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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橫刀》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流落人間

  在毗鄰省界的回馬鎮上, 有一座與遠郊鄉土氣息不太相襯的基督堂, 而且是一棟保存完好的老堂,擁有淳樸渾厚的石砌牆壁與一座突聳出來的鐘錶樓子。

  教堂外牆經過維修仍隱約可辨煙熏火燒的痕跡,訴說著這塊地方曾經歷經的劫難。經過百十年來數次反洋教和革命文化運動還能挺立至今,實屬不易,並且終於在新社會裡混到了一個省級文保建築的牢固地位, 也成為遠近十里八鄉老百姓平時求神拜主搞一搞精神寄托的風水聖地。

  門口還停著不少轎車, 與三輪摩托、電驢和賣菜攤子共同爭俏, 附近的中年婦女們收起剛在廣場跳完大秧歌的鑼鼓和紅綢, 三三兩兩排隊進入,這些都讓聖堂的風景呈現幾分中西合璧土洋結合的混奏氣質。

  禮拜日的基督堂是教徒活動日, 查看證件方能進入。

  凌河沒想到某位老總還真是有證的。守門人問凌河要證件時,嚴小刀投機取巧地隨口一說:「他是我親戚。」

  凌河一手拄拐一手被嚴總架著的時候, 輕描淡寫一撇嘴:「嚴總我是您親戚?你們家的月例和零花錢發我了嗎?」

  嚴小刀冷笑道:「是不是還得管家長要紅包啊, 孩咂?」

  凌河回敬:「年都已經過了,容許您老今年先欠著。」

  嚴小刀說:「明年過年一定給少爺您補上。」

  ……還有明年嗎?

  這樣的時光,有一日算一日。

  這算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狀態和關係,沒人說得清了。至少,在嚴小刀對戚寶山的匯報中,凌河這時是應該被關在他別墅的地下室裡,而不是被供在主臥室裡。

  嚴小刀把這人帶出來玩,倒也不怕凌河起了造反之心找機會跑了。

  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已經給了凌河無數的機會「跑掉」。

  凌河倘若知情知趣地逃命跑了,別留在他這裡,對他來說才是如釋重負且最容易解決的局面。那樣,倘若被責問,他大可以堂而皇之地跪到戚寶山面前負荊請罪,讓他乾爹直接砍他兩刀出出氣就算了,而不用讓那些刀口砍在凌河身上……

  可是這人也沒表現出要跑的意思,還挺安之若素?

  宏大肅穆的教堂內,黑衣的牧師面容慈愛,在台上講述本周禮拜的告詞。教會兄弟姐妹們黑壓壓地坐滿席位,神態安靜而虔誠。一些善男信女以跪姿將手肘搭在前排的椅背上,閉目禱告。

  兩個年輕的悄悄在後面找位置坐了,凌河也發覺,嚴總對聆聽福音和禱告詞並無多大興趣,但兩人都很守規矩地保持恭敬姿勢,後背挺得筆直。

  凌河忍不住小聲問:「你媽媽坐哪了?」

  嚴小刀一閉眼:「正中第二排左數第三個座位,她每次都坐那個座。」

  凌河隱約看到那是個虔誠地跪叩禱告的女士背影,嚴小刀應該是經常來陪的。

  他又微微湊頭過來問:「你不信的?」

  嚴小刀用最細微的動作搖頭,隨即低聲解釋:「她老人家又沒有逼著我信,隨我的意,但我也不會當著她的面非要矯情說我不信這個。

  「『孝順』麼,這個詞,歸根結底就是個『順』,讓她心裡舒服高興就成。」

  嚴小刀隨意解說自己的「孝經」,惹得凌河忍不住用眼角餘光覷了他好幾眼,每天都能從嚴先生這裡領悟一些讓他受教的新東西……

  唱詩、阿門頌全部結束,教友們起身魚貫上前,接受牧師在額頭和手上沾幾滴聖水作為平安福,再列隊從過道中清場了。好兒子嚴先生英氣筆挺地立在過道口,注視著那位眉目慈愛、自打一轉過身相隔老遠目光就完全籠罩在他身上的女人,一步上前,倆人來了個厚實的擁抱,帶著富有感染力的溫度。

  沒等嚴小刀開口,嚴氏先把手指上所剩的一點潮濕氣抹到他腦門上:「給你沾點聖水,有福氣的!」

  嚴小刀笑容俊朗,從背後變出一件紫色外套:「媽,前幾天給您買的。」

  嚴媽一看:「噯——這麼艷,我穿不太好意思了,送別人穿去唄……」

  嚴小刀笑道:「沒有別的女士可送。」

  嚴媽突然問:「你是瘦了吧?」

  「沒有!去南方曬黑了顯瘦!」嚴小刀當著他身後的某位知情人,輕鬆說道,「上周我去南島出了趟公差,所以那個週末沒過來陪您,我出差剛回來。這是我一個朋友,陪我過來看看您。」

  嚴總出差在賭桌上贏回來的「戰利品」很有禮貌地開口:「阿姨您好,我叫凌河。」

  ……

  小地方的人群,是生活上簡單平實而鄰里間互相熟稔的。車窗外時常傳來招呼與寒暄,就著車輪後揚起的陣陣黃土。嚴總駕車回家途中不得不兩次停下,讓路邊熟人有機會跟他老媽隔著車窗聊上幾個回合,還順便賺了熟人幾瓶白酒、兩包茶餅子和號稱家庭作坊手工自製的純有機絲瓜瓤子刷鍋帚……這一切都讓嚴小刀和凌河二人對眼前的人生與交錯亂入的回憶感到恍如隔世,無法想像他倆上周那趟公差之旅是怎麼過來的。

  這就是兩個平行而不相交的世界。

  而世間本就是由這許多層結界組成的,有美好的人間,也有黑暗逼仄的鬼道、妖界,各人蟄伏在屬於自己的旮旯角落,偶爾相交,各有各的命數。

  嚴小刀沒忘了給那幾位早被撇在後面的弟兄發了幾包煙和兩瓶酒,讓他們去村口檯球廳和飯館自行消遣。

  自從上車回家那一刻開始,凌先生就享受到了嚴總母上大人的碎碎念功。

  「這個誰,小凌,我們這窮鄉僻壤的,確實離城裡太遠、太遠了,辛苦你大老遠地過來看……」

  「小凌,路上不好走吧,主要是路不好,顛得不舒服吧,真不好意思啊……」

  「孩子啊,你在他公司做事?還是……你大學畢業了嗎?」

  凌河笑意漸濃:「阿姨,我今年高考。」

  嚴小刀忍無可忍:「媽您就別聽他說話,沒一句真話!」

  凌先生確實長得「少相」,嚴媽半信半疑,當真認為這個帥哥今年參加高考也是很合理的。

  凌河頗有領悟力地破解到對方一番說不出口的關懷。自從一出教堂大門走在陽光下,嚴氏一眼就看到他需要拄拐行動趔趄遲緩的下半身,一直閉口不問,但又似乎打心眼裡感到疼惜和過意不去了,想要關懷,不知不覺想要散發母愛的光輝。

  這種母愛籠罩全家、頭頂光芒萬丈的溫馨感一直持續到這天中午,最終化作飯桌上盛的滿滿堂堂的燉魚、燒鴨、醬肘子、香椿炒蛋、香干醃馬蘭頭、玉米貼餅子、菜肉大包子,以及單單給凌河剝好的香甜糖炒栗子。嚴總上桌抄起筷子一看:「呵呦,媽您竟然給他剝栗子!」

  嚴媽一臉理所當然:「我看小凌手挺細的,別傷手了,你手硬麼……誒?你想要我也給你剝。」

  嚴小刀連忙一擺筷子:「甭用,我喜歡直接嚼殼。」

  嚴媽又問:「出什麼公差,你那個、那個乾爹,專門派你去的?」

  嚴小刀低頭啃餅點頭:「嗯,去外地公司視察一圈就回來了,公費旅遊,各種飯局。」

  也確實是公費「旅遊」,各種高檔飯局兼吃喝嫖賭,不算對母上大人撒謊。

  嚴媽追問:「怎麼又派你去,他不派別人啊?……挺順利的?這回沒出什麼事啊?」

  嚴小刀神情自若:「沒什麼事啊,哪回我也沒什麼事!」

  嚴媽是目不轉睛瞧著兩人吃飯,自己都忘了動筷子,當然,主要還是看兒子。凌河認為,那眼神裡總摻雜許多說不清道不出的情感,是憂慮、擔心、不捨、無奈、甚至經年累月積壓的歉疚之情悄然混合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嚴媽將貼餅子煎鍋端回廚房,從嚴小刀背後輕手輕腳走過時,眼底神色一變,分明曝露出一道強烈的帶有審視感的焦慮,硬是把話給憋回去了不敢說。已經沉默著放任和縱容了這麼些年,現在你說什麼還管用?

  她最終還是攬住小刀的肩膀,很體貼地從肩到腰捏了捏,又捶了捶,又用力拍了拍,捨不得撒手似的……

  「媽……回頭我給您捶成嗎?」嚴小刀哭笑不得,悄悄皺起了眉。

  「阿姨,您廚房蒸鍋裡的釀豆腐好像熟了,我想幫您端但是我也幫不了,阿姨麻煩您勞動了。」凌河眼明嘴快就幫嚴小刀解了圍。他都看出來了,慈祥的老媽有幾下恰逢不巧捏到某人右臂傷處,那手勁隔著西裝將嚴小刀額頭生生逼出一層冷汗。

  「能不出差就不要去了,那麼遠……以後跟你那位乾爹求求情,讓他開個恩,咱就不要再去了麼……」嚴媽偶爾避開視線,狀似自言自語。

  嚴小刀心平氣和道:「媽,我給人家做事,總得幹活兒拿錢,不然公司裡白養我這麼個閒人?」

  「也是,人家不能『白養』了咱們。」嚴媽表情倏地黯淡,眉梢眼角露出強烈的愧悔自責,「也是怪我這些年拖累你,家裡沒錢沒土地沒有親戚幫襯。我也沒什麼本事,就沒找著個能頂事養家的男人,沒能給你過上好日子,一大家子最後都變成你的拖累,當初……也只能接受那樣了。」

  嚴小刀正色道:「媽您這什麼話。」

  嚴媽仍是剝著栗子,微微下撇的嘴角抖出辛酸,低聲自言自語:「現在就盼你平安就好,你小時候漂亮著呢,比現在好看,猜想著你母親應該也是漂亮貴氣的人,一定是名門大戶的閨秀小姐,肯定比咱家這樣寒酸的強多了!還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天父都不會寬容我了……」

  嚴小刀語塞,都顧不上勸解寬慰,心虛地飛快瞥了凌河一眼。

  恰好凌河也快速瞟他一眼,眼裡分明是不知情而感到驚異的,但那對淺綠色瞳仁裡流動的光芒異常平滑冷靜。凌先生在鯊魚池子裡舌戰群雄尚且臉不變色氣勢如虹,這點小場面有什麼撐不住的?他對著面前一鍋燉魚大快朵頤,綻出無往不利所向披靡的俊美笑容:「是嗎,阿姨,嚴總小時候很漂亮?能比現在還帥?您一定找一張照片給我看看。」

  嚴媽抿嘴笑:「噯,沒你漂亮!小伙子你才是真俊,十里八鄉我也沒見過有你這麼俊的!」

  凌河又指著櫃子上一捆摞好的黑色手工布鞋轉移話題:「我說嚴總上哪弄來這麼好穿的居家布鞋,還穿出來給我們顯擺,外面都買不到,我能求阿姨您也給我做一雙嗎?」

  「成的,都沒給別人做過,你稀罕啊我給你做嘛!」嚴媽重新開懷,笑模笑樣的眉眼間猶存年輕時的風韻,眉毛和眼線都描得很好,一看就是利索的女人。

  「我們太稀罕了!」凌河擱下筷子,「這鍋貼餅子我也幫嚴總打包一袋拿走,讓他吃夜宵別再啃涼包子。」

  母愛光環籠罩頭頂的嚴媽上下不停打量小凌先生,就差再問出來,這招人疼的小帥哥,你還缺衣服褲子帽子和圍巾嗎,你愛吃芝麻椒鹽烙餅、蜜棗發糕和驢肉火燒嗎!

  嚴小刀發覺,凌河這個人,在他嘗試著想要懂事、有禮貌、有人情味的時候,那是非常懂事、非常有禮貌、非常講人情味的,讓他這顆久經江湖的老心都軟成那一團綿軟甜香的栗子瓤了。

  飯後出去溜食,嚴小刀出門時將風衣往身後抖開,唇邊帶笑,身形都顯得更加高大俊朗。

  隔壁門口坐的大叔笑呵呵招呼他:「噯,小嚴老闆,回來瞧你媽媽啊?你媽真有福氣,晌晚過來吃個飯嘛。」嚴小刀答應著,還童心未泯脫掉風衣陪隔壁幾個小孩玩跳房子。

  他跟一群孩子單腿蹦得意氣風發,心情真是極好的……

  嚴氏她家住的是這村看起來最新最氣派的二層白牆小樓,獨門獨院。不用說,這是她利索能幹的兒子掏錢孝敬的。除此之外,這村通往城裡的柏油路以及新換的灌溉引水渠也是嚴總六年前掏錢雇施工隊修的。

  嚴小刀載著凌河在鄉間兜風,停在一片曠野之隅,指著遠處煤山:「那裡在我小時候,就是個私人非法開採的小煤礦,現在還是個非法開採的煤礦。」

  煤山在陽光下泛出震撼壯觀的金屬光澤,周圍廠房朝天噴著褐色煙塵,煙柱如同江口的滾滾波濤。壯麗的景色之下,不知埋著多少無名氏卑微嶙峋的破皮瘦骨與不為人知的往事沉痾。

  「我小時候在那個山裡挖煤。」嚴小刀說。

  凌河完全以為這人扯淡逗他,譏笑道:「挖煤能挖出嚴總現在一身能耐本事和人物姿色,早知我小時候不該出去留學當假洋鬼子,也跟著你在這下面打井挖煤!」

  嚴小刀坦率道:「我說真的。」

  凌河錯愕地盯著小刀,一時無言,回想嚴媽方才飯桌上一番掏心掏肺的自言自語,沒能給你過好日子,沒有照顧好你,更覺無言。

  嚴小刀反而興致高昂,又問:「你坐過挖掘機沒有?」

  凌河平生難得遇到讓他都預料不及的變故,挖掘機又是嘛玩意?他又沒念過藍翔,沒玩過挖掘機。那煤山旁邊停著一輛作業間正在午休的龐然大物,伸出長長的一根神鉤鐵壁,擎著那輕而易舉將地上刨個大坑的爪子。嚴小刀過去給司機塞了包煙,然後不由分說把凌河拖過去了。

  凌河算是明白了:「嚴總,你也開過這玩意兒。」

  挖掘機駕駛位特別高,嚴小刀幾乎跪著把凌河頂進去的,讓凌河坐在那駕駛位靠椅背的位置,然後試圖將自己擠在凌河身前,得瑟一手怎麼駕駛這台挖掘機。

  這座位就顯得太狹隘侷促了,嚴小刀一坐下去,身後的人不爽地哼出一聲,已是忍耐到極限沒有發飆噴毒,卻又話裡有話:「嚴總,您真把我當成未成年,還沒高中畢業?我也沒那麼『小』了……」

  嚴小刀也很侷促,他是很有存在感的身材,前襠已經頂到方向盤了。

  嚴小刀扭回著頭,皺眉:「你往後點兒。」

  凌河:「我沒地兒了,你往前。」

  嚴小刀:「我也沒地兒,你再往後!」

  凌河:「你坐我腿上。」

  嚴小刀認真考慮了一下:「我太沉,怕把你腿坐壞了。」

  凌河不屑地送他一個白眼:「我是瓷的嗎?就你這點份量,坐!」

  嚴小刀坐凌河大腿的時候,覺得他用後心位置可以聽到凌河疊落著的心跳,而且對方比他心跳更快,比他更壓抑不住那隱在深淵中被刻意稀釋的期待和歡愉。那個心跳曾在他面前驟停,他曾經與命運相搏瘋狂地按壓那個胸口,現在那顆心聽起來無比生動活躍,像是對他傾訴埋藏內心深處的喜悅……

  在這世上,他們曾短暫地流落人間,每一口呼吸都讓人想要留住。

  夜,兩人並排躺在嚴家白房子二樓的一張床上,恰好能從窗戶望見漫天星圖。霧霾被風吹散時,夜空中呈現一道璀璨動人的星河。

  兩人都無睡意,蓋一床棉被聊天,就十分的滿足。凌河眼底旋轉著絢爛的星空,用委婉的聲音念白:「我媽媽是在我六歲念小學一年級時去世了。」

  嚴小刀轉過臉平靜望著身邊人,內心澎湃。他明白凌河為什麼提起這個話頭。凌河不主動探問嚴家母子間不為外人知的故事,卻選擇了以退為進,主動講自己的家事。

  「我父親很愛我的母親,他們是在貴族私校中學時的青梅竹馬。印象可能不太清晰了,記得我母親她很漂亮,喜歡把長長的細軟的卷髮盤起,再讓一縷髮梢垂落胸前,就像仙女一般。她每晚捧書用英文給我講故事,記憶裡那聲音像夜鶯一樣婉轉動聽,我現在仍然時常夢到那個講故事的天籟之音。只是後來她身體不好,病了兩年,發達的現代醫學成就都沒能挽救她,大約就是家族遺傳性的致命免疫系統障礙及血液疾病,她病死了。」

  「我父親就沒有……沒有再娶了,一生也只愛我母親一人,直到他去世。」

  凌河閉上眼,似乎陷入一段久遠的回憶,不知被碰觸到哪一段湮沒塵封的往事,就在此時浸入一種難以自控和自拔的悲傷情緒中。悲傷卻又因為這人極其強大穩定的心智而遭遇全力壓抑,沒有爆發出任何強烈情緒,只在喉間和胸口隱隱透出短促的哽咽和痙攣。

  嚴小刀十分體貼地在適當時候保持沉默,等待那些唏噓最終歸於平靜無痕。

  一位癡情沒有再娶的男人?

  這是那位生意圈內風評極爛聲名狼藉的老棺材瓤子?這是凌河曾經自己口中聲稱的「十惡不赦、罪行纍纍、罄竹難書之徒」甚至「從棺材裡爬出來拖著一身腐皮爛肉解釋」都很被兒子嫌棄的凌煌?嚴小刀那時也有一絲莫名的納罕和茫然。凌河口中的「父親」角色是自相矛盾的,不知哪一套描述才是這個人的真情流露。

  凌河很自然地將視線轉向嚴小刀,該你了。

  故事太長嚴小刀琢磨究竟從何說起,倒也沒什麼值得扭捏隱瞞:「聽我媽說,她是在坐著平板車進城往省會醫院的路上,她的……怎麼說呢,第二任丈夫拉著她、他倆有先天缺陷殘廢的兒子、還有她第一任已全身癱瘓的前夫,就在路邊碰見了我這麼一個,據說可能當時在那方圓兩里地流浪了仨月吃了仨月剩飯渣子還被狗追著攆快要餓死的小孩。然後,她跟她丈夫,還有她第一個男人,他們仨人把板車就停在路邊,商量或者說爭執了一個小時,因為家裡再多一口人的富餘飯都沒了,再進來一張嘴就要抓鬮選先溺死床上癱著的哪一個……她不顧她那倆男人的一致反對,最後把我拽上了平板車。」

  饒是天資過人的凌先生,也讓這信息量宏大但深刻抓住人生重點的兩句話,深深地怔住了,需要時間消化。

  凌河盯著嚴小刀,腦內狂跳的思維意識卻已穿透眼前人的衣裝和軀殼、穿越二十多年時光的重重阻隔,呼嘯著掠過那許多陳年舊事,再嘯叫著重新湧上他的眉心,那一刻,也好像把一切由來都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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