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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第37章
第37章 知己(02)

  去花鳥魚蟲市場要趕早,但花崇起不來,從來都是吃過午飯,才慢悠悠地溜達去。

  今日清早起來上廁所,天剛濛濛亮,依稀記得昨兒跟柳至秦有約,但也沒說具體時間。破孟小琴的案子著實辛苦了一把,想來小柳哥也是要睡懶覺的。花崇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精神不振的臉,打著哈欠回到臥室,撲倒在床繼續睡。

  結果回籠覺還沒睡安穩,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就響了。

  休息日一大早手機亂叫,這對刑警來說絕對不是好事。花崇雖然已經習慣了隨叫隨到的生活,但是心臟還是條件反射地緊了一下。

  拿起一看,在螢幕上閃爍的卻是“柳至秦”三個大字。

  花崇揉了揉眼,接起來,聲音帶著被吵醒的不耐與懶散,“喂?”

  可這不耐與懶散經過手機,又莫名多出幾分柔軟與依賴,柳至秦聽著,耳膜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酥癢的感覺順著血液直抵心口。

  “起來了嗎?”愣了好幾秒,柳至秦才問。

  “這才7點……”花崇仰躺在床上,小臂擱在眉骨上,“大哥,你嚇我一跳。”

  “怎麼了?”

  “還‘怎麼了’!我以為又來了案子!”花崇扯了一下短褲,本來還想說“早上那兒剛升旗,你這一通電話打來,我旗升到一半,繩子就給嚇斷了,嗖一聲落下來”,可一想柳至秦挺正經的,便沒往葷處說。

  “我吵醒你了?”柳至秦問。

  “你說呢?”花崇“唔”了幾聲,“我剛準備睡回籠覺。”

  “那……”電話那頭,柳至秦似在沉思,“那我們還去市場嗎?”

  “去啊,怎麼不去。”

  “這都7點多了。”柳至秦說:“我還以為你忘了這事兒。”

  “7點多很晚嗎?”花崇翻身,大半個背露在外面,手在後腰上撓了撓,感覺似乎有蚊子要咬自己,“啪”一聲拍下去。

  柳至秦聽到了這聲肉體碰撞的響動,暗歎口氣,“那你再睡會兒?我晚點再給你打電話。”

  花崇閉著眼說了聲“好”,把手機往床尾一撂,裹好被子繼續睡,困意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坐起來,盯著手機瞅了半天,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才好像忒沒禮貌,只好爬過去撿起手機,按了回撥。

  柳至秦6點多就起來了,久違地跑了個步,見時間差不多了,才給花崇打電話。

  哪想到人家半點起來的意思都沒有,說睡就睡,說掛就掛,自己一聲“再見”還沒說完,手機裏就只剩下單調的“嘟嘟嘟”。

  柳至秦握著手機愣了幾秒,放下,開始想等會兒幹什麼。

  花崇這一睡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如果中午才去花鳥魚寵市場,那上午就有幾小時空閒。

  這陣子整個重案組都忙得腳不沾地,他也跟著熬夜加班,連睡眠時間都不夠,更別說追蹤那群人的痕跡。

  他猶豫片刻,向書房走去。可還沒來得及開電腦,丟在客廳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有點明白花崇的感受了——休息日聽到鈴聲,第一反應真是“有案子”。

  來電者居然是幾分鐘前掛了他電話的花崇。

  “小柳哥。”花崇的聲音精神了不少,不像之前那麼含糊慵懶了,“你吃早飯了沒?”

  “還沒。”

  “那到我家來吃吧,吃完咱們一起去市場。我家裏有料,給你做份營養早餐。”

  “我……”

  “跟我還客氣什麼?”花崇邊說邊打哈欠:“我馬上起床。2棟17-3,到了敲門。”

  放下手機,柳至秦看了看剛煎好的雞蛋餅,略一思索,還是決定打包帶去花崇家。

  一刻鐘後,他十分慶倖自己做了這個決定。

  花崇嘴上說著“馬上起床”,事實上卻賴在床上沒動。柳至秦在門外站了5分鐘,才看到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重案組組長。

  “進來吧。”花崇休息日剛睡醒時和在市局簡直是兩個人,在鞋櫃刨了半天,才想起根本沒有給客人準備的拖鞋,也沒有一次性鞋套,只得將腳上的棉拖往柳至秦跟前一蹬,“你穿這雙。”

  “那你呢?”柳至秦低頭看他赤著的腳。

  “我不穿。”花崇說著就往屋裏走,嫌地板涼,還蹦了兩步,“你是客人,我總不能讓你打赤腳吧。”

  “你別涼著。”柳至秦脫了鞋,拿起拖鞋追上去,“早上氣溫低,我穿了棉襪,拖鞋還是你穿。”

  “這都要和我爭?”花崇轉過身來,又朝門口走去,從鞋櫃裏扒拉出一雙夏天的涼拖,“啪”一聲扔地上,“你趕緊把棉拖穿上,我穿這雙。”

  那雙涼拖是藍色機器貓,正咧嘴大笑,柳至秦見機器貓啪嗒啪嗒朝自己走來,心頭一樂,彎腰放下棉拖,穿上了。

  棉拖暖呼呼的,隱約帶著花崇的體溫。

  “那兒有涼水,自己倒。”花崇指了指茶几,挽起睡衣的衣袖,“等著啊,給你做荷包蛋去。”

  柳至秦不渴,跟去廚房看花崇做早餐。

  花崇一共打了四個蛋,準備做兩份雙黃荷包蛋。不幸的是每個蛋都沒打好,倒進滾水裏蛋黃就歪了,撈起來放進碗裏,看起來非但沒有美感,還十分影響食欲。

  柳至秦乾笑:“其實也還好。”

  “荷包蛋嘛,吃的是蛋,又不是顏值。”花崇努力給自己挽尊,“好吃且有營養就行了,管它好看不好看?好看有什麼用,不好吃的話……我操!”

  柳至秦正舀起自己碗裏的荷包蛋,“怎麼了?”

  花崇廚藝負分,硬撐著給下屬做早餐的結果就是丟三落四,一碗糖放多了,一碗忘了放糖。

  他自己吃的就是糖放多了的那一碗,剛喝兩口水就被齁著了。

  糖少可以加,糖多可沒法減,花崇皺眉要倒掉,柳至秦拿出帶來的雞蛋餅,“要不吃這個湊合一下?”

  “你做的?”花崇問。

  “嗯。已經涼了。有微波爐了?我拿去叮半分鐘。”

  半分鐘後,雞蛋與香油的味道從微波爐裏散出,花崇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柳至秦切開雞蛋餅,裝在盤子裏,“喏,嘗嘗,將就吃。”

  花崇不客氣,拿來一咬,眉梢立即往上一挑。

  這手藝,何止是湊合,何止是將就!

  早餐後,花崇去浴室洗澡。花灑一開,不算大的屋子裏立即充斥著隱約卻密集的水聲。

  柳至秦將餐桌草草收拾一番,轉過身,開始打量花崇的居所。

  兩室一廳,客廳陳設簡單,普通的灰色布藝沙發和玻璃茶几,對面是電視。客廳連著的陽臺是開放式的,面積在普通住宅樓裏不算小,亂無章法地堆著大大小小的花盆,綠意盎然。角落裏還有三袋營養土和兩盆清水。

  花崇說家裏的花死得差不多了,事實卻是個個活得張牙舞爪。靠牆的三角梅已經撐出陽臺,紫紅色的花朵在晨風裏招搖。

  不過這些花草沒經過什麼打理倒是真的,懸在晾衣杆上的綠蘿都快成精了,莖葉散落,像一片綠色的屏風。

  同在晾衣杆上的,還有兩條深藍色的三角內褲。

  柳至秦將目光從內褲上拉回,同時平復了一下心跳,然後悄聲走到臥室門口,向裏面張望。

  花崇的臥室和陽臺有得一拼,被子一半掉在地上,枕頭歪在床沿,看上去岌岌可危,隨時會掉下來,好幾件衣服堆在飄窗上,那兒居然還有一個被襯衣遮住大腦袋的玩偶熊。

  不過亂是亂了些,卻很乾淨。

  柳至秦不太明白的是,花崇為什麼會在臥室裏放玩偶熊。

  臥室的旁邊是書房。

  說是書房,不如說是陳列室。木質書架上沒幾本書,一眼望去,全是榮譽獎狀。

  柳至秦沒有走進去,看不清都是什麼獎狀。

  倏然想,有當年在北京拿到的“優秀特警”獎狀嗎?

  應該是有的。

  只是物是人非,一起領獎的人已經成了老照片裏泛黃的身影。

  駐足片刻,浴室的水聲停了。柳至秦回過神,快步走去陽臺,蹲在一眾花花草草前。

  花崇裸著上身,只穿了條淺黃色大褲衩,胸膛和鎖骨上掛著水珠,一邊擦頭髮一邊說:“等我十分鐘,馬上就出發。”

  “不急。”柳至秦目光從他上身滑過,面上不動聲色,心臟卻漏跳一拍,“需要我幫你澆澆水嗎?”

  “行啊。那兒是沉好的水。”花崇指著角落的盆子,“用勺子隨便澆澆就行。”

  “哪些多澆?哪些少澆?”

  “不知道,你看著順眼就多澆點,看不順眼就少澆點。”

  柳至秦見花崇風風火火朝臥室跑去,彎腰拿起勺子,眼裏卻仍是方才瞥見的風光。

  順眼多澆,不順眼少澆——柳至秦心裏想,看來當你家的花,活得不頑強不行。

  上午,市場吵鬧而擁擠,人聲鼎沸,卻並不讓人感到不快。

  花崇剛進市場就買了一小盆茉莉,一邊逗貓惹狗一邊往前走,走到哪里哪里狗叫貓叫連成一片,有只學語的鸚鵡甚至在鳥架上跳來跳去,扯著破鑼嗓子大喊:“哇哇!哇哇!”

  柳至秦最初沒聽出個名堂,只覺鸚鵡一直沖花崇扇翅膀很奇怪,才問:“花隊,它怎麼老對你叫。”

  “因為它叫的就是我啊。”花崇停下來,逗聒噪的鸚鵡。

  老闆給別的鳥喂完食,滿臉堆笑,“喲,花花。”

  柳至秦這才明白,“哇哇”就是“花花”,傻鸚鵡發音不標準,把“花”喊成了“哇”。

  “早上好。”花崇教鸚鵡。

  鸚鵡不聽,繼續蹦跳,“哇哇”喊個不聽。

  “你個傻鳥!”花崇說。

  鸚鵡學著了,“你個傻吊!你個傻吊!你個傻吊!”

  老闆和周圍的人大笑,花崇輕輕在鸚鵡的尾巴毛上彈了一下,“閉嘴!”

  “傻吊!傻吊!你個傻吊!”

  柳至秦忍俊不禁,碰了碰花崇的手肘,“這鳥真好玩兒。”

  “它就喜歡花花。”老闆說:“別人逗它它愛理不理,花花一來,它還在打瞌睡都精神了。”

  “可不是?”週末來店裏幫忙的小夥道:“鸚鵡也看臉。”

  花崇逗了一會兒鸚鵡,繼續往前走,鸚鵡在後面歇斯底里地喊:“傻吊!傻吊!肥來傻吊!”

  “真逗。”柳至秦說。

  “是吧?小動物有趣,閑來沒事時過來逛一圈,心情都能好一倍。”花崇說著進了一家萌寵店,和一隻小阿拉斯加握了握手。

  萌寵店的老闆娘笑嘻嘻地喊:“帥哥又來了,不興光摸不買啊!”

  花崇隨手將剛買的小盆茉莉放狗籠子上,笑道:“喜歡嗎?”

  大約沒有女人不喜歡花,老闆娘眨著眼,“怎麼,你要送我?”

  “我吸你家狗兒,你吸我的花,打平了。”

  老闆娘笑駡:“誰跟你打平了!誰要吸你的花!”

  “送你。”花崇吸夠了阿拉斯加,退到店門口,“記得澆水。”

  阿拉斯加奶聲奶氣地叫,花崇做了個“拜拜”的手勢,“小傢伙,下次見。”

  “沒下次了!”老闆娘拿起茉莉,“下次就被人買走了。”

  阿拉斯加跟聽懂了似的,不舍地望著花崇。

  花崇道:“去個好人家,當只幸福汪。野爸爸走了。”

  老闆娘笑著擺手,“去你的野爸爸……”

  柳至秦和花崇一同走出萌寵店,“花隊,你和這邊的賣家關係不錯啊。”

  “光摸不買,人家都記得我了。”

  光摸不買本來最易惹人厭,但半條街走下來,柳至秦恁是沒見哪家鋪子不歡迎花崇。

  正走著,花崇在另一家萌寵店停下腳步,往裏瞧了瞧,自言自語道:“二娃被賣掉了。”

  “二娃?”

  “一隻德牧,他們店裏最不可愛的小狗。”

  老闆從里間出來,“喲,又來看二娃?”

  “二娃有家了?”花崇問。

  “可不是嗎!”老闆嘿嘿直樂,“給你養你又不養,這下好了,以後見不著咯。”

  “挺好的。”花崇笑,“是個靠譜的主人吧?”

  “男的,高高大大,我看著還挺靠譜。”老闆打趣道:“反正怎麼也比你靠譜,我聽老黃說,你連花都能養死。”

  “是是是,我不靠譜。”花崇揮手,“先走了啊。”

  “不進來坐坐?走這麼急幹什麼。”

  “這不是把花養死了嗎,得趕著補貨。”

  老闆笑著直搖頭。

  兩人接著往前走,花崇說:“前面綠植多。去看看?”

  “走吧。”柳至秦道:“你是行家,你幫我挑。”

  花崇是逗貓惹狗的行家,卻不是挑植物的行家,看對了眼就買,也不管回去能不能養活。

  柳至秦則講究得多,一心要買石斛。

  有花崇在一旁跟著,店家也沒跟柳至秦亂開價。日上中天,柳至秦買了三窩石斛,花崇買了兩盆多肉和一窩紫薇,适才心滿意足地撤退。

  午飯在附近的餐館解決。

  昨晚吃太多,早上又塞了個雞蛋餅,花崇沒吃多少,笑著看柳至秦,“小柳哥,挺能吃的啊。”

  柳至秦險些嗆住。

  這話是當初他對花崇說的,沒想到時過境遷,花崇又拿來笑他。

  “慢些吃,我又沒催你。”花崇說著拿起功能表,“還想吃什麼?我去加。”

  “不用了。”柳至秦擦了擦嘴,“下午幹什麼?回去還是……”

  “你呢?”

  “我沒安排。”

  “我得先回去一趟,把花放了。”花崇說:“然後去看看邱薇薇。”

  柳至秦手指輕微一頓。

  “邱薇薇出院了,我聽道橋路派出所的同事說,已經把她安排去了福利院。小姑娘可憐,我想趁今天去看看她,順道把這倆多肉送給她。女孩兒都喜歡粉嫩可愛的東西,這倆我看著就挺乖,她應該會喜歡。”

  柳至秦沒想到兩盆多肉是花崇買給邱薇薇的,聞言心口悄然一軟,“我也去。”

  說完又補充道:“反正下午沒事。”

  邱薇薇精神狀態好了一些,但還是分外膽小,拿到多肉時靦腆地笑了笑,怯生生地問:“叔叔,今後你還會來看我嗎?”

  “會。”花崇蹲在小姑娘面前,理了理對方柔軟的額發,“我有空就來。”

  柳至秦站在一旁,似乎在看邱薇薇,目光卻自始至終落在花崇身上。

  離開福利院時,時間還早。花崇開了車,回家途中正好經過修築中的洲盛購物廣場。

  盛春時節,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花崇將車停在路邊,“下車走走?”

  柳至秦解開安全帶,“好。”

  建築工地其實沒什麼好逛,花崇走了一會兒,想起成為孟小琴第三個目標的羅湘。

  當購物廣場正式開業後,她或許就將在這裏工作。

  又或者,只是像唐蘇、徐玉嬌一般掛個名。

  人生在世,的確有諸多不公。有人生來就擁有一切,有人卻不得不用一輩子去掙扎。

  就像同一個購物廣場裏,有賣著苦力,只拿幾百塊血汗錢的民工,也有坐在空調屋,將一切交給下屬去辦的掛名經理。

  誰能說清楚命運為何要如此安排?

  “出生就在終點線上”這種話對一些人來說只是玩笑和調侃,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真真切切地紮心。

  正想著,忽聽一聲帶著疑惑的“花崇”。花崇轉過身,只見一個逆著光的男子快步朝自己走來。

  花崇虛起眼,只覺對方聲音與身影都似曾相識。

  “花崇!”那人走得近了,“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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