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還不到淩晨兩點半，東方澤就被Tony押上計程車趕回家，因為他根本無法工作，抓著一瓶酒就在旁邊猛灌，看得客人傻眼。

　　計程車外，大雨滂沱，街上霓虹閃爍，透過模糊不清的車窗映在他臉上，看上去更顯蒼涼。

　　半小時後，計程車在他家門口停下。他倒光皮夾裡的每一分錢，終於付清車費下車。

　　他沒有帶傘，一走出計程車就被大雨打濕，可是他不在乎。

　　現在的他什麼都不在乎，他覺得他靈魂甚至不在自己的軀殼裡，跟著傷心的章婕一起走掉。

　　他摸出口袋裡的鑰匙，正要打開一樓的鐵門，忽然，他聽見一聲貓叫。

　　東方澤循聲望去，一隻虎斑貓從牆邊跳了出來，在雨裡跑了幾步後失去了蹤影。然後他看見了一個嬌小的身影，就蜷縮在牆角邊，睜著紅通通的大眼睛看著他。

　　章婕就那樣靜靜的縮在那邊淋雨，她看見他了，可是她沒有叫他。如果不是那隻貓引起他的注意，她大概會看著他進屋去，然後繼續在原處淋雨。

　　那一剎那，他幾乎崩潰。

　　東方澤知道自己不該理她，可是他的腳不肯聽話，它們不肯動，而且還悖離他意願的將他拉到她面前。

　　「你來做什麼？」

　　他對她咆哮。

　　章婕眼中重新凝聚淚水，混合著雨水滴下。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棄？」他的吼叫蓋過雨的喧囂，「我討厭你，這樣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她小臉更加蒼白，聽見他的話後掩面啜泣。

　　她哭泣的聲音震撼著他的耳膜，撕扯著他的心。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懂？」他一字一字地從牙縫中進出，憤怒地揪她站起來，「該死的你，能不能把我的心還給我？」

　　下一秒，章婕感覺自己被他粗魯的壓進懷中，緊緊擁抱。

　　＊＊＊

　　章婕站在客廳，雨水沿著她的衣裙滴在地板上，形成一攤攤小水漬。

　　雖然天氣並不冷，但淋雨後濕透的衣服貼在肌膚上，卻讓她克制不住的直打顫。

　　東方澤帶她到浴室去，並拿來大毛巾與他的襯衫交到她手裡。

　　「架子上的沐浴乳與洗髮精你可以自行取用，把自己打理一下，我去弄點熱的給你喝。」

　　他交代得很簡潔，語氣很淡漠，跟方才在雨裡擁住她的男人判若兩人。

　　帶她進入他的領域後，東方澤好像又變回最初那個冷漠的男人。剛才那個雨中的擁抱，以及他濃烈的表白，彷彿都不曾存在，令章婕幾乎要以為那是她幻想過度所產生的錯覺。

　　章婕可以感覺到，東方澤的心被裹在一層又一層的繭裡，她明明可以感應到他的溫度，卻怎麼也穿不透那層遮蔽，真正碰觸他的心。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如果剛才的擁抱只是他一時的意亂情迷，那她寧願不要他的關心，乾脆讓她站在外面淋雨淋個高興！

　　章婕想到這裡，將毛巾與衣服隨處一放，推開浴室的門就走了出來。

　　站在廚房裡的東方澤已換了件乾爽的牛仔褲，赤裸著上身在煮咖啡，聽見浴室的門猛地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渾身濕答答的章婕冷著一張小臉走了出來。

　　她顯然沒有聽他的話，好好把自己擦乾。

　　「我回家了。」

　　她逕自走向玄關穿鞋，然後伸手去開門。

　　但東方澤的動作比她更快。他越過她的肩一掌按住門板，皺眉看她。「外面還在下雨，你以為我會任你出去，淋出病來？」

　　他的關心像一根針似的刺痛了她。

　　「不要再對我體貼了！」

　　章婕忍無可忍的對著他吼叫：「你知不知道你的體貼有時候是一把不銳利的刀子，雖然殺不死人，卻會傷得人好痛好痛！

　　不都是喜歡上一個人了才會去關心嗎？為什麼你卻不一樣？東方澤，你是不是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在面對別人的關切時毫無感覺？可是我不是，至少我不知道該怎樣把關懷和感情分開！

　　如果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認真，拜託你不要再給我希望，不要再對我好，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說到最後，她聲音嘶啞，任眼淚如雨下，不再假裝堅強。

　　她的眼淚滴落在他的手臂上，那顆淚是那麼的灼熱，幾乎灼傷了他。

　　「章婕。」他輕喚她的名字，微俯下頭，吻住她沾了淚的濕潤櫻唇。

　　他在吻她！

　　他用一種很輕很溫柔的方式吻她。

　　章婕全身震顫，她聞到他身上的雨水氣味，混合了一些醇酒與他獨特的氣味，形成一種令人迷醉的男性氣息。

　　「章婕，」他抬起她的小臉，深邃的眼眸痛苦地凝視著她的眼，口中喃喃念著她的名字：「章婕，章婕……」

　　他的聲音隱含了太多說不出口的情緒，不知道為什麼，聽見他用這樣的語氣低喚她的名，她竟會再度淚眼迷離。

　　欲望就像是一杯滿溢出來的水，他驀地托住她的後腦，再一次吻住了她。

　　章婕的世界旋轉了起來，她無助的被他鎖在懷中，承受他近乎蠻橫的掠奪。

　　他的吻，一點也不溫柔，反而像是饑餓了太久的野獸，終於放出閘門，撲向可口的獵物。

　　她從來沒有嚐過這麼野蠻的吻，可是這樣的吻卻引發她渾身輕顫，血管中流動的血液彷彿都變成了火焰，將她整個人包圍。

　　東方澤探入她的口中，放肆地吸吮她的舌，他伸手將她的腰拉近自己，章婕腦中轟轟作響，他的吻將她挑逗得無法呼吸，他的身體好熱，熱氣穿透她身上那件薄薄的衣物，直接熨燙著她。

　　他扯掉她脖子上的紗巾，火熱的唇直接貼上她無瑕的纖頸。

　　章婕喘息，顫抖不停，她的頭無助地後仰，卻更迎上他熾熱的侵略。

　　「東方……」

　　她低呼，聲音卻再度被他封住。

　　他的手探向她背後，摸索到拉鍊，一口氣直拉到底，她的露肩連身洋裝化為一圈黑色的漣漪，躺在她的腳邊。

　　她低呼，下意識的伸手掩住自己，但他不許，他輕而易舉的制止她，同時迅雷不及掩耳的解除她身上的束縛。

　　他驚猛而跳動著火焰的眼眸，緩緩地掃過她的嬌軀，當他視線愛撫過她的肌膚，他的大手也隨之跟進，她的喘息與低吟令他亢奮。

　　下一秒，他打橫抱起她，將她壓進柔軟的大床裡。

　　章婕從來不曾和男人有過如此的親密。他赤裸的胸膛緊貼住她，她覺得暈眩，卻又有種莫名的期待。

　　東方澤俯身，將她羞澀而迷惘的表情印入他腦海。

　　他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將她壓在自己身下，卻又必須壓抑這樣的渴望，痛苦的和理智掙扎。

　　他的吻在她身上吮出一個個紅色印記，他的眼神使章婕覺得自己猶如火燒，她口乾舌燥，覺得無助，卻又不知自己在等待什麼。

　　「章婕。」他眼眸深邃，低聲喚她。

　　她迎上他的視，與他緊緊相擁，他們緊密的合而為一。

　　這一夜，他們的關係變得單純，就只是一對相戀的男人與女人……

　　＊＊＊

　　天色微亮，東方的曙色透過落地窗灑進房裡。

　　光線弄醒了床上的章婕，她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

　　當她一坐起身，薄薄的被子從她身上滑下，她低呼一聲，連忙抓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胸部。

　　她發現被子下的自己身無寸縷，身軀上印滿了吻痕，然後她想起昨晚的一切，小臉燙紅。

　　很難形容不再是處女的感覺，但只要想到她的初次是交給她所愛的男人，一股幸福感便油然而生。

　　她覺得自己全身蓄滿了歡愉，迫不及待要和人分享。

　　「你醒了？」

　　東方澤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手上端著一盤早餐，與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迷人的香味充滿室內。

　　「嗯。」她羞澀一笑，「好香，你做了早餐？」

　　東方澤點點頭，沉默的來到她的身邊，將咖啡放到一旁的小几上，然後將盤子與叉子遞給她。

　　盤子中盛了一個牛角麵包，一片培根與奶油炒蛋。想到這是心愛的男人為她做的早餐，章婕的胸中就漲滿了幸福。

　　「哇！看起來好好吃！」她滿心歡喜的拿起叉子，「我要開動了。」

　　很難相信，東方澤除了有一手調酒絕技之外，也很會做菜。

　　他炒的蛋鬆軟可口，培根香而不焦，令人一口接著一口，她吃得很開心，臉上一直笑咪咪。

　　「東方澤，你真的很會做菜耶！」

　　東方澤沉默。

　　「和你比起來，我的手藝就差多了。」她沒發現他的異狀，笑著繼續往下說：「我媽常開玩笑，說我手藝這麼差，以後一定嫁不出去。可是我覺得我手藝差，可以用別的來彌補啊！像是布置一個溫馨的家，很會買東西——因為我很會比價，我還會做一點小工藝品，像是打毛線……對了，等冬天到了，我幫你打一件毛衣好嗎？」

　　東方澤看著她的表情，心中卻直往下沉。

　　她知道她心情很好，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可是，他卻開始痛恨自己。

　　他錯了，他不該跟她上床的。

　　他沒有想到，她會是個處子。她是這麼潔身自愛，還把自己交給了他，可是他的心卻充滿苦澀——

　　他沒有忘記，她是東方桀最愛的女人，也是他最不願拱手讓人的珍寶。

　　他答應過東方桀不會奪走屬於他的女人與他的上陵集團，可是昨晚他卻違背了誓言。

　　他與章婕上了床！

　　老天，他對不起九泉之下的東方桀！

　　「……我覺得你適合黑色，我幫你打一件黑色的毛衣……東方澤，你怎麼了？」章婕終於發現他的表情不對。

　　為什麼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沒什麼。」東方澤站起來，從衣架上取下她的衣物。經過了一個晚上，那些衣服都乾了。

　　東方澤將衣物放在床邊。「等會兒你用完早餐，我送你回去。」

　　章婕嗔笑地看著他，「這麼急著趕我走啊？」

　　「你不用上班嗎？」今天不是周末。

　　唉！真沒情調！

　　要是他肯要求她留下來，她會打電話到飯店去請假的。

　　「為了你，我可以請假呀！」

　　她放下盤子，對著他甜笑。

　　沒想到，東方澤竟然拒絕。

　　「不用了。」

　　章婕有些失望。不過她安慰自己，東方澤本來就不是那種熱情的男人，他不可能會突然變得滿口甜言蜜語，和她如膠似漆。如果她要和他交往，那麼她就要有這樣的認知才行。

　　「好吧！那我下了班，再到酒吧去陪你。」她妥協了。

　　「章婕……」

　　他望著她，欲言又止。

　　她口中含著培根，含糊地回答：「嗯？」

　　東方澤咬緊牙關。他知道他這麼做很殘忍，但是錯誤的事情必須被改正，他既然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就應該阻止她繼續付出感情。

　　他背過身去，強迫自己冷酷地說：「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章婕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你說什麼？」

　　「我並沒有打算跟你交往，」他握緊拳頭，指關節緊得泛白，「昨天晚上……我很抱歉，我希望你明白，那只是我一時意亂情迷……所犯下的錯誤。」

　　盤子與叉子從她的手上落下，打翻在床上。

　　錯誤！？

　　他竟然說，他和她上床是個錯誤？

　　「你……又在騙我，對不對？就像你第一次騙我你和我發生關係一樣，這次也是在騙我，對不對？」說到後來，她情緒激動，眼眶紅了，「說啊！東方澤，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章婕……」看見她那麼痛苦，他心如刀割。「我很抱歉！」

　　她抓起叉子用力朝他丟去，叉子丟偏了，擊中牆壁，發出一聲脆響。

　　「我不要你的抱歉！我要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說昨晚是個錯誤！」

　　她眼眶充滿了淚水，生平第一次，痛得整顆心都要麻痹。

　　「你昨晚不是說我奪走你的心嗎？你應該是愛我的吧？為什麼今天你卻像是變了個人？東方澤，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有別的女人？」

　　章婕想起某一天晚上，她看見東方澤在街上擁抱一名少女的情景，心臟隱隱作痛起來。

　　「沒有！」他嚴正否認。

　　「那是為什麼？告訴我呀！」

　　她傷心欲絕的模樣讓他心痛，他好想將她摟進懷裡，先好好的吻過她，再向她道歉，說他不是真心要傷害她……

　　可是他不能！

　　「章婕，我們不適合。」

　　他給了她一個世界上分手最常見的理由。

　　「告訴我，哪裡不適合？只要我能改的，我一定改！」

　　「章婕！」他終於轉過身來面對她，殘酷的打擊她。

　　「你對我太認真，認真得讓我害怕！我根本不想談感情，只想要輕鬆又沒負擔的關係！我以為你會明白的。」

　　輕鬆……又沒負擔的關係？

　　他是指那種玩一玩，玩膩了就一拍兩散的遊戲？

　　章婕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要碎了。

　　「請你出去。」她再也掉不出眼淚，「等我換好衣服，我馬上就走。」

　　她的模樣令他擔心，可是他卻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五分鐘後，她換上昨晚的衣服走出房間。

　　她的皮膚原本就白，現在看上去，更是白得接近透明。

　　章婕告訴自己，她不是那種禁不起失戀的女人，愛上東方澤是她瞎了眼，她告訴自己，她總算看清了他的為人，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為他掉眼淚！

　　她冷漠的看他一眼，逕自走到玄關穿鞋。

　　穿上鞋後，她並沒有立刻就走，反而轉過身來，從皮包中掏出幾張鈔票，拿到他的面前。

　　「章婕？」他不明白。

　　「這是夜度資，」她冷笑，「昨晚就當我買了你一夜，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關連！」

　　說完，她將鈔票往他臉上一丟，轉身就走。

　　她不在乎他怎麼想，她也不想知道他怎麼想，因為那再也與她無關。

　　直到章婕坐上計程車後，她才從後照鏡看見自己的臉上，又布滿了淚痕。

　　＊＊＊

　　「琳琳，等一下我們去吃燒肉放題！」

　　難得的輪休日，章婕與琳琳兩人相約到健身房的遊泳池遊泳。

　　章婕穿著極富設計感的黑色泳裝，而莫琳琳則穿著桃紅色的三點式比基尼。

　　她們兩人都是令人眼睛一亮的大美女，泳池畔許多雙眼睛，都不放過吃冰淇淋的機會，一直盯著她們瞧。

　　莫琳琳不敢置信地叫：「燒肉放題！？你開玩笑吧？」

　　日文所謂的「放題」，就是中文吃到飽的意思。

　　所有標榜「吃到飽」的餐廳，絕對都是美麗的大敵。

　　想她莫琳琳為了維持窈窕身材，平日吃飯只吃七分飽，嘴饞的時候只能吃小黃瓜片或是胡蘿蔔片，要是去夜店，她都只點一杯酒，絕不讓酒精的高卡洛里毀了她的身材，除此以外，她每晚睡前還要提臀兩百下，確保臀型的完美。

　　她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魔鬼身材啊！

　　天使般的臉孔，魔鬼般的身材，就是她們在情場上無往不利的武器，章婕不可能不知道吧？

　　章婕趴在池邊踢水，「我沒開玩笑，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有好幾年沒吃過燒肉了。」

　　「可是……那熱量很高啊！一頓燒肉放題吃下來，我可能要節食一星期，中午都只能吃蘋果加水煮蛋，每晚還要提臀五百下……」

　　「呵呵呵……琳琳，你真可愛。」章婕笑了。「沒關係，那我只好自己去嘍！」

　　「你這樣亂亂吃，小心變胖，Felix移情別戀。」

　　一提到東方澤，章婕的臉色就沉下來了。

　　「不要跟我提他。」

　　琳琳一陣好笑，「怎麼？你前幾天不是還跟我說你愛他，要跟他在一起，就算他沒財沒勢也無所謂？怎麼今天又不要我提到他了？」

　　「琳琳，」章婕低聲道：「我跟他上床了。」

　　琳琳吃驚得忘記踢水，整個人立刻沉下去。

　　「咳咳、咳咳……」她一冒出水面就抓住章婕追問，「你、你說真的？你們做了？」

　　「嗯。」她點點頭。

　　「哇……你的手腳會不會太快啊？」她笑了起來，「那這樣應該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囉？」

　　「我們沒有在一起。」章婕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是我太傻，以為只要我付出感情，總有一天他會被我感動。所以我們發生關係時，我還像個幸福的笨蛋，一心一意期盼著未來……」

　　她沒有發現，自己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可是他告訴我，他只想玩玩，不想認真。他之所以跟我上床，只是一時意亂情迷……」

　　聽到這裡，琳琳氣得破口大罵：「真是個爛人！為什麼男人就只會用這種藉口為自己脫罪？什麼叫意亂情迷？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她摟摟好友，安慰她，「沒關係，章婕，我們再去聯誼，我介紹別的男人給你認識，保證他們又帥又有錢……」

　　她搖頭，「不了，我已經不想再談戀愛了。」

　　「章婕……」

　　「我現在心裡還是只有他，雖然他並不愛我……」章婕勇敢的抹去淚水，「可是我會熬過去的。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相信我可以把他忘掉。」

　　「你一定可以的！」琳琳真心為好友打氣。

　　章婕笑了。

　　「謝謝你。」

　　琳琳拍了她肩膀一下，「好……今天我們就去吃燒肉放題，吃完之後再去居酒屋，給他喝到不醉不歸！」

　　「你不是怕變胖？」

　　「怕什麼？大不了我再減回來！」她莫琳琳可是很有義氣的。「我今天就捨命陪君子，我們就狠狠的吃垮燒肉店吧！」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