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鬼城(四)
“下水道在哪里?”梁顯看向阿三。
阿三辨別了一下方向,指了指酒吧道:“前面路邊倒是也有一個,不過我想你們不會想走那邊的,酒吧後面還有一個。應該……比去前面容易點吧……”
嚴永峰想哭,他們剛從酒吧裏逃出來,緊接著就要回去。
“別擔心。”譚硯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手雷,“用這個就好。”
“一個不夠吧?”塗子石問道,“而且你的防護罩能夠抵擋住炸藥的衝擊力嗎?”
其實他說得合情合理,但說完之後,就見老隊員都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自己。
不怪塗子石,畢竟他沒有看見譚硯一槍幹翻滄龍,防護罩頂住1670km/h堪比核爆風壓的風速,小小手雷,小小酒吧,呵呵。
覺得他們這些知情者如此排擠新人不太好,海立人三人也很努力,作為班長非常有大局觀的邱齊正道:“譚硯很厲害的。”
這點塗子石三人也體會到了,只是他們還沒有深刻認識到這份強大究竟有多麼可怕。
前後都是觸手,已經遮擋住光線,梁顯取出手電筒,譚硯按住他的手:“不用。”
就算是黑暗中,他也能看得清楚。
譚硯拿出一把手槍,將防護罩打開一個能夠出入一人的口子,才剛剛出現裂口,便有數根觸手鑽進來,譚硯不慌不忙,對準觸手舉起手槍,扣下扳機。
“轟”的一聲巨響,觸手堆中彷彿爆開一顆炸彈,幾根觸手斷在地上,艱難地動彈兩下。
塗子石封武海立人:“……”
他們三不約而同地揉揉眼睛,方才他們看到的好像是一把手槍吧,但這威力,都快比得上迫擊炮了!
邱齊正安慰地拍拍身邊海立人的肩膀,十分理解他們的心情。
當初譚硯變出一條鯨魚的時候,他也是這個表情。
火藥的味道讓嗅覺敏感的怪物暫時不敢進來,譚硯穩步走出去。他一邁出防護罩,出口就關閉了。
接著便是“轟轟轟”幾聲巨響,防護罩震動了幾下,連外面的觸手都掉下去不少。
隨後防護罩半邊打開,譚硯的聲音傳來:“出來吧。”
幾人走出防護罩,只見酒吧牆壁滿是焦黑,桌椅都不知飛到哪兒去了。窗戶玻璃全都碎了,地上全是乾枯的屍體,偶爾有幾條觸手可憐巴巴地在地上彈幾下,顯然也動彈不得了。
根據梁顯的分析,怪物們嗅覺很靈敏,因此儘管玻璃都碎了,也沒有觸手敢探進來,畢竟酒吧內全是火藥味。
阿三與秦力並肩走在前面,梁顯在中間,譚硯殿后,小鹿陪著譚硯。塗子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人一鹿背對著窗外揮舞著的觸手,卻一臉不在意的樣子,連頭都沒回。
“在這裏!”阿三打開酒吧後巷的下水道,附近沒有怪物,它們似乎都跑到前面去了。大概認為異能小隊沒辦法突破酒吧,便在外面設下埋伏。
譚硯先是認真聽了一下,確認沒有異常的生物,眾人便一個接一個爬了進去。
“臭死了。”嚴永峰捏著鼻子在下水道中走著。
B市的下水道並不小,以前還有新聞報導過B市有一些流浪漢常年穴居在下水道中。B市地處北方,雨水少,只要不是雨季,下水道一直很乾燥,環境還算可以。
可惜他們走的是酒吧後巷的下水道,經常有人將剩飯剩菜倒進這裏,經年累月的,這裏便臭不可言。
“這臭味不對……”譚硯搖搖頭道,“食餘垃圾臭了不是這個味道,這味道有點像……”
大家都覺得十分不適,小鹿更是不斷抖著身上的毛,顯然討厭極了。
“克服一下吧,”譚硯道,“身上有臭味是好事,會掩蓋我們自身的氣味。這些怪物嗅覺好,有重味道掩蓋便於我們躲避。”
“但這味道是……”嚴永峰張張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阿三問道:“味道是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你還是別問了。”譚硯勸道,他似乎也知道臭味的來源是什麼了。
“是,別問了。”嚴永峰目不斜視,專心看前方,生怕自己再看到哪個犄角旮旯裏的東西。
“嘔……”塗子石突然幹嘔了兩下。
譚硯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帶著大家往前走。
“你猜出來了。”梁顯道。
聰明有時也挺不方便的,從譚硯說味道不對時,他便結合這個世界的情況猜到味道的來源了,只是一直沒點破而已。但現在嚴永峰已經看到,新人也猜出來了,再隱瞞也沒有必要。
“是怪物們的殘羹冷炙,被雨水沖刷,攪在一起,變成肉醬,膩乎乎地黏在下水道壁上。我們身邊和腳下,都是,大家走得穩一些,盡可能不要接觸管道壁。”塗子石道。
“別特麼說了!”從進入見到觸手開始,阿三的情緒就有些暴躁。
阿三是實戰培養出來,是隊伍中除了譚硯最穩重的。雖然被譚硯壓住了老兵光環,可不管面對什麼情況,他總能保持冷靜。
但這個世界似乎是阿三的軟肋,他已經爆了好幾次粗口,看起來真的是很難忍耐。
幸好崔和豫不在,否則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子可能會對阿三說,安啦,就當是肉醬果醬好啦,恐怖電影裏不是很常見。
幸好,幸好。邱齊正在心中暗暗想道。
崔和豫那個恐怖電影愛好者,遇到這個世界可能會很興奮吧。
塗子石幹嘔了幾下,沒吐出什麼東西。臉色有些蒼白,但漸漸恢復過來。
第一次就是這樣的世界對新人來說的確是過於恐怖了,可其他人第一次世界哪里簡單了。選擇這條路,擁有異能,就意味著大家要不斷經歷這樣的世界。
“你真厲害,”塗子石看著譚硯道,“要不是為了保護我們,就算外面有那麼多觸手,你一個人也能闖出去吧。”
“還行。”譚硯用老一輩專用的回應方式回答道。
不是過分謙虛,也不是敷衍,譚硯的回答方式一直如此。
始終覺得自己平庸,大概是譚硯最大的缺點了。他沒有自知之明,但別人的無自知是無法認清自己的缺點,譚硯是看不到自己的優點。
譚硯絕對是能將天聊死的性格,塗子石挺想與他搭話,問問他是如何變得這麼強的,但他這麼一回答,真是讓人問不下去。
“譚硯的能力是增強,”邱齊正為新人們解釋道,畢竟將來都是同伴,他無法忍受隊伍不團結,“不僅僅是力量上的增強,而是萬事萬物,他用意識力加強了子彈和手雷的威力。你們應該也學習異能的理論基礎,只要意識力足夠強大,磨煉精神,我們也會慢慢變強的。”
終於有人接話,塗子石也找個臺階下,問道:“譚硯只是一年級生,還很年輕,就算鍛煉也應該沒練幾年吧,我們是不是也能變成他那樣?”
羡慕,是所有剛剛接觸到異能者譚硯時的想法,梁顯阿三秦力等人最初也是如此,他們被舉起隕石的譚硯所吸引,靠作死得到了異能。當時也想過,總有一天也要變得像譚硯一樣。
但現在,大家的目標成了,能夠成為譚硯的力量,能夠成為繼承他意志的人。
見大家又詭異的沉默了,封武連忙換個話題緩解尷尬的氣氛:“譚硯今年多大了?也是十九歲?進入空洞幾年了?”
譚硯還沒開口,梁顯便搶先道:“呵,可年輕了。”
一句話,讓交流又進行不下去了。
其實大家都理解,在這樣陰暗又充滿屍臭的地方,又不知道要走多遠,大家都很慌。新人也是想緩解一下情緒,畢竟譚硯都沒有阻止他們交談,代表下水道中還是很安全的,可以適當地培養一下團隊默契,都是一個隊伍,身處的環境也相當惡劣,誰也不想因為隔閡而壞了大事。
怎奈新人的切入點就是禁忌話題,比較喜歡吐槽擅長活躍氣氛的阿三又被觸手弄得神經緊張,一開口就要炸,導致新人舊人之間關係更加僵硬了。
這樣不好。
譚硯也意識到這件事,作為領隊,他不能讓氣氛變成這樣。
可是說什麼好呢?譚硯艱難地想了想,低頭看見離自己很近的小鹿,突然想到,他的同事們聊天時,聊的好像都是子女呢,什麼我兒子考上了重點大學,我孫女成績雙百之類話題。
於是譚硯誇道:“小鹿也是相當厲害的,大家跟我走了多個世界,唯一不需要我保護的就是他了。”
眾人:“……”
得,一句話把所有人都給說閉嘴了。
梁顯等人面對新人還有著優越感,面對怪物他們可以及時應對,而新人卻只會縮著被保護,海立人更是嚇得連槍都沒辦法開,老隊員們覺得自己可厲害了。
可是,在小鹿面前,在座的各位全是垃圾啊!
老隊員羞愧地低下頭,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我們有什麼可驕傲的?驕傲我們知道譚硯真實年齡嗎!
“不好意思,”梁顯在自省過後,竟然是第一個道歉的,“我太自大了,總以為自己走過三個異世界,是第一批覺醒異能的人,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其實我算什麼,連頭鹿都不如。”
梁顯身上有很多缺點,但他最大的優點是能夠及時發現自己的缺點並加以改正,除了作死精神從來不改外,其餘都是可以糾正的。
塗子石也認錯道:“我不該躲在車下的,我自視甚高,覺得不管是什麼任務都能勝任,不帶上我是組織的損失。可是現在……呵呵,我只是譚硯的累贅而已。難怪組織要控制人數,我湊什麼熱鬧呢。”
他是真的很後悔,少年人驕傲的羽毛在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成為害死同伴的豬隊友時被拔得一乾二淨。
“你能懂就好,”譚硯突然道,“如果是發自內心的懂了,就不要再有第二次,人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塗子石聽到譚硯的話,突然明白他當時為什麼要帶自己上車。
就算塗子石已經被選中,但在沒有安排他的情況下,他就屬於刺探國家機密。如果譚硯這一次不帶他進入“空洞”,等待塗子石的一定是退學,沒有第二個選擇。什麼南方軍區的軍官預定根本沒有用,在世界安危人類存亡面前,他也不過是一個渺小的普通人而已。
想到這裏,塗子石只覺得手腳發寒。他現在還能站在這裏,是譚硯為他爭取到的機會。
“我只是覺得可惜,”譚硯淡淡道,“你能在大家眼皮下躲在車底,是真的很厲害。如果不是聽到了你的心跳聲,可能連我難以察覺。我認為應該給你一次機會,畢竟考大學不容易。”
塗子石以為譚硯在說他們能留在特別班不容易,卻不知譚硯那個年代,出一個大學生有多難,自認是大老粗的譚硯有多尊重知識份子。
“既然我帶你進來,就會對你負責,各種意義上的負責。”譚硯又道。
回憶起譚硯殺怪物時的乾脆和果決,以及于部長說的可以就地處決,塗子石身上更冷的,譚硯這句話,既是保護,也是警告。
他不再說話了,另外兩位新人也垂頭喪氣的,他們今天受到的打擊太大了。尤其是海立人,上一秒還是豔遇小姐姐,他雖然不會違反紀律,但當時也是很開心的。誰知下一秒小姐姐就變深淵巨口,他的匕首竟然連一條觸手都砍不斷,還在危急時沒能開槍……
海立人覺得手抖得厲害,他還能再拿穩槍嗎?
他們將拯救世界想得太簡單了,這真的不是一個人能夠背負起來的重任。
下水道中變得十分安靜,只剩下老鼠窸窸窣窣地啃食聲,大家甚至不願去細想這些老鼠在吃什麼。
譚硯意識到隊員們的情緒,但他沒有勸慰。有些門檻必須自己抬腿邁過去,別人無法背著你走。
在安靜的管道中,一點點聲音都會被放大。他們走著走著,便聽見“啪嘰”“啪嘰”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光腳在管道中。異能小隊穿的是特製的鞋,研究組盡可能地為他們準備輕便無聲的鞋子。
是怪物嗎?聽聲音只有一個,但這些怪物能夠遠距離傳遞資訊,就算一個也不能放鬆警惕。
大家紛紛拿起了武器,譚硯卻皺起眉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嚴永峰最先看清人影,低聲道:“是個小女孩,看起來像人類,但不保證是不是怪物。”
人影越來越近,終於近到接著手電筒的光,大家都能看清的程度。
與那些穿著光鮮亮麗的怪物不同,小女孩很狼狽,身上髒髒的,胳膊上有一塊被強酸腐蝕過的傷痕。她在冬天的B市只穿著一條髒裙子,抱著個掉了腦袋的玩偶,腳凍得發青,艱難地一步步在管道中走著。
如果是怪物,那也混得太淒慘了。
“這也……太像恐怖片了吧?”阿三搓搓胳膊,咬牙道。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該說話的,可緊張的神經就是讓他控制不住,想要跳起來大聲的罵人緩解情緒。
小女孩越來越近,但大家都不敢開槍。她太像人類,在滿是怪物的環境中艱難求生的孩子,在遇到同伴後,如果得到的是一顆子彈……
沒有願意做這麼殘忍的事情,哪怕她有可能是怪物。
“是人類。”譚硯突然道。
也不知他是怎麼確認的,但只要譚硯說是,大家就相信,也鬆了一口氣。
只有密切關注譚硯的梁顯發現,在確認女孩是人後,譚硯一直沉穩的表情反倒變得難看起來。
他似乎更希望小女孩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