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兩肋插刀
嚴小刀在複雜心境下忍不住再次吻了凌河,不忍碰觸破損的下唇部位, 只用自己嘴唇最輕柔溫存的接觸力道, 蹭弄對方嘴角, 小聲問:「為什麼藏這張牌?」
兩人從鼻尖相抵再到幾乎將眼睫毛互相纏繞打結了,這樣的方寸之地四目交匯, 再曲徑深幽的心思恐怕也藏不住。嚴小刀有一刻心有餘熱地恍悟, 他好像看穿了凌河瞳仁深處一片細碎淋漓的光芒,沿著其中伏筆的草灰蛇線, 這些光芒最終匯聚成一些有跡可循的圖案呈現道他眼前, 似琴鍵上美妙的五線曲譜, 又似鄉下農家小院那個夜晚的星空……
他就用舌尖輕輕舔了凌河沒有受傷的上唇,然後張口含住那片極薄的嘴唇。他分明感到那一片很會罵人捅刀噴毒液的嘴唇也在他唇間輕輕摩挲,凌河竟也張口含住他的下唇!
嚴小刀是萬般沒想到,凌河在肉體忍受劇烈疼痛之時, 還了他一個吻。
壓抑的淺嘗輒止引發了悸動和起伏卻又不能肆意孟浪, 只是蜻蜓點水, 卻勝過語言上無數回合的你來我往暗箭唇槍!兩人唇紋上彷彿都生出糾纏的曲線,絲絲入扣迤邐地纏繞,這就是凌河對那張八萬骨牌的回應,以凌河的方式。
兩人嘴唇分開時,凌河傲慢地白了他一眼,絕不打算妥協原諒,卻也懶得再反抗——這樣獨處時光的纏綿總之還能有多少?
凌公子是驕傲的,手握一把雙刃劍直剖兩人內心,我愛你才吻你,你惹我的待回頭再收拾你,兩廂分明。
嚴小刀也不願道歉,他確實不忍心,但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面對凌河他沒有錯!他很有把握今天這事已經讓他猜了個十有八成,只是一些細節略有出入還欠琢磨。比如「雲端號」上那兩名詭異的黃毛殺手,當初他懷疑這個懷疑那個,現在他就懷疑凌河,那倆殺手是否根本也是一招障眼法?既沒對他下狠手更沒有殺死凌河,假若當時用的不是尼古丁注射而是一顆子彈,凌河還有命在那等著他實施急救嗎?偏要誘使他去救,這就是攻心戰。
他都來不及跟凌河再詳細掰扯,這塊麻將牌既然都詐屍露相了凌先生您打算怎麼辦,就接到樓下兄弟報訊。
寶鼎集團的大老闆回來了,剛下飛機,嚴總這邊就接到自己人內線匯報。
嚴小刀將那顆牌重新放回凌河掌心,一一合攏對方五指將骨牌妥帖地握住:「骨頭和筋沒斷,養幾天就能好,這幾天千萬不能下地用力,尤其不准再爬後院那個亂石頭堆,你想出門想逃跑都告訴我,我送你走。」
凌河調開視線懟他一句:「接你的主子乾爹去吧,別耽誤了時辰還得下跪磕頭。」
嚴小刀風風火火地飛步邁出大門,留給看家弟兄一句那幫人抓頭皮都無法理解的話:「不用盯人了,他想走,立刻讓他走;他想打電話叫人讓他叫人;他想開車,車庫裡所有車隨便他挑一輛順眼的開走。」
戚爺都回來了,還能怎樣?
嚴小刀不能叛主,但凌河應該知道他敞開大門不再設防,反正你身後也有同夥能救你,想逃跑自己趕緊跑吧,還耗在我家裡做什麼?
戚寶山也沒用嚴小刀接機,沒閒工夫擺大老闆的架子。這些日子津門重地形勢突變波詭雲譎,山雨欲來風滿樓,哪還有心情在機場等乾兒子的八抬大轎。幾輛黑車一路飛馳著回到老城區,位於林蔭道盎然幽深之處的民國白樓別墅。
凌晨微熹中,嚴小刀的車就停在別墅門外法國大梧桐樹蔭之下,仍是一身黑色西裝,長身挺立在車子旁,見了戚寶山快步走上去。戚寶山面色沉鬱複雜,沒多說話,然而連夜坐紅眼航班風塵僕僕地趕路,還是讓這人臉上現出疲憊的黑圈,下巴都沒刮乾淨。
戚寶山是收拾特乾淨利索的那種人,每天早上必用二戰前老品牌的進口剃鬚膏和刀片刮臉,堅決抵制時髦高科技產品。這瘦長白淨一張好臉上,哪天若是鬍子都沒刮,這就是心情不好突然間把日子過糙了。
事實上,戚寶山陰著臉是因為坐了幾小時飛機醒來想收拾臉才發現,他出門太急把常用的刀片剃鬚膏落在那邊酒店裡,頓覺此乃遇事不祥之兆。
客廳內,戚寶山屏退閒雜人等,對乾兒子勾勾手掌。待嚴小刀近前彎下腰,戚寶山突然伸二指捏了小刀的下巴,狠狠捏住,真是一臉又寵又惱的表情:「出多大事啊,我的兒!」
戚寶山一句「我的兒」,喊得嚴小刀心裡一顫悠,垂下眼睫,覺著許多事愧對戚爺,許多事他私下左瞞右瞞。憑它有血緣無血緣,戚寶山信任他寵著他十餘年如一日是真的,戚寶山也沒對第二個人喊過「我的兒」。
凌河騙他,他再騙他乾爹。
再說戚寶山這人,為何這節骨眼了反而敢回來?因為此時市局從上到下,包括網路的平民老百姓,關注焦點都是荊港明星酒店離奇暴亡案,這事沒有水落石出之前,總之都顧不上別的事,更顧不上十幾年前沉積的舊案。舊案缺乏媒體關注度,你把它再拖一拖也沒人在意,內部就默默地拖下去了。而戚寶山到處都安有眼線,自然也是收到穩妥消息才回老巢。
戚寶山兩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搭,眼神示意:「說說看,薛隊長查到哪一步了?」
嚴小刀在他乾爹面前把事簡明扼要地說了,現在警察已經確定簡家老二涉案且難辭其咎,過失傷人,趙綺鳳那女人沒有親自沾手,然而作為簡氏老闆娘這名譽聲望也算是栽了。
「那淫婦,也早該她露一露臉,恥辱。」戚寶山一臉不屑和淡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做人,就是得意時切莫倨傲驕矜飛揚跋扈,不然待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日,不知有多少人要落井下石,專等鳳凰掉雞窩裡的時候看她的大笑話。」
戚寶山又低聲盤算:「游家公子還沒事?」
依照行家裡手這個思路,游灝東那廝怎可能還置身事外不被牽連,早晚的事。
「你呢?」戚寶山突然盯著嚴小刀問。
嚴小刀一頓:「……我跟麥先生沒那種關係,不會。」
「沒關係就好。」戚寶山嘲笑道,「男孩子血性方剛,我怕你一時情迷勒不住褲腰帶。還好,你眼光也挺高,瞧不上那些千人踩過的『爛抹布』!」
戚寶山以寵溺的手勢輕拍嚴小刀的面頰,眼神飽含探究的深意:「那位凌公子呢。」
嚴小刀如實道:「還在我家呢。」
戚寶山淡不唧地一哼:「那咱現在走吧?」
嚴小刀明白,這事他是萬萬躲不過的。
……
嚴小刀路上仍是將手掩飾在西裝衣襟內,暗度陳倉發了一條短信:【凌先生在家?】
楊喜峰秒回:【還在啊哥!】
咳……嚴小刀歎一口氣,心揪得難受。他對凌河已經產生懷疑動過一次手,但他動手屬於他與凌河之間私事的恩怨、情感的糾纏,他真心捨不得凌河被旁人傷到一分一毫。這多多少少還是歸於大男人的某種自私霸道心理與獨佔欲,他可以找凌河鬧彆扭但別人不行,別人鬧起來他又心疼。
嚴小刀想了一下,為了給雙方留個後手餘地,悄摸著快速又打一行字:【地下室收拾出來,把他先關到地下室別在樓上。】
他然後默默地垂下眼簾,於心不忍,將這行字刪掉沒發出去。
太他媽操蛋了,當初畢竟是你想要與凌先生溫言軟語於是將人供在主臥,現在又膽慫了?這是人幹事?如若戚爺責問,自然應由自己一力承當,關係搞太近了難道怨凌河麼?
高峰時間,老城往新區的道路從未如此順暢,前方和兩側的車輛與嚴小刀一點都不默契、一點都不心有靈犀,非但沒有將他們堵在半道多堵一會,反而像被車頭分開的兩道波浪一樣,紛紛地就往兩側退散開去,整條快速路上好像就他們這輛車開得最為酣暢,風馳電掣。
戚爺邁進嚴小刀的家熟門熟路,手裡有一份備用的電控大門鑰匙。
大老闆進門,並不擼袖子吆三喝四或者吹鬚瞪眼,沒必要,眼神一掃就具有足夠的威懾力,大客廳內四五名兄弟立刻站起來挺得板兒直。戚寶山微瞇的一雙眼隔在一副輕薄鏡片後面,總讓人感覺隔著一層心,琢磨不透這人心思,無須一張凶神惡煞的臉即足以令人敬畏。
戚寶山只用眼神示意:要見的人呢?
楊喜峰特聰明自覺地趕緊指路:「戚爺您這邊請,地下室。」
嚴小刀就站戚爺身後,眉頭一擰:咋回事啊?
楊喜峰根本都不敢吭聲,眨巴著使眼色:真在地下室。
嚴小刀用眼眶使力剜了峰峰一眼,很想罵人:老子吩咐你們關他了嗎想造反嗎小王八蛋!
楊喜峰兩邊受夾板氣,這冤屈受得,用口型道:不是我關的,凌先生命令,他自己爬下去的!
嚴小刀一下子就明白了,驀地像被一盆溫突突的水兜頭蓋臉潑著他的心口澆下去了。那水化作一團暖流,讓他心裡柔軟而且難受,都不知見著那位冰雪聰明善解人意的凌先生還能說什麼?
凌河啊……
這人就是這樣,總在不經意間又狠狠戳他軟肋,偶爾這麼招人疼。
他別墅確實有一間不常用的地下室。當然,誰也並未明言佈置過那地下室就是關押「囚犯」的,嚴小刀家中也沒關押軟禁過什麼人,他又不是變態,對於囚禁、折磨、調教養成之類癖好不感興趣,就沒關過人。
廚房後面儲藏間一側,有一道窄門,過了窄門自樓梯而下,潮濕水汽夾雜著令人很不愉快的各種腐敗霉味撲面而來,攪動著嗅覺神經,即便是嚴小刀這類自認為生活上很不講究的糙人,也認為這地下室沒法生活,待半小時掃個蜘蛛網他都要被熏得頭暈。他剛開始有意願將這地下室改造成個檯球廳、器械健身房之類,後來認識到這裡沿海地帶地處低窪,氣候濕潤多雨,地下結構的潮氣濕度太大,不適合停留居住,因此就放棄了。
別墅區內還有一兩家住戶最近找物業在鬧,投訴地下室竟然滲水。嚴小刀果然在樓梯底層拐角處瞅見牆壁上洇開一團灰色濕跡,這新房質量,天知曉滲的是雨水還是海水。
嚴小刀是這事完後聽峰峰講,凌河自己非要住進來。
凌河那時吩咐小刀的手下:「娃兒們慌什麼?戚爺很快要來這吧?這樓好像有個地下室,你們把我關到地下室去,免得給你們老大惹麻煩。」
下不去窄樓梯就要求小弟們抬他下去。
小弟們不肯抬不敢抬,他自己從輪椅上撐起,坐到地上,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往下挪,嚇得峰峰和寬子也跟著滾下樓梯趕緊把人扶進去了。
……
沒有窗戶,只有一盞半明半暗的舊燈泡,孤家寡人似的艱難撐起這一室微光。
凌河腳踝傷了總之也不方便挪窩,就仍然倚靠在輪椅上,手裡不知從哪拎出一隻雞毛撣子,簡直是閒著玩一樣,轉著輪椅這逛一逛,那擠一擠,在地下室有限的幾件破舊傢俱和堆積的快遞紙箱之間穿梭,揮舞著雞毛撣子掃蜘蛛網,自尋其樂。
這也就是凌先生,永遠不走尋常路。
估摸還是有些潔癖,心理上邁過不去,受不了這棟別墅裡這幫糙爺們整天躺在垃圾堆上過日子,特想把這地下室整理乾淨一些。
凌河的頭髮很久沒打理,略長了,讓這人弄了一根頭繩綁上。綁了頭髮的凌河沒有亂七八糟瑣碎發簾遮掩面部五官,英俊的臉十分清晰地從黑髮中曝露出來。側面看去,細長眉眼略微吊梢併攏入發跡,鼻樑高且直,耳廓的形狀都是完美的,透亮中帶點淡紅色血絲。
嚴小刀認出牆角攤著的一床被褥,就是從他樓上壁櫥裡翻出來的備用款。凌先生連這一手都佈置妥當。
凌河見他們進來,泰然自若地挺直了脊背坐正,將娛樂工具雞毛撣子暫時丟到一旁。
嚴小刀在那一剎那就能察覺得到,戚寶山與凌河,當真是許多年前見過面的,無論各人講的真話假話,二人果然是歷史源遠流長。
戚爺只打量一眼就迅速闔上了眼。這人抬了頭緩緩向後仰過去,整個身軀抵禦著地心引力將平衡點艱難地落在一隻後腳跟上,那時像是吊著一口氣陷入了回憶,任憑那如煙如潮的往事排山倒海一般湧到眼前,一幕一幕如驚濤拍岸,情緒漲滿容量有限的胸腔,胸口都不由得陷入起伏……
戚寶山終於呼出一口氣,身體由後仰姿勢拔回來,落在平地。那一刻,都沒什麼所謂「仇家」之間的惱怒或者恨意,沒有,堂堂戚爺竟也是一臉的悲憫、疲憊與無可奈何。
這麼些年,無論是躲的藏的,還是追的跑的,都太累了。
凌河竟然也垂下眼瞼,面容平靜從容,沒有暴跳:「戚爺,多年不見。」
戚寶山能說什麼?說當年瞅見你是個英俊男孩的時候,你還沒幾歲呢。戚寶山說不清滋味地笑了一聲:「小凌先生,你跟我乾兒子一輩,按理你該管我叫一聲叔。」
凌河淡淡翻了個白眼,我認你這個叔?
戚寶山掃視這人下盤,直中要害問道:「你腳怎麼了?」
凌河兩條腳踝連同小腿明顯腫脹成蘿蔔,纏著豐厚的紗布,可以聞出使用藥膏的氣味。
凌河快把一對漂亮的眸子翻出來了,語帶怨怒:「拜您乾兒子所賜,下手真狠,差點把我兩隻腳掰折。」
戚寶山是真沒想到還有這一出虐待戲,事實上他都沒料到凌河會困在地下室,他以為這位凌公子會閒哉享福地臥在嚴小刀床上,甚至會用小刀的心腸軟與一時情迷來挑撥離間、拔槍相向、要挾他就範……以他的縝密心思,故意先在家中停留片刻再過來面見凌河,已經是給那兩人預留一個轉圜的時間差,看那二人如何折騰。
戚寶山轉向小刀:「到底怎麼啦?」
嚴小刀就站五步開外,不假思索回道:「不聽話,把我惹火了,把他腳掰了!」
嚴小刀那一臉不快的情緒,說的就像真的似的。
戚爺似笑非笑其實很像無奈的苦笑:「小刀,你不會是……哪天夜裡憋火了沒熬住,想要動一動咱們小凌先生那一身好皮好肉吧?垂涎他的人可不少。」
嚴小刀臉色迅速不自在,調開視線小聲罵了一句三字經:「他不樂意就算了,反正也不會走路腳也沒用,掰斷了正好。」
凌河也被逼出怒容,冷哼一聲:「戚爺養的一個好兒子,在外面衣冠楚楚人模人樣,背後藏的也不過是一副獸心。這是否也歸功於戚爺的言傳身教,對付仇家講求個先姦後殺的戲碼?傳出去可真有面子!」
從戚寶山立場角度看過去,簡直就像誰家岳父大人在圍觀小兩口拌嘴吵架,口舌逞兇劍拔弩張之間還夾雜些曖昧的羈絆。畢竟,圈子裡傳得言之鑿鑿,嚴總與男狐狸精早就睡到一個被窩了,說得好像人人都趴床根親眼瞧見似的。
三人各自一番心思肚腸,都在試探,也都在藏,句句話都半真攙假,到底誰在演戲都已經說不清了,都太入戲了。
戚爺盯著凌河的腳:「你腿真的殘廢了。」
嚴小刀迅速接口:「我試過,沒反應了。」
戚寶山左手從棉布外套裡掏出來,看起來並不糙戾的五指悍然捏出骨骼作響的聲音大步邁向凌河:「正好我也試試。」
下一秒,戚寶山與凌河之間猛地楔入一個嚴小刀,直接平行瞬移動作奇快。嚴小刀面色冷峻:「乾爹……」
戚爺突然問:「你刀呢?」
嚴小刀:「……」
戚爺面無表情:「寬口那把鋼刀在身上嗎?給我。」
嚴小刀後背僵直站著,那把鋼刀當然在身上,藏在嚴整瀟灑的一套西裝之下。
凌河也是僵坐在輪椅上不說話,眼神是從下往上瞄準那父子二人,很薄的嘴唇將全部驚心動魄的情緒咬至嘴角一點。戚寶山一副鏡片將眼神透視出影影綽綽的效果,顯得高深莫測不可捉摸,這時突然上前一大步直接探囊取物,一把扯開嚴小刀的襯衫!
室內看不見的硝煙逼退濕氣,溫度急速盤旋升高,彷彿能看到陰暗的牆壁四角火星四濺。
乾兒子腰間藏了幾把刀,藏哪了,做老子的是心如明鏡,如同松針襯在白茫茫的雪地裡,透過白襯衫看得一清二楚。
「乾爹何必呢?留個全乎人給我。」嚴小刀聲音壓到最低,但字字清晰並不軟弱懦弱。
「他腿不是廢了?兩隻腳留著也是礙事的擺設不如直接砍了。」戚寶山言猶在理。
嚴小刀襯衫被扯,露出一片麥黃色胸口。他是不能也不應對他乾爹動手,眼見戚寶山伸手從他懷中直取一柄十寸細長鋼刀。
嚴小刀現出失望之意:「您真要把人砍手砍腳了,我還怎麼留?我對養個人彘沒有興趣。乾爹,看在我面子上,饒他一回。」
戚寶山直視小刀的眼:「這小子這趟回來幹什麼的你心裡清楚,我饒他他能饒我?!」
凌河操縱輪椅的雙手蓄勢待發往後就撤,只是腳踝實在疼痛難忍根本無法發力,此時無奈想飛也飛不起來,攀巖走壁是更不可能。他卻看到橫擋在他身前的嚴小刀不知用的什麼手段,快如閃電裹住了戚爺右手。嚴小刀在戚寶山持刀直奔他這方向襲來的時候,竟捏住了戚爺的手腕手指順勢挺身一帶讓那柄細長刀刃插入自己肋間。
戚寶山與凌河瞬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愣住,睜大了眼盯著中間的人。
這屋內三人中,使刀的行家自然還看嚴小刀。他想讓那柄尖刀進誰的腹,一定就是進誰的腹,別人都沒他手快,手指也不會有那樣凶狠的爆發力。
小刀你……戚爺將這三字碾在牙齒間,眼神裡有一絲猙獰,使力的一瞬間又趕忙往回收力。兩人腕子手指糾纏一起立時呈現你爭我奪的拔河膠著之勢,竟然是戚寶山想往回收,而嚴小刀一聲不吭毫無懼色將刀尖直送自己左胸之下兩根肋骨之間的脆弱隔膜。
從凌河坐的這個角度看不到,刀尖順暢無阻地穿透雪白襯衫,戳出一個血點。
血色從那一點上如策馬輕裘一般洇濕開來,就像點滴的水墨在雪浪紙上暈染出一幅雲霧遮山的圖卷,只不過這次繚繞的雲紋呈現一片刺目的緋紅色。
從小刀的視線也看不到背後。凌河下意識傾身伸長手臂,指尖抓住他的衣服。凌河是想揪住,小刀你不傻的?戚寶山老狐狸他明擺著試探你,你跟他玩三刀六洞?你來真的嗎?……
嚴小刀呼吸平穩,面色分毫不改:「乾爹,看在我往日給您鞍前馬後盡心盡力,賞個全須全尾的人給我,我感激涕零一輩子。」
戚寶山慘笑:「小刀,你這是跟我侍寵要挾?」
其實都談不上要挾,以二人關係,這件事假若傳揚出去,知情者一定會說這是戚寶山不仁,簡直太不通人情了!他嚴小刀為戚老闆這些年打拼天下血濺臨灣立下汗馬功勞,今日就求戚爺「賞」個合心合意的美人兒您都不准,竟還動了刀子,這透著卸磨殺驢兔死狗烹還斬人所愛的路數,以後誰還替你賣命?
嚴小刀任那一片血跡在他胸口下方張揚開來:「不敢要挾您,上輩人是非恩怨我也沒資格插手,乾爹,今天這一刀我替他接了,夠不夠?」
戚寶山鏡片之後瞳孔驟然緊縮:「小刀,你就為了……他?」
嚴小刀也不顧每次呼吸和說話的力道摩擦著胸肋,讓那片緋紅的雲山色澤更顯艷麗,又說道:「這一刀就算已經砍了他的左腳,求乾爹再賞我一刀,算作砍右腳的,今天這事就算了。」
其實無須凌河兀自心疼、暗中擔憂,嚴小刀腦子也不傻,這還遠沒到搏命的時候,他可沒想真捅自己。
在幫派之內,「三刀六洞」是最狠最嚴厲的自裁,一般只用在兩種時刻,懲罰背主求榮出賣兄弟的叛徒,或者假如嚴小刀有一天想要背離戚爺徹底離開這個地方。三刀都捅到對穿,基本上命也沒了。
此時這把刀攥在嚴小刀手裡,真切地應了「游刃有餘」這四個字,進退自如到何等程度恐怕戚寶山都難以分辨。刀尖已入他肋間有幾厘幾毫都瞭然於心,只是表皮見點血,沒捅到臟器,不會穿透,不會把命捐在這裡。
這事就看誰更心狠,誰比較心軟。
……
這天傍晚在地下室小黑屋內,三人對峙最終像是戚寶山心軟了。
戚寶山在作勢想要捅第二刀時將刀尖拔出,一掌將柳葉刀拋出去,無聲地扎進對面牆壁,也像扎進自己心窩。
戚寶山那保養相當細緻的面龐皮膚瞬間滄桑了許多,只能歸咎於地下室糟糕的陰濕地氣,短短幾分鐘就毀膚傷臉了。凌河昂首直視這個人,眼瞅著那一層白嫩細軟的面殼蛻化下去,等著看下面將會露出何等真實面目。
戚寶山眼瞼下垂,朝小刀揮揮手:「你先出去,我跟小凌先生說話。」
嚴小刀襯衫下擺掛在外面,胸口一片紅,但並不準備走。他也明白,這棟房子內只有他能保護凌河的周全。凌河曾經罵過他的那些話「在你那情深似海恩重如山的乾爹面前你怎麼保全我」深深刺痛過他。
戚寶山歎口氣,認真地說:「我不會碰他,不傷他,我與小凌先生單獨敘敘舊,小刀你出去。」
「多謝嚴總仗義,不必擔心,你先出去吧。」凌河也說。
地下室那扇門「砰」得闔攏緊閉,將一切私密交談斂入門縫。
……
嚴小刀是千不願萬不甘地從地下室裡移步出來,染血的襯衫觸目驚心,讓客廳中圍上來的兄弟們全部吃驚心痛,他卻搖搖手示意「無大礙」,心裡惦念凌河的安危。
他不知戚爺打算跟凌河怎樣敘舊,難免內心不安,怕戚爺會毆打毫無還手之力的凌河。而敘舊的內容竟然每一句都要瞞著他,一丁點都不能讓他知道?
……
嚴小刀確實聽不得這段敘舊。
戚寶山彎下腰虛心向小輩求證:「小凌先生,我就向你請教兩個疑問。
「第一件事,是誰把十五年了都沒人找得到的一攤腐爛死人骨頭給摳哧出來,再捅給公安,竟然讓那人間蒸發的死人重見了天日,想要翻這件原本已經入了黃土的命案?
「第二件事,是誰給我發的那條消息,讓我去『雲端號』上對付你?我這些日子思前想後投鼠忌器結果錯過了除掉你的最好時機,一直捱到今日我才想明白,我一直以為那條消息是那個人發來的以至於疑心重重,其實……是你通知我的,你散佈給所有人消息,你設一個圈套想誘我們全部上船然後伺機動手,對嗎?」
凌河的臉被遮蓋在戚寶山寬厚脊背之下,這時移開一個角度,梳著馬尾辮的英俊面龐移出陰影,很有風度地點頭:「晚輩慚愧,戚爺您真聰明,怪不得釣您您都不來船上露面。」
戚爺自嘲道:「我聰明個屁!只不過在你眼裡比小刀的腦子還稍微強點?」
凌河不屑地白了一眼,內心暗暗吐槽,我將小刀收藏在心裡,任何人都比不上他一個指頭、一根頭髮絲,你又怎麼可能比他強?
作者有話要說: 稍稍解釋:劇情並不複雜,明線就是麥先生的案子,暗線就是十五年前舊案,復仇天使為了報復舊案設計讓某些並不無辜的相關人再次捲入新的案子,這就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件之間聯繫,直線直通思維就可以啦。當然,麥先生交代的那個更深的「圈子」,是後半段要解決的更棘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