甭怕,側過去,再側一點,多給我一些拆門的空間……不要回頭看我。」
路面上有人試圖也要爬上來,嚴小刀突然以左手一指後面一公里開外:「大黃牛撒丫子過來了,這車頭漆是紅的,它奔著紅色來的,別傻看著攔住牛啊你們!」
圍觀人群像聽到號令,整齊劃一地回頭找牛。
就這方寸間的侷促的幾秒鐘,嚴小刀突然抬了右手動作極快,一掌砸向那司機!
肉眼不可能看得清,刀柄大約是扣在拇指之內,四指連同手掌直接裹住刀背,只在掌眼處反射出利刃的白光。陽光下將空氣劃破一道罅隙,刀影伴隨裂帛之音,隨即是鐵皮割裂開來時劇烈駭人的噪音。
那司機眼角瞥到什麼東西砸向他,驚恐的叫聲被嚴小刀居高臨下逼視般冷靜的目光憋回了喉嚨,隨即又被哪來的一隻左手蓋住了臉,防止濺起的鐵屑傷及皮肉和眼。
糾纏成一團的一塊車門,突然像是失去鋼筋鐵骨的支撐,脆弱地四分五裂,再好像被剝皮的一塊爛肉,輕而易舉就大卸成八塊!
力量太大了,動作幾乎是以掌力劈,別說是肉體凡軀,就算是筋脈骨骼、甚至鐵皮鐵索,在刀鋒的撼動下沒什麼是堅不可摧。
西裝外套又動了一下,嚴小刀的右手再伸出時,掌心空蕩乾淨。
手掌上一層糙皮厚肉,沒有任何綻裂出血痕跡,經這千錘百煉已是銅牆鐵壁,握刀就像握筷子似的平常。然而掌下頑固猙獰的鐵皮已經繳械,破裂成好幾瓣子。
嚴小刀額頭微微洇汗,也不顧身上穿得體面,半跪著一腳撐住,赤手開始吃力地硬扳捲曲的鐵皮。
圍觀的警員與群眾再回過頭來時發出驚呼,司機染血的身軀已經大半個出了駕駛室。
被困人員獲救是犒賞緊繃情緒的最有效安慰劑,眾人湧上紛紛拾柴。也沒什麼人再仔細琢磨,剛才那扇車門是怎麼打開的?也許就是被某個人使了巧力碰巧拽開的吧。
救護車在工程車開到之前將傷號及時送往醫院。
嚴小刀輕鬆跳下車廂,撣掉一身泥土灰塵和不知哪沾來的一小塊牛屎。撣也沒用,衣服是沒法看了,他渾身浸著草料、糞便與泥土的混合芬芳。
「不是我撞的,我沒有撞到任何人,我負什麼責任?」
「我不去交警隊,我沒什麼可說的,他人又沒死。」
「銘勳——我車被撞了。我現在被困這兒,警察非讓我去交警隊筆錄,不讓我走,說傷了人了……你幫我給他們打電話,讓這幾個警察別為難我成不成,根本就沒有死人。」紅衣貴婦一張櫻桃口很伶俐,但並未大聲吵嚷,也不像有些沒見過世面的潑婦那般下車撒瘋、對交警動手動腳抽嘴巴撕衣服什麼的,那也太沒風度了。她的口齒冷漠而淡定,她的容顏唇妝絲毫未損,一邊和車窗外的孫警官閒拌嘴一邊在車內慢條斯理打電話,這時又抬眼反駁警官,「我沒超速,你哪只眼看我超速?我沒打方向盤我就是正常駕駛,是他後面沒剎住車他活該,他撞了別人、撞死幾個關我什麼事?」
「我還『被』撞了,他應該賠償我吧?我這塊玻璃和後保險槓……」紅衣美婦說到這「後保險槓」,回眸就看見某人再次從她尊貴座駕的一側邁過去了,分明踩了她後屁股上鑲金牌照的保險槓。
妝容精緻的婦人恰好與嚴小刀視線一對,一個慍怒難抑,一個冷眼含譏。
嚴小刀將西裝袖口捲起至手肘,叼著煙從容伸腿,在兩車夾縫中邁過賓利的大寬屁股,刀爺忒麼忙著幫警察叔叔抓牛,不把牛請走這路還是過不去啊。
傲慢的美婦人卻遽然愣住了。
並不是認識嚴小刀。他們不認識。女人只是盯著嚴小刀西裝白衫的很打眼的側面輪廓,活活地盯了好幾眼沒拔出來……
嚴小刀那天劈完車門又幫警察套牛來著,耽誤了不少時間。
有一頭公牛脾氣十分暴躁,與持械圍剿的人群僵持不下,警員已經準備動用狙擊手。
嚴小刀慢悠悠脫了西裝外套,拎在一隻手裡,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緩著步子朝暴躁牛走了過去。快速路旁的野草坡子未經修整,黃澄澄的草足有快一米高,牛眼驚懼地盯著走過來的人。
嚴小刀將一掛白襯衫從褲腰裡掏出來,鬆鬆散散地,頗有幾分瀟灑和不羈,鼻翼上輕顫的黑痣與嘴角笑容相得益彰,口型開闔,似乎在與蠻牛開小會兒談判,不急不躁。
「成——這個給你!」不一會,嚴小刀與暴躁牛談好交換條件,將黑色西裝外套大方爽快地拋到牛脊樑上。
暴躁牛眨巴了幾下血紅的玻璃球眼,眼底血色漸褪,大約覺著眼前人很令它感到親切和信任,讓嚴小刀撫摸著牛脖子一路給領回來了。
「絕了!」警官給他豎一大拇指,跑過來笑道,「嚴總,今兒這頓酒肯定得我們幾個請啊。」
「不用請了,報銷衣服錢吧幾位大哥!」嚴小刀抖著他的西裝,笑得爽快,藉著穿衣的動作,攬著牛脖子勾肩搭背的那隻手將掌心雪亮一柄三寸細長柳葉刀收回肋上,充滿笑意的眼不動聲色。
那三寸小刀見血封喉,一掌可將公牛切頸立斃。
軟的不成再來硬的,明的後邊還有一手陰的。
幾位漢子互相拍拍肩膀,青天白日底下寒暄,又遞了一圈煙。
「晚上,松江道的松菊鶴小館?」一名警官低聲提議。
嚴小刀看了那人一眼,淡淡地:「我從來不吃日本菜。」
……
交警在前面疏通出一條車道,大量擁堵的車輛終於由那狹窄一線緩緩地疏通而過。
楊喜峰平穩地將車滑到他大哥身前,嚴小刀與幾位制服小將客套地揮揮手,轉身從全敞的副駕位車窗直接邁兩腿進去了。腰部一順,腦袋再一偏,臀部不偏不倚坐了個端正,彷彿那車窗就是給他設計的,邊緣輪廓順溜地貼著他身側將他納入車廂。
嚴小刀雙手撩著帶牛臊氣的西裝,自嘲道:「都成這德性了,也別他媽再裝樣了。」
楊喜峰幸災樂禍:「哥,我說香水對男人很有用吧,你就偏不愛用!」
「更膈應了,那倆味就躥了!」嚴小刀笑罵。
黑車飛速駛下出口。金色賓利內端然穩坐拒不下車而等待「後方支援」的美婦,這時突然開口盤問辦事的交警:「剛才那男的是誰?……趕牛的那個人。」
孫警官略詫異,搪塞道:「一個過路的。」
中年貴婦仍然追問:「你們說話了,認識?他是警察嗎?他叫什麼?」
「不是!就一普通做生意的。」孫警官皺眉,將駕照上的名字照片核對登記。
證件表明女人身份,趙綺鳳,三十七歲。駕照本還夾著名片,顯赫的身份頭銜一堆,開這車的顯然既富也貴。
「做生意的,呵,這樣更方便了……」趙綺鳳喃喃自語一句,嘴角隱匿自負的笑容,神態頗像是萬綠叢中又挖到一塊意想不到的「寶物」。她手裡搖晃金殼鑲鑽手機,再一按,屏幕上閃過方才抓拍的照片。
穿西裝的嚴小刀微低著頭,捲起一肘的袖口,側面鼻樑嘴唇被陽光襯出很俊的輪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