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紅顏(19)
此話一出,會議室一片譁然。
李訓說出了眾人的疑惑:“不至於吧?這點兒嫉妒就去殺人?誰從小到大沒嫉妒過活得比自己好的人?要都去殺人,命案我們還處理得過來嗎?”
曲值附議,“我也覺得不至於,就算真是因妒殺人,邱大奎最嫉妒的難道不是徐玉嬌的父母?殺徐玉嬌幹什麼?”
“我倒是認為因妒殺人並不稀奇,尤其是在邱大奎非常愛他女兒的前提下。”花崇站在柳至秦一邊,“你們覺得不至於,那是因為你們是正常人。兇手是嗎?邱大奎是嗎?”
張貿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不過我不贊同小柳哥剛才的說法。”花崇話鋒一轉,沖柳至秦笑了笑,“嫉妒是建立在瞭解的基礎上。至少從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邱大奎與徐玉嬌沒有任何交集,徐玉嬌對他來說就是個普通的有錢人。洛城的有錢人不止徐玉嬌,比徐玉嬌更有錢的也不少,他怎麼單單盯上了徐玉嬌?”
柳至秦食指曲起抵住額角,被當面反駁也不見尷尬,溫聲說:“是我疏忽了,忘了這一點。”
說這話時,他一直注視著花崇,花崇的目光卻蜻蜓點水般從他的視線中滑過,看向眾人道:“既然說到這裏了,我想強調一下,‘嫉妒徐玉嬌身世好’不排除是兇手的作案動機,前期排查時我們忽略了這一點,光盯著她與別人的矛盾,結果什麼疑點也沒查出來。後續大家都注意一下,不要放過‘嫉妒’這個點。邱大奎也要繼續審,雖然我們剛才給他做了不少無罪分析,但不能排除他殺害徐玉嬌的可能。”
會開完已是深夜,花崇坐在會議室沒走,柳至秦離他有些遠,合上筆記本,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張貿和曲值一同起身,曲值喊:“花隊,不走?”
“我休息一會兒。”花崇擺擺手。
曲值看柳至秦一眼,有些疑惑。
張貿更疑惑,出門就問:“柳哥剛來沒多久,花隊怎麼就和他那麼好了?他倆什麼時候討論過因妒殺人?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曲值揉著酸痛的肩頸,抱怨道:“媽的這案子越查線索越亂,我都給兜糊塗了。”
“你不是糊塗,是睡眠不足影響思路。”
“一天就能眯幾小時,睡眠足就怪了,就算是24小時待機的手機,晚上都得停下來充個電呢!”
“花隊精力永遠那麼充沛。”
曲值往後看了看,歎氣,“他哪是精力充沛,硬扛著而已。”
待到會議室沒人了,柳至秦才走到花崇跟前,將一個密封玻璃水杯輕輕放在桌上。
水杯裏,漂浮著五朵淺黃色的菊花。
花崇抬起眼,“原來是你拿了我杯子。開會前我到處找都沒找到。”
“冤枉。”不知是不是夜深了的緣故,柳至秦單手虛撐著臉頰,看上去比平時懶散了幾分,連同聲音都帶上些許沙啞,“在新洛銀行時,你接了電話就想走,如果不是我幫你把杯子收起來,這會兒它已經被銀行的保潔阿姨扔了。”
花崇拿起自己其貌不揚的水杯晃了晃,盯著裏面的菊花看了半天,“你幫我重新泡了一杯?”
“之前那杯的水都已經渾了。”
“渾了嗎?我沒注意到。”
“你的注意力都放在案子上了。”
花崇輕輕一撇唇角,“可惜還沒把兇手給揪出來。”
“但我們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真相。”柳至秦微偏著頭看花崇,“對了,花隊。”
“嗯?”
“怎麼想起叫我小柳哥?”
花崇一怔,旋即記起剛才開會時叫了聲“小柳哥”。
“你28,我31,我總不能像張貿他們那樣叫你‘柳哥’吧,叫‘小柳’又太老幹部了,只有老陳那種習慣裝逼的才叫得出口。”他玩著玻璃杯,“只好綜合一下。‘小柳哥’我覺得叫著還挺順口。”
“是挺順口。”柳至秦笑,“像個送快遞的小哥。”
“……那柳柳?”
“因為他們叫你花花嗎?”
花崇黑了臉。
柳至秦的笑聲很低也很沉,“好了,新隊員還是不挑戰組長的權威了。小柳哥就小柳哥吧,起碼還是個哥。”
花崇莫名感到心口有些癢,像是被什麼極輕的東西撓了一下。
“地鐵已經停了。”柳至秦唇角的笑還未消退,“花隊,今晚搭我的摩托回去嗎?”
花崇擰開玻璃瓶的密封蓋,灌了幾口菊花茶,“我想去看看邱薇薇。”
柳至秦目光微頓,似乎既覺意外,又感在情理之中,“我和你一起去。”
邱薇薇受了嚴重驚嚇,目前正在洛城市第四人民醫院接受救治。花崇和柳至秦趕到時,她剛在鎮定劑的作用下睡著。
邱家沒有別的人了,邱國勇性格古怪,遇事便破口大駡,將鄰居得罪了個遍,此時邱薇薇躺在病床上,連個願意來照顧的街坊都沒有,還是派出所的女民警陪在一旁。
醫生說,這孩子可憐,剛送來時不停胡言亂語,精神瀕臨崩潰,一直念叨著“殺啊殺啊殺啊”,用了藥才稍微好一些。
花崇沒有進病房,透過門上的玻璃小窗往裏面看了看,轉身靠在醫院雪白的牆上,“邱大奎口口聲聲說愛女兒,我看他這爹當得,也不比他老子強。”
柳至秦站在門邊,“小姑娘今後只能去福利院了吧。”
花崇想抽煙,打火機都摸出來了,才想起這裏是醫院,只得拿在手中把玩,“派出所和居委會會安排,去福利院也好,總比一個人留在發生過命案的家裏強。”
柳至秦眼神有些空洞,張了張嘴,卻沒有繼續往下說。
倒是女民警上來攀談了兩句,說派出所不會不管這孩子,一定會盡全力照顧。
花崇待女性一向溫和,柳至秦也彬彬有禮,見狀下樓買了兩杯熱豆漿,一杯給女民警,一杯給花崇。
聊著聊著,女民警無意間提到了今天傍晚另一樁報到派出所的命案,花崇與柳至秦聽聞後俱是一驚。
接到花崇的催命電話時,陳爭正在跟韓渠擼串。
特警支隊的精英大隊剛從北京回來,在公安部組織的全國特警聯訓中拿了好幾項頭名,韓渠一高興就自掏腰包請全隊去大排檔胡吃海喝,本來還想叫花崇,一想花崇正被案子搞得焦頭爛額,肯定抽不出時間,只好退而求其次,讓陳爭來當替補。
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刑偵支隊隊長還真去了。
大排檔人聲鼎沸,陳爭對著手機吼了老半天,才聽清花崇說的是什麼,酒頓時醒了,拿起外套就走,“你馬上回市局,我這就聯繫分局!”
呂洋剛滿18歲,高中還沒畢業,家住富庶的洛安區,父母都是國企高管,準備下半年就把他送去加拿大念書。
但他從小癡迷歷史,夢想當一名考古學家,三天兩頭與父母吵架,揚言絕不出國,平時經常蹺課,不是去洛城大學蹭歷史學院的課,就是去圖書館獨自啃大部頭的史書,朋友都是在微博上結交的歷史迷。
最近,除了洛大和圖書館,他又多了一個常去的地方——位於洛西的貴族墓考古發掘基地。
科考隊員們脾氣都不錯,也喜歡跟從四面八方趕去的歷史迷交流。呂洋去過一次後就上了癮,跟著科考隊員學了幾天考古知識,頭腦一熱就想試個手。
但隊員們脾氣好歸好,原則還是講的,不可能讓一個外行去墓裏瞎折騰,萬一弄壞了文物,誰也擔待不起。
呂洋也不生氣,網購了一套發掘用的工具,居然就自己跑去基地附近“練習”。
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是貴族墓,那周圍一定也有值得發掘的東西,就算什麼也沒挖出來,那練一練手對往後參加考古也有好處。
科考隊員知道他在外面“練習”,但因為他沒有影響正常的考古發掘,所以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人去管。
呂洋挖了數日,還真挖出了“東西”——
一具尚未完全腐爛的女屍。
同時接到兩樁命案,富康區分局刑偵副局長張懷權衡一番,先將邱大奎錘殺邱國勇的案子移交給了市局,打算親自查女屍案。
哪知半夜突然接到陳爭的電話,連案帶屍一併要了去。
放下手機,張懷瞌睡還沒徹底醒,迷糊地念叨:“上一個案子都還沒結,又來要……累,累不死你們。”
重案組的休息室不大,床也小,說是雙人床,但躺兩個身材嬌小的女性還湊合,躺兩個一米八以上的男人就不行了。
花崇沒回家,等在市局接收案子,柳至秦也沒回去。半夜分局的同事把案子轉過來了,花崇直到徐戡等人開始進行屍檢與理化檢驗,才疲憊不堪地往牆上一靠。
“花隊。”柳至秦拍了拍他的手肘,“去躺一會兒吧。”
花崇洗了把臉,走路都在想案子,忘了柳至秦還在身邊。
他沒有蓋被子的習慣,在休息室睡覺時喜歡把被子當枕頭,迷迷糊糊間覺得枕頭被搶了,卻也沒有精力搶回來,後來又覺得有人給自己蓋了被子,之後就沉入漆黑的夢中,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休息室沒開燈,外面的燈潑進來朦朧的光亮,柳至秦蹲在床邊,目光描摹著沉睡之人的面容,不知過了多久,才伸出右手,輕輕捏住對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