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知己(10)
常珊是鄭奇大二時交往過的女朋友,如她的名字一般姍姍來遲,與其他被院長叫來配合警方辦案的學生一樣顯出幾分煩躁。
“我比他小一年,也是建築學院的學生,進校就聽說他的大名。學院迎新晚會時,他是主持人,穿了身西裝,當時就給我迷住了。”常珊身材高挑,化著淡妝,黑色長髮被束成俐落的馬尾,是“敢於露出額頭”的美女,“我為了他進入學生會,通過幾個學姐的介紹認識了他。那時候吧,覺得他簡直是我理想中的男朋友——帥氣、優秀、溫柔、幽默,家境也不錯。我自己條件也不差,就打算追他。”
花崇立即想到同樣追求過鄭奇的盧慶,問:“追了多久?他什麼態度?”
常珊笑道:“這還能追多久?一表白就成功了唄。”
花崇挑起一邊眉。
“怎麼,不信啊?”常珊說:“我不比他差,他那時是建築學院的院草,我還是新晉系花呢。女孩子再奔放都是好面子的,若是老追追不到,我就懶得白費力氣了。”
之前的分析沒錯,鄭奇果然是故意吊著盧慶,享受那種被追求的快感。花崇點頭,“後來呢,相處得怎麼樣?我聽說你們只談了半年,因為什麼而分手?”
“剛在一起時,我們處得還不錯。他的長相真是我的菜,又是學生會外聯部部長,不出意外大二下學期會成為學生會主席。跟他在一起,我感覺很有面子。而且他成績也很好,我們一起去圖書館,他經常給我講講題。”常珊說著語氣一變,“但是吧,相處得久了,我漸漸發現,他這人……怎麼說,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又是不舒服,張玄也曾說過鄭奇讓他感到不舒服。
花崇問:“為什麼?”
“最初認識他的時候,我以為他家庭條件和我差不多,也是中產階級。那時他舉手投足都挺有風度的,花錢不大手大腳,但也不吝嗇。後來在一起了,我才發現,他父母都是工人,就是那種國企裏的‘雙職工’。”常珊抿了抿唇,“我沒有瞧不起工人的意思,也不是嫌他家境不好。你可能覺得我拜金,但在感情這件事上,我一直很理智。”
“你認為談戀愛應當找與自己同一階層的人?”
“對,這不是拜金或者嫌貧愛富的問題。一時的喜歡和衝動解決不了一輩子相處的矛盾,我覺得只有階層相同,才能最大程度理解對方。”常珊歎了口氣:‘如果早知道他的家世並非我想像中的那樣,我可能不會跟他表白。’
“很少有姑娘剛上大一就有像你這樣的感情觀。”花崇說。
常珊笑了笑,又道:“不過這其實不是我跟鄭奇分手的關鍵原因。如果早知道我們階層不同,我不會追他。但是我們已經在一起了,我不想因此分手。是一些日常瑣事,讓我越來越受不了他。”
“比如?”
“他太喜歡抱怨,而且心思比較齷齪。他在外人面前很有風度,剛和我在一起時,也保持著這種風度,時間長了,他性格裏那些不太好的東西就都暴露了。”常珊微蹙著眉,一邊回憶一邊道:“他可以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抱怨整整一天,例如早上起來時,發現鞋子被室友踢到了門口,還有上課時前桌的人坐得筆直,擋住了黑板,還有什麼網卡住了,圖書館沒位置了,想借的書沒借到,學生會的新人資質太差……聽他抱怨一兩次還行,久了真的很煩。他一個大男人,成天就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嘀嘀咕咕,我實在是受不了。”
花崇問:“除了跟你抱怨,他有其他的發洩管道嗎?”
常珊愣了一下,“有的。他時常去我們學校的BBS上匿名發帖,看不慣誰就添油加醋地罵誰,還造過謠。”
“你提醒過他嗎?”
“當然提醒過,但他不聽。好在他也不會對我發火,只是讓我看他發的帖子。我覺得很噁心。他那時的樣子我現在還記得——坐在電腦前,劈裏啪啦敲鍵盤,低聲笑。雖然這麼說很不尊重死者,但我覺得他,他真的……”
“嗯?”
“真的讓我想到一個詞——蒼蠅搓手。”
“所以你跟他提了分手的事?”
“當時還沒有,這畢竟是我念大學之後的第一場戀愛,我還是很看重,也很珍惜。”常珊搖了搖頭,“後來接連發生了一些針對女性的犯罪事件,他很喜歡點評這些事,總說那些受害的女人活該、自己騷、欠操,話說得很難聽。還有那年開了冬奧會,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任何隊員拿了獎,他就搓著手說,‘真劃得來,發財了’。我也是女性,他那些話很容易讓我帶入自己,而且他說人家運動員‘劃得來發財了’,實在讓我作嘔。各種矛盾湊在一起,我們開始頻繁吵架,之後我跟他談了分手,這時他的‘風度’又回來了,不生氣也不爆粗,和我說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花崇問:“照他的性子,分手之後應當去BBS涮你一頓。”
常珊笑,“我也覺得。但我知道他習慣在BBS上罵人,他可能比較忌憚這一點吧。他最好面子,不想和我撕破臉,這幾年我們見了面,還會友好地打個招呼。”
“他有沒有在明面上得罪過什麼人?”
常珊想了一陣,搖頭,“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的。他在表面上很會做人,如果不是與他談過戀愛,我肯定不會發現他私底下是那種人。”
花崇送常珊離開後,柳至秦拿著電腦趕來,“鄭奇確實經常在洛大的BBS上罵人。我剛才把他發的帖子草草過了一遍,喏,絕大部分都是抱怨和責駡。”
花崇滑動滑鼠,輕聲歎息,“表裏不一。我猜,他是用咒駡、造謠的方式在網路上發洩在現實裏積蓄的壓力。”
“除了BBS,他還在其他地方傾吐不滿。”柳至秦說:“他有一個微博,ID叫恕之先生,內容清一色全是咒駡。明星拍片受傷,他轉發說‘祝你下次摔死’;小夥扶老人被訛,他說‘老不死你也敢幫,活該’;名人婚姻出現問題,他說‘你老婆鬆了’……”
“嘖。哪來那麼大的戾氣?”
柳至秦也是一臉無奈,“網上確實有不少像他這樣的人。對了,我看他經常參與‘人肉’。‘人肉’的都是一些在網上人人喊打的人。”
花崇神色凝重,“一些人參與‘人肉’的出發點是好的,是為了找到那些依靠網路做違背道德之事的人。但現在,更多的人只是參與網路狂歡而已。他們缺乏基本的判斷力,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人肉’不過是滿足他們自以為是的‘英雄情結’,或者說是他們發洩現實不滿的工具。”
柳至秦點頭,“的確如此。哦,花隊,剛才張貿打電話來說,已經向萬喬地產核實過。鄭奇這幾個月確實在他們處實習,不過和我們之前瞭解的不一樣。他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被辭退了,所以他失蹤一周,萬喬都沒有聯繫學校。”
“辭退?因為什麼被辭退?”
“HR和部門領導說,鄭奇這個人,思想上有很多問題。”
“這倒是和常珊、劉淦的說法一致。萬喬那邊有沒有說具體是什麼問題?”
柳至秦沒找到水,直接喝了花崇的,“說了,說他爭強好勝,但方法沒用對。實習生再厲害,剛進公司時也是一張白紙,他倒好,聽不進前輩的建議,每次被前輩指出不足,面上都謙虛地接受,一回到自己位置,就在網上傾述。照HR的說法,他那已經不是傾述了,簡直就是惡意詛咒。萬喬這種大公司,為了防止員工洩露商業秘密,網路都是設有局域監控的。鄭奇一個新人,不知道自己罵的每一句話都在別人眼中。”
“愚不可及。”花崇說:“看來不管是在公司,還是在學校,還是在網路,他都得罪了不少人。”
“是。”柳至秦喝完了水,又加了一杯,“禍從口出,兇手既然採取了割喉與分屍這種極端手段,說明非常痛恨鄭奇。”
“現在這種情況,只能挨個篩查了。”花崇揉著太陽穴,看了眼時間,“走,去看看李訓他們查得怎麼樣了。”
新北村社區外那輛推車上的血,在經過DNA檢驗後,確定是鄭奇的。
令人意外的是,推車的把手處,竟然有一枚新鮮的指紋。
“在指紋庫裏比對過了嗎?”花崇問。
“比對了,沒有結果。”李訓說:“不過從紋線的清晰度來看,是老年人的指紋。”
“老年人?”這與初步犯罪側寫並不相符。
“兇手將推車拋棄在牆外後,有人動過它。”柳至秦一手拿著現場照,“有人在暗中幫著他,不僅為他清理掉了平臺上的足跡,還將推車藏了起來?”
“如果有幫兇的話,那這個案子就更複雜了。”花崇支著下巴思考,“指紋應該不是兇手留下的,他非常縝密,不至於留下這麼明顯的指紋。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幫兇的存在。這個留下指紋的老人家為什麼要幫他?”
柳至秦來回走了幾步,突然道:“生活在這附近的老人家可不多。”
花崇眼尾一撐,目光與柳至秦一接,立即想到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