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紅顏(06)
袁昊剛推開審訊室的門,就聽見桑海的話,斥道:“該說你們膽大不要命,還是天生智障後天法盲啊?這年頭了還敢去偷文物?你丫是不是還隨身攜帶洛陽鏟?”
桑海忽然激動起來,面紅耳赤瞪大一雙眼:“執法人員就能隨意誣衊人了嗎?我們只是拿文物來研究,不是偷!”
袁昊嘴角一抽,還想嗆回去,花崇已經抬了抬手,示意他別說話,然後看向桑海,順著毛捋:“你們以前去別的考古發掘現場拿過文物回來研究嗎?”
“沒有。”桑海這回回答得乾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這回是碰巧就在洛城,所以我們才想去試試運氣。”
“你沒有,你能確定徐玉嬌也沒有?”
“我……”桑海頓住,眼神忽閃,聲音低了下去,“她說沒有。”
“哦,那這次就是你們第一次去拿文物咯?”花崇心中已經有了幾個猜測,面上卻毫無波瀾,“她為什麼不讓你跟著去?”
桑海掙扎許久,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咬了咬牙,憤憤不平道:“她太自私了,她擔心我比她先拿到文物!”
袁昊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想不通一對情侶好好的為什麼會因為誰先拿到文物這種事產生矛盾。
可轉而一想,又覺得這兩人的行為本就不符常理。
哪個正常人會大晚上跑去考古現場偷文物?
花崇卻淡定得多,繼續審問道:“她不願和你一同去,所以你就跟去了?”
“我是怕她出事!道橋路那麼亂,她一個女孩子……”
桑海還未說完就被花崇笑著打斷:“同學,我提醒你一下,這裏是重案組,你在我跟前裝什麼深情?省省吧。有那工夫還不如在開口之前回憶一下之前說的話,讓你自個兒顯得不那麼精分。”
桑海咬著牙急促地呼吸。
花崇又問:“你兩次出現在監控裏的時間隔了兩個多小時,這期間找到文物了嗎?”
桑海痛苦地搖頭。
“那你……”花崇頓了頓,“找到徐玉嬌了,對吧?”
頓時,桑海脊背繃直,僵硬得像一堵雕塑。
幾秒後,他的肩膀開始劇烈抽搐,像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怖的畫面。
花崇放輕聲音,語速也慢下來,“你看到了什麼?”
“嘭”一聲悶響,桑海額頭猛然撞在桌沿,袁昊立馬將他制住,大喝道:“你他媽幹什麼!”
桑海嘴唇泛白,被咬破的地方滲出殷紅的血。他嗚哼著甩頭,似乎正拼命將那血腥的一幕趕出腦海。
“監控顯示,你匆忙離開道橋路時,手裏拿著一個巴掌大的長方形盒子。”花崇瞥了一眼袁昊才拿進來的視頻截圖,問:“那個盒子裏面裝了什麼?”
聽到“長方形盒子”時,桑海眼神忽變,哆嗦道:“沒有,那,那就是個普通盒子。”
“你怎麼就是不肯老實交待呢?”花崇抖了抖手中的打印紙,“經過圖像處理,這玩意兒已經再清晰不過——PSV遊戲卡。”
桑海搶過打印紙,紙沿很快被他捏皺,紙張晃動的聲響在狹小的審訊室裏陣陣回蕩。
“這是徐玉嬌的東西吧?”花崇問:“你為什麼要拿走?”
“我必須拿走!”桑海嗚咽道:“那是我借給她的遊戲碟,上面有我的指紋!如果讓它擺在那裏,你們很快就會查到我頭上來!”
花崇聳了聳肩,“但我們現在也查到你頭上來了。說吧,那兩個小時裏你幹了什麼,或者……看到了什麼。”
桑海往後一仰,被冷汗浸濕的捲髮雜亂無章地搭在前額。
“我知道道橋路亂,以前從來沒去過。”少傾,他終於開了口,“上周玉嬌就說過想去發掘現場看看,但我沒想到她會週五那天去。上午她聯繫我時,只說晚上一起吃火鍋,讓我把上次買的PSV遊戲卡帶上,借她玩玩,我沒想太多,時間一到就去銀行附近的地鐵站接她。”
“吃飯的時候,她突然說起一會兒要一個人去道橋路,我很吃驚,跟她吵了兩句,但說不上是不歡而散。我送她到地鐵站,她離開後我越想越不服氣,心一橫也上了地鐵。但一到道橋路,我心裏就沒底了,那兒路燈有一盞沒一盞,陰森森的,我分不清什麼街什麼巷,看到一條相對敞亮的巷道就進去了。”
說到這裏,桑海開始頻繁地抹臉,眼珠不斷在下方掃動。
花崇斜倚在靠椅上,冷靜地看著他。
“道橋路裏面亂七八糟,像迷宮一樣。我進去沒多久就被繞暈了,既找不到去發掘現場的路,也沒遇上玉嬌。快12點時,很多平房都關了燈,我慌了,想趕緊離開,卻認不得路,繞來繞去還是在老地方,還,還遇到一些人。”
花崇問:“什麼人?”
“地痞流氓吧,我不認識。”桑海雙手重複著握緊鬆開的動作,手部的汗在桌上暈出一小片熱痕,“我不敢與他們打交道,就儘量挑沒人的路走,不知道怎麼就闖進了一片荒地。”
袁昊不由自主向前一傾,花崇卻仍不動聲色地靠在椅背上。
桑海停頓數秒,聲音再次發抖,“我在荒地上走了一會兒,突然被絆倒,我打開手機電筒一看,一看……”
“居然是一個頭!”
審訊室裏湧動著急促的呼吸聲。
“我起初其實沒認出那是玉嬌,她被木板壓著,露在外面的只有頭和沒有腳的腿。”桑海臉色蒼白,語速時快時慢,“她的眼睛沒有了,只剩兩個血窟窿,我嚇得走不動,一下子跌倒,半天才看到她的裙子一角。”
“然後呢?”花崇問:“你幹了什麼?”
“我那時腦子徹底亂了,用衣服包著手掀開木板,想確認到底是不是她。”桑海抱住頭,“真的是,真的是!她的腳被切掉了,眼睛和耳朵都沒了,裙子上全是血,隨身帶的包沒有了,但是銀行卡、身份證、PSV遊戲卡卻放在一旁。我根本想不了太多,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在那裏,是誰殺了她,我害怕極了,怕像她一樣被殺,更怕被當做兇手。所以我拿走了PSV遊戲卡,匆忙離開。求你們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兇手!”
這時,曲值快步走進來,在花崇耳邊低聲道:“已經在桑海的運動鞋上檢查出與道橋路荒地相同的土壤植被成分,他確實去過現場。”
花崇看了近乎崩潰的桑海一眼,讓正在做筆錄的偵查員先帶人下去休息。
曲值問:“是這傢伙沒跑了吧?”
花崇點了根煙,“我覺得不像。”
“不是他還有誰?”曲值不信,“作案時間對得上號,鞋也找到了,而且他和徐玉嬌發生過爭執,唯一的難點是兇器。按理說他是搭乘地鐵到道橋路附近的,不可能隨身攜帶刀具和榔頭,但是不排除他事先將兇器藏在哪條巷子裏的可能。”
“他的確有重大嫌疑,而且以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他是唯一的嫌疑人。”花崇靠在走廊的牆上,“不過你看他那樣子,像敢奸殺虐屍的變態殺人狂嗎?”
“萬一他是裝出來的呢?”
“如果他是裝出來的,我會看不出來?”
曲值忽一洩氣,“那怎麼辦?這案子社會影響太大,上面時時刻刻都盯著咱們,再不逮到兇手,這日子就沒發過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亂抓。”花崇在曲值肩上拍了拍,笑道:“審桑海半天也不是沒收穫,起碼知道了徐玉嬌為什麼會夜裏跑去道橋路。”
說著,他撇了撇唇角,補充道:“前提這小子沒有撒謊。”
曲值學語道:“他有沒有撒謊,你看不出來?”
花崇“喲”了一聲,“行了,知道你崇拜我。想喝什麼?康師傅冰紅茶還是統一冰紅茶?”
“摳門兒!”曲值喊:“怎麼也得維他冰紅茶吧!”
“請你就是。”花崇和曲值一道向樓梯口走去,“桑海先關著,明天安排幾個人再去一趟道橋路。桑海週五晚上在那兒待了2個多小時,說不定有人見過他、記得他。”
“明白。徐玉嬌的小洋房需要盯著嗎?還有徐強盛那邊呢?”
“也盯著。”花崇說著突然似有所感地轉過身,往走廊另一邊看了看。
曲值也跟著轉身,卻什麼都沒看見,“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沒事。”花崇眉心微蹙。就在剛才,他隱約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並不是頭一回有被人窺視的感覺。五年來,他不停追逐那個暗影的蛛絲馬跡,藏於黑暗中的雙眼也冷冷望著他。
但這一次,來自身後的窺視卻似乎顯得不同往常。
像褪去了令人背脊發麻的黏膩,多了幾許陌生的溫度。
他用力閉了閉眼,覺得大概是今日太過疲憊。
“花隊?”曲值晃著右手,“是不是又頭痛了?”
花崇笑:“動不動就頭痛,你當我是病弱的林黛玉?”
曲值樂了,“你還別說,特警那邊就把你當成林黛玉來著。去年冬天你不是感冒了一回嗎,韓隊急得噢,三天兩頭跟咱陳隊吵架,說他虧待了你。”
“他倆愛鬧。”花崇倒是看得明白,“拿我起話頭罷了。對了,徐玉嬌的電腦、通訊記錄查得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