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鏡像(16)
涉及孩童的惡性案件最易在社會上引起恐慌與模仿。
大多數家庭都有孩子,家長見到別人的孩子遇害,往往推及自己的孩子。在他們口中,事實會在最大程度上被歪曲。關心則亂,真實成了謊言,謊言成了謠言。
而陰溝裏永遠不乏心理扭曲的人渣,這些人無能、低劣,熱衷於破壞,卻不敢對強於自己的人出手,他們的目標向來只有老弱病殘。一起傷害事件就如一劑雞血,令他們發現,殺害沒有反抗之力的小孩,尤其是女孩,竟然是那麼容易……
張丹丹一案,孟成剛是板上釘釘的兇手,證據鏈非常完整。但這個案子告破之後,社會上卻謠言四起——有說警方無能,抓孟成剛只是因為抓不到真正的兇手,迫于壓力才隨便抓了一個高中生,通過刑訊逼供的手段令對方認罪;有說兇手就是警方的內部人員,警方不敢動他,因為他背景很深,動了他就可能牽扯出一連串上層人物的犯罪事件;傳得最廣的說法是,真正的兇手是個高智商戀童癖,專門對10歲左右的女童動手,只要被他盯上,就難逃魔爪。而因為他實在是太聰明,從來不留下任何破綻,警方束手無策。不斷有女孩失蹤、被害就是最好的證明。
謠言有一百個人、一千個人說,就成了真話。一時間,洛城的各個幼稚園、小學,一到放學就擠滿接小孩的家長,甚至因為停車、推擠糾紛發生了幾起打架、擦刮事件。朋友圈裏,媽媽們大量轉發一條微博——為了女兒的安全,請不要給她打扮得太漂亮,不要讓她成為戀童癖的目標!
“扯雞巴淡!”曲值丟開手機,“這都什麼玩意兒啊?誰說受害者都是因為穿得漂亮才出事的?王湘美、張丹丹、陳韻,她們哪一個在被拐走時穿得漂亮?”
“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總能看到連我們員警都看不到的事。”張貿自嘲地笑了笑,“我有個朋友還問我,那個戀童癖兇手現在是不是轉移目標了,不抓女孩兒,改抓男孩兒了。”
“我操,有毛病是吧?”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出現模範犯罪。畢竟這個事太吸引眼球了,女童又是弱勢群體中最弱勢的一戳,對她們下手太容易。”張貿歎氣,“主流媒體已經接到市宣的通知,低調報導張丹丹的案子。但那些什麼公眾號啊、大V啊又不受宣傳部管轄,全他媽跑出來蹭熱度,個個披著‘關心孩子’、‘提醒家長’的皮,幹的事卻和吃人血饅頭沒什麼區別。我看啊,再這麼一頭熱地宣傳下去,過不了幾天,模仿犯罪就會出現。”
花崇拿著記事本,從陳爭的辦公室回來,手上的本子往張貿腦袋上一敲,說:“你就烏鴉嘴最在行。”
張貿抱著腦袋,苦著臉說:“我也不想啊,但那些自媒體這麼炒作下去,搞得人心惶惶都是最輕的,如果真的出現模仿犯罪,就徹底失控了。”
“你能想到,陳隊想不到?”花崇說:“那些帖子馬上就會被刪除或者禁止轉發,造謠的自媒體也會被處理。”
張貿眼睛一亮,“陳隊找上面的人去了?”
花崇點頭,“行了,這些事陳隊自然會處理,我們現在必須集中精力,馬上把王湘美和陳韻的案子破了。”
曲值問:“是不是上頭給壓力了?”
花崇含糊地“嗯”了一聲。
張丹丹的案子引起軒然大波,上面一方面層層追責,可能會處理一些分局員警,一方面給陳爭施壓,要求重案組立即破案。
陳爭煩得在辦公室摔杯子摔滑鼠,好在理智還在,跟花崇討論了一下接下去的偵查方向,又默默把摔壞的滑鼠撿起來。
花崇無法向他保證什麼,離開時沉沉地歎了口氣。
曲值用力拍了拍桌子,猛地站起來,捶著胸口給自己打氣,“花隊,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走訪。”花崇道:“把王湘美、陳韻接觸過的人給我全部挖出來,往深處問,嫌疑人藏得再深,也不是無形無質的空氣,只要‘他’存在,就不可能半點破綻都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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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妹以前的房子是租來的,自從搬到仇罕家中,租住的房子就退掉了。目前,她仍然住在仇罕的家裏。倒是仇罕受不了家中壓抑的氣氛,帶著行李外出散心。
“他去哪里了?”花崇再次來到王湘美的房間,在抽屜、櫃子裏翻翻找找。
房間不大,擺了床和衣櫃之後,就不剩多少空間了。靠近窗臺的地方有一張小書桌,桌上擺滿課本、少兒百科全書,書桌下的抽屜裏卻全是漫畫。
“他沒說。”王佳妹站在門邊,兩眼無光,臉上愁雲慘澹,比第一次坐在問詢室時蒼老了許多,“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柳至秦道:“仇罕在洛觀村。”
“洛觀村?”花崇條件反射想到那死了五個男孩的積案,眉間輕輕一皺。
“我隨便查的。”柳至秦說:“他應該是跑去逃避現實。畢竟那裏算是個旅遊區,雖然離洛城不遠,但沒人認識他,花銷也比長途旅行低。”
花崇點點頭,繼續看王湘美的書本、玩具。
那些漫畫書品質很一般,頁邊有些割手,還有脫墨現象。
染在手上的墨單用幹紙巾擦不掉,花崇搓了搓手指,放下漫畫書,拿起一個精緻的硬面筆記本。
這個筆記本裏貼滿了卡通少女,她們每一個都有至少五套漂亮的衣服。王湘美用彩色水筆在旁邊加了不少標注——最喜歡哪一套,最想擁有哪一套,哪一套可能最貴……
這個身穿紅白色連衣裙離世的小女孩,看來真的很渴望擁有一條稱心的公主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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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湘美很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離開豐收社區,花崇說:“她大概是明白母親不易,所以從來不跟王佳妹討要什麼,給什麼衣服就穿什麼衣服,把嚮往都貼在筆記本裏。”
“那個筆記本還帶了鎖。”柳至秦拿出車鑰匙,“雖然很容易打開,但起碼說明兩點——她很珍惜貼在裏面的衣服貼畫;她不想讓王佳妹看到。”
坐在副駕上,拉好安全帶,花崇感歎道:“王湘美是個很懂事,也很細心的小姑娘。但她鎖筆記本的行為有些多餘。因為即便她不把那個筆記本藏起來,王佳妹也不會因為看到那些貼畫就明白她的心思。王佳妹剛才的反應,你注意到了嗎?”
“嗯,她很茫然。她不明白那些貼畫對於王湘美的意義。”柳至秦道:“有時候生活會把一個人變得麻木,更糟糕一些就是麻木不仁。王佳妹常年做低端服裝批發生意,成天想的都是如何多攬一筆生意,如何多賺幾十塊錢。她需要不斷與人討價還價、斤斤計較,甚至於勾心鬥角。說句不恰當的話——她每天都得如‘潑婦’一般去戰鬥。長時間下來,她已經失去了感知纖細、單純、美好情感的能力,她看不懂王湘美藏在筆記本裏的細小心思。但這其實不能說是她的錯。她也只是太想在大城市裏站穩腳跟,讓家人過得好一些而已。”
花崇點了根煙,沉默不語。
柳至秦將話題拉回王湘美身上,“小姑娘的確很懂事,但畢竟太小,對這個世界的惡還瞭解得太少。她始終把願望壓抑在心裏。像她這樣的小女孩,更加容易受到蠱惑。她很想要一條好看的裙子,換掉身上洗得發白洗得掉線的運動服,所以一旦有人告訴她——‘小妹妹,想穿上公主裙嗎?’她就一定會上鉤。”
“這個人是在哪里遇上她?”花崇右手抵在窗沿,蹙眉沉思,“‘他’應該注意王湘美有一段時間了。在8月26號之前,‘他’有沒有與王湘美有過實質接觸?王湘美沒有手機,‘他’是以什麼方式將王湘美叫到沒有攝像頭的地方?”
“仇罕說,王湘美失蹤之前,曾經找他要錢,去外面買了一些零食。社區攝像頭拍到的王湘美,手裏的確拿著一包薯片。”柳至秦偏過頭,“我們再去一趟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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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本該是茶館生意最好的時候。沒有工作的閒人們睡飽了覺,吃飽了飯,都盼著在麻將桌上大展拳腳。可燦華服裝批發市場旁的詠春社區,位於二單元一樓的茶館卻大門緊閉,上面貼著紙條:暫時歇業。
仇罕不在,花崇有從王佳妹處拿來的鑰匙。
茶館裏窗戶緊閉,極不通風,大門一開,令人不快的煙味、麻將味就撲面而來。
花崇走去王湘美當初看小人書的房間,拿起仍然放在桌上的漫畫翻閱。柳至秦再次打量著房間裏的擺設,沒看出哪里有問題,於是走到花崇身邊,也拿起一本漫畫。
漫畫的主人公是很多位公主。她們生活在另一個星球,無憂無慮。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去見自己的王子。
“這些書是正版。”柳至秦突然說。
花崇眼神一頓,立即抬起頭。
剛剛拿起這些書時,他就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王佳妹說過,王湘美喜歡看小人書,仇罕經常花錢給她買。王湘美的房間裏,的確有不少漫畫書。
那些書印刷、裝訂得比較粗糙,翻頁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手指就會被墨弄髒。
而這些書……
它們畫面清晰,書頁沒有毛邊,更沒有掉頁、掉色現象。
“仇罕吝嗇,會‘討好’繼女給王佳妹看,卻不願意花錢買正版漫畫。”花崇將書翻了過來,看著標在封底的價格,“正版漫畫售價不低,以仇罕的收入水準和摳門程度,買的應該都是粗製濫造的盜版。可是這本書……”
“我們上次看到這些書的時候,忽略了正版盜版的問題。”柳至秦將漫畫拍在手上,“仇罕可能也沒有發現王湘美26號看的漫畫書不是自己買的盜版貨。”
花崇神色凝重,“那這幾本正版漫畫,很可能與嫌疑人有關!”
柳至秦點頭,“上面可能留有什麼資訊,王湘美因為這些資訊,掉進了兇手布好的圈套。花隊,我們是現在馬上回去,把書交給痕檢科,還是……”
花崇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快速翻動書頁,“不用。兇手給一個小女孩留的資訊,不可能複雜。如果它還在書裏,我們根本不需要讓痕檢科幫著查。”
柳至秦懂了,也開始翻手上的書。
然而,這幾本被王湘美留下的書裏,並無任何資訊。
“嫌疑人留給王湘美的訊息,已經被王湘美拿走了。”花崇扔下書,來回踱步,“它可能是一張夾在書中的紙條,也可能是其他什麼東西。”
“那陳韻呢?”柳至秦突然說,“假設陳韻是被同一個嫌疑人帶走,她收到的是什麼?”
花崇看著窗外,片刻後說:“這種假設很殘酷啊。”
“我也不希望陳韻在殺害王湘美的人手中,這個人很狡猾,‘他’不會像孟成剛那樣殘暴,但對每個人來說,死亡都是一樣的。”柳至秦說著將幾本漫畫裝進一個紙袋,“既然兇手留給王湘美的資訊已經不在書裏,那這些書看來只有交給痕檢科了。”
“兇手是通過什麼方式讓王湘美得到這些書?”花崇說:“學校不可能,還沒有開學。同學交流也不大現實,小孩子不好操控,知道的人越多,‘他’越可能暴露。那就只剩下補習班?仇罕說,王湘美假期參加過一些補習班,26號上午上的是數學補習班。她會不會就是在補習學校拿到這些書?”
“去看看?”柳至秦說:“就在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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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炬育才”離燦華服裝批發市場不過2公里路,王湘美幾乎整個暑假都在這裏度過。
假期是各大教育機構最忙碌的時候,此時已經開學,且是中小學的正常上課時間,“火炬育才”在寫字樓裏租下的三層樓相對冷清。
花崇亮出證件,並向負責人說明來意。對方雖然不快,但也不敢表露得過於明顯,連忙將他們帶到王湘美當時上課的教室裏,指著其中一個座位說:“那就是王湘美的座位。”
柳至秦有些驚訝,“你們這裏上課,座位是固定的?”
“我們實行的是正規學校管理。”負責人道:“如果每次都亂坐位置,那會耽誤上課時間,所以從第一節 課開始,座位就固定下來了。”
花崇走到王湘美的課桌邊,彎腰往桌鬥裏看了看,裏面空無一物。
“都收走了。”負責人說:“26號上午是最後一堂課,下午就放假了。上完那一堂課,這個教室就要清理出來。我們已經做過一輪大掃除,這週末就有新報名的學生來聽課了。”
花崇微擰起眉。
清理、大掃除,意味著嫌疑人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已經不復存在。
“照你剛才的意思,這個教室在暑假期間,是王湘美班上學生的專用教室?”柳至秦問。
“不是整個暑假,是從8月12號開始。我們的課程是按半月算。”
花崇目光一沉,“那這半個月的監控記錄還在嗎?”
負責人很緊張,“在倒是在……”
“馬上調出來!”
半個月的監控記錄全部看下來,即便讓技偵組加班加點,也要耗費不少時間。花崇站在顯示幕前,著重看了24號到26號的記錄。
“火炬育才”的攝像頭有盲區,教室裏只有一個考試時用於監督作弊的攝像頭,平時不開,其餘的攝像頭在走廊上,拍得到前門,卻拍不到後門。
“如果嫌疑人從後門進入,將漫畫放在王湘美的桌鬥裏,攝像頭就無法拍到‘他’。”花崇抬手在顯示幕邊比劃,“走廊上進進出出全是人,學生、家長、老師,甚至還有外賣員……誰都可能是放書的人。”
“‘他’不一定是最後幾天才放書。”柳至秦說:“反正那個位置是王湘美的,‘他’就算是11號把書放進去的,王湘美也會看到。”
袁昊盯著顯示幕,“這邊交給我,我把可疑的人都給你們揪出來。”
“但你並不知道誰可疑。”花崇說:“我也不知道誰可疑。‘他’出現在視頻裏時一定很正常,我們暫時還不能確定‘他’的特點。”
“這倒也是。”袁昊苦惱地踹了一腳桌子腿。
“那從陳韻身上找突破?”柳至秦抱臂,“如果嫌疑人是同一人,那‘他’必然也會出現在陳廣孝的燒烤店或者陳韻上朗讀課的課外機構附近。”
“等等等等!”袁昊打岔,“這兩個案子可以並案了?這是要出大事的節奏啊!”
“希望不是同一人所為。”柳至秦說。
花崇看著他,“但如果我們按照這條思路去查,就等於默認並案。”
“天哪!”袁昊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這什麼變態殺手,專挑窮人家的小姑娘下手?人家活著容易嗎!”
花崇腦中一閃,重複道:“活著容易嗎?”
柳至秦抿了抿唇。
袁昊嚎道:“不容易啊!”
花崇朝柳至秦遞了個眼色,“走,去陳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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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柳至秦問:“花隊,你剛才是不是在想——活著不容易,所以不如死了了事?”
花崇沒有正面回答,“兇手瞭解王湘美,瞭解王湘美的父母,認為像她這樣家庭出身的小姑娘,就算在貧窮中勉強長大,將來也不可能過得幸福。王湘美現在還小,就算穿品質最差的衣服,看盜版漫畫,在茶館的烏煙瘴氣中寫作業,也不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差,照樣有夢想,照樣覺得有朝一日會穿上漂亮的裙子。但是有漂亮的裙子穿就足夠了嗎?不,完全不夠!當她有了公主裙,她便想要名牌包、大牌化妝品、首飾、豪車。裙子就像注入她體內的第一劑毒品,在幻象中帶她見識富足、美好的生活。當毒品帶來的幻覺消失時,她會沮喪而絕望地發現,現實中沒有童話,灰姑娘不會變為頭戴皇冠的王妃,她這一輩子都是在底層掙扎的灰姑娘,最好的結果是像她的母親一樣,湊合著嫁給一個普通男人!至此,她才明白,活著會有多困難。對富有的人來說,活著的每一天是享受,而對她來說,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折磨!那為什麼還要活著?想死,卻又沒有膽量去死,她需要一個幫手!”
柳至秦拍了拍花崇的肩,“花隊。”
花崇突然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從兇手視角扯了回來,盯著前方的滾滾車流,低聲說:“這個人在做‘他’認為正確的事。在‘他’的認知裏,‘他’殺害王湘美,是為了救王湘美於水火。這種無望的生活,不過也罷。”
“‘他’是一個心理極端扭曲,心思卻非常縝密的人。”柳至秦握著方向盤,跟上花崇的思路,“除了一些極其特殊的案例,心理扭曲者在作案之前都經歷過難以承受的創傷,‘他’經歷過什麼?”
花崇按著額頭,“我很擔心我們走上岔路。在岔路上想得越遠,離真相就越遠。現在王湘美已經死了,陳韻還不一定。一旦走上岔路,被耽誤的就是陳韻的命。”
柳至秦騰出一隻手,在花崇腿上拍了一下,“放鬆,我們誰都能焦躁,但你不行。”
花崇打開車窗,微側過頭。
初秋的風灌進來,他半眯著眼,任由風將頭髮吹亂。
柳至秦關上車窗,說:“小心感冒。”
直到駛抵位於明洛區昭蚌街的“小韻美食”,花崇都沒有再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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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老闆的名字作為店名的餐館滿街都是,但用自家女兒的小名當招牌的店卻並不多見。花崇看著閃爍俗氣桃紅色亮光的“小韻”二字,一下子就想起了甄勤對陳廣孝夫婦的形容。
看來長相出眾的陳韻的確是陳家引以為傲的招牌。
此時已經入夜,但還算不上晚,燒烤店裏雖然坐滿了人,但擺在外面空壩上的桌椅還空了大半。
“小韻美食”不僅接到店客人,還接外賣單,廚房油煙陣陣,兩個年輕小夥正在忙碌。
陳廣孝和何小苗都不在店裏。
花崇找了個座位坐下。柳至秦拿著一個塑膠簍子,像普通客人一般揀菜。小夥麻利地算好價錢,大聲道:“一共72塊錢,現金還是微信支付寶?”
柳至秦從錢夾裏拿出100塊,“現金。”
小夥看了他好幾眼,那眼神似乎在說——嘿,現在還有人用現金?
柳至秦拿了找補,笑道:“你們店生意不錯啊。”
“哪里哪里!”小夥說:“以前才叫不錯呢!”
“哦?那我是沒有趕上好時節?”柳至秦問:“為什麼以前不錯,現在就‘哪里哪里’了?”小夥想了想,歎氣道:“這陣子出了點事,老闆老闆娘都不管生意了,一些熟客就不來了。”
柳至秦露出驚訝的神情,“我還以為你就是老闆。”
“我還差得遠呢!”小夥笑嘻嘻地擺手。
柳至秦又問:“是老闆家裏出什麼事了嗎?”
“這個……”小夥有些為難。正巧這時新來的客人把揀好的菜送來了,小夥連忙算錢,沒再與柳至秦說話。
十來分鐘後,三盤燒烤上桌。
花崇掰開一次性筷子,低聲道:“聽到隔壁桌說什麼了嗎?”
柳至秦夾起一塊土豆,“嗯。”
坐在他們鄰桌的客人正在聊陳廣孝和何小苗,說他們女兒丟了,八成已經遇害,夫妻倆沒有心思再做生意,這家店怕是開不了多久了。
明明是個沉重的話題,被當做飯桌上的談資說出來時,卻變得輕挑無情,好似別人的命只是酒足飯飽後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
花崇食欲不佳,吃了一會兒就放下筷子。
柳至秦抬頭看他,“不吃了?”
“嗯,我去跟那兩個小夥聊聊。”
得知來人是刑警時,剛才與柳至秦閒聊的那個小夥嚇了一跳。花崇讓他們調監控,兩人在電腦前折騰了半天,才說:“只有最近一周的了。”
“以前的都覆蓋了?”花崇問。
“陳哥說意思意思就行,沒必要把視頻留太久,占空間。”小夥解釋道。
短短一周的視頻,難說有沒有拍到嫌疑人。
柳至秦將視頻全部拷貝下來之後,“小韻美食”到了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候。外賣訂單的提示音不斷響起,幾名騎手急著拿菜,見店裏人手不夠,其中一人直接鑽進廚房,客串起了廚師。
剩下的騎手們湊在一起抱怨。
花崇沒有立即離開,從他們口中得知,“小韻美食”的外賣生意大多數來自住在高檔樓盤或者別墅裏的富人。以前明洛區幾乎沒有類似的低端餐飲館,“小韻美食”剛開業時,生意就不錯。
“那些有錢人吃膩了山珍海味,偶爾也想嘗嘗地溝油。”一名騎手開玩笑道。
另一人指著不遠處的一桌人,低聲說:“對啊!看看,那邊那桌的人我見過,住在乘龍灣別墅區,外賣我都送過好幾回。那別墅大得,我靠!不過啊,再有錢也和咱們一樣愛吃路邊攤呢!”
“瞎樂什麼?我們這是沒錢,不得不吃路邊攤,人家一樣嗎?”
“哎,敲我頭做什麼!我的單子好了,下回再收拾你!”
花崇聽著騎手們的對話,看了看那一桌住在乘龍灣別墅區的富人。
若是他們不說,他還沒有注意到——此時來吃燒烤的食客,大多衣著光鮮。
外賣訂單的提示音再次響起,店裏也來了一波新客。花崇與柳至秦向停車的地方走去。
同時,一輛低調的豪車停在路邊,一名四十來歲的女士從車裏下來,從容地拿起塑膠簍子,熟練地揀菜。
她的妝容、服飾,以及優雅的動作,與她手裏的塑膠簍子顯得格外不搭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