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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閒涼》第32章
第032章 邯鄲夢記

 陸錦惜一看, 就知道對面那姑娘又被自個兒的眼神給“套路”了。

 小姑娘在想什麼,她清楚, 原不很喜歡。可瞧見她這模樣,又覺得這不過一隻沒什麼心機也沒歷過世事的小白兔。

 於是, 唇邊笑容略深,卻沒說什麼。

 旁邊的涂氏也瞧見謝襄鈴了,只道:“是康順侯府的謝小姐吧?你們也是,玩玩鬧鬧,還是要注意一些,這磕了碰了,回頭可怎麼辦才好?”

 聽見微微有些責怪的聲音, 謝襄鈴終於回過了神來。

 她雖認不得陸錦惜, 但觀其與涂氏並著肩膀站在一起,地位至少與涂氏等同,又有這般儀容姿態,想也知道是今天出過一次大風頭的大將軍夫人陸氏。

 是個嫁過人的寡婦罷了。

 也沒什麼好為敵的。

 心裡這樣想著, 謝襄鈴也不敢不認錯, 有些委屈地垂了頭:“都是襄鈴欠了考慮,一時輕狂,累得慧慧妹妹如此……”

 “沒事沒事,也沒什麼大傷。”

 孫慧慧那邊好不容易把眼淚珠子抹完了,聽見謝襄鈴認錯,嚇得連忙擺手:“都是我自己跑的時候不注意。我娘常罵我一得意就猖狂,如今摔了也正好長長記性。怪不到襄鈴身上的。”

 謝襄鈴低著頭, 沒說話。

 涂氏便皺了眉。

 陸錦惜沒管這些。

 今天也就是孫慧慧摔到自己面前了,她才叫人扶一把。她誰也不認得,也不管他人瓦上霜,自也不發表意見。

 只問道:“傷得怎麼樣?”

 “回夫人,筋骨該沒事,就是身上擦破點皮,有些見血。”白鷺先前已經低聲詢問過了孫慧慧,此刻便稟了陸錦惜,又道,“雖無大礙,可也得快些處理。不過此處也沒藥,怕還要去太師夫人那邊借一借。”

 陸錦惜眉尖微蹙,只向孫慧慧看去,問她道:“你身邊可有丫鬟?”

 “有。”

 孫慧慧連忙點著頭。

 身上雖疼得齜牙咧嘴,可剛才又偏偏說了自己“沒什麼大傷”,只好勉強忍了,擠出一個硬邦邦的笑容來。

 陸錦惜便道:“叫你丫鬟過來。暫也別聽戲了,回廳那邊去,找太師夫人那邊管事的丫鬟,先借些跌打損傷的藥來,好好給塗了,仔細回頭留疤。”

 孫慧慧有些傻眼。

 涂氏無奈:“還不快叫你丫鬟來,愣著幹什麼?”

 孫慧慧這才反應過來。

 她其實只是個四品順天府丞的女兒,在這達官貴人淑女遍地的京城,實在是算不上什麼。

 原以為是她衝撞了貴人,倒沒想到貴人半點沒介意,還開口關心她兩句。

 心口,一時有些奇怪的暖意。

 孫慧慧眨了眨眼睛,撓撓頭,才回頭叫丫鬟過來,扶著自己。

 方才幾個一起玩鬧的官家小姐,也早都看見了這邊的情況。

 只是瞧見陸錦惜與涂氏站在那邊,一時又有些害怕,手足無措,只敢站在那邊,也不敢過來。

 這畏畏縮縮模樣,明顯也是怕惹事上身。

 陸錦惜知道自己在這地界兒,早被劃入了那一品誥命和諸位國公夫人的行列裡,也不跟這些小姑娘一掛,便對涂氏道:“她們年紀也不小了,這許多丫鬟在這裡,總歸出不了差錯。咱們便繼續往那頭去吧,我看那一小片虞美人,開得還不錯。”

 “看看去吧。”

 涂氏也點頭,又叮囑了孫慧慧及她丫鬟兩句,這才與陸錦惜一道離開。

 繞上旁邊的岔路,向著花園深處走沒一會兒,人便已經遠了。

 這時候,圍在一旁的其他幾個官家小姐,這才圍了上來,七嘴八舌。

 “真是嚇死我了,好好的你怎麼也能摔了?”

 “眼瞧著就差點撞到將軍夫人身上了,可不要命了嗎?”

 “慧慧,你還好吧?”

 “不過大將軍夫人,看上去倒像是個很好說話的。哎,我還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若非她作婦人打扮,我只當她跟咱們一般年紀呢……”

 這話原本是無心。

 可在有心人聽來,就著實有那麼幾分刺耳了。

 謝襄鈴就在旁邊站著,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傻笑的孫慧慧,也不知怎麼,竟心生出幾分厭惡。

 細長的手指,慢慢摳緊。

 垂在她身側的繡帕,便皺了一片。

 前面,陸錦惜與涂氏已經走得很遠。

 一叢一叢的虞美人,豔紅的花朵,墜在柔嫩細長的綠莖之上,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一直到耳邊聽不到那些姑娘們七嘴八舌的聲音了,涂氏才看了陸錦惜一眼,唇邊的笑意,變得深了一些:“我看夫人你,好像更喜歡那個孫慧慧。”

 陸錦惜一怔,回望她,聲音裡添了幾分訝異:“老夫人此話怎講?”

 “你方才站在那邊那一會兒,都沒跟康順侯府的那個小姑娘說過話。剛才走的時候,我瞧著她,臉上都蒙了一層陰翳。”

 涂氏搖著頭,聲音裡帶著笑意。

 “倒是那個孫慧慧,我聽你話裡雖然客氣,可好像打心眼裡喜歡她。”

 “這不是忽然就對了脾性嗎?”

 陸錦惜也沒否認,笑了起來。

 “那康順侯府的小姑娘,明明見了我,也不給我打聲招呼。我心裡還念叨她可能不喜歡我,自也不能上去打招呼呀。至於孫小姐,是真有趣。”

 摔倒了還記得捂臉呢。

 起來就哭得稀里嘩啦了,可也還沒忘記跟旁邊人道謝。

 能不討人喜歡嗎?

 一想起當時那場面來,陸錦惜便忍不住要笑。

 涂氏卻是嘆了口氣:“其實我跟你一樣,也不大待見康順侯府那個。”

 “這是京城如今一等一美人呢,十七歲,正在談婚嫁。一家子選夫婿,也是眼睛長天上。”

 “我家大孫子原也是想跟他家議親的,結果人家看不上。”

 “我當是什麼呢,沒料想如今是要去高攀太師府,也不怕閃了腰!”

 侯府的門第,還比英國公府差上一截。

 比之顧氏一門,就更不知差到哪裡去了。

 顧大公子走天下,什麼美人沒見過?

 真以為有一張臉就容易了嗎?

 涂氏心裡不屑一顧。

 她大孫子的事情,陸錦惜也聽葉氏提過。

 她聰明地沒有接那一句與太師府相關的話,只笑問道:“那您這也是看上那個孫小姐了?”

 “我若有個年紀合適的孫子,倒真想要談談的。”

 涂氏操心起兒孫輩的事情來,已經是有經驗了。

 “只可惜啊,前不久已經定了孟大學士的孫女,二孫兒這還在跟你家遲哥兒一起打架呢,再想也定不下。倒是你也喜歡她,你家不是正有個合適的?”

 陸錦惜頓時覺得頭大起來。

 剛才在內間,這些個夫人們,十句裡有八句不離給人說親。她一個小年輕,當然是閉嘴裝死保清淨。

 沒想到,涂氏又來了!

 在她們看來,這看得順眼就是要娶回家當兒媳啊!

 算算薛廷之,算算才十六吧?

 即便是掐著虛歲,滿打滿算,也頂多十七。

 娶是可以娶了,可……

 “我家那個孩子,才十六七,距離及冠還要三四年呢,這就要談婚論嫁的也太早了些。孫慧慧我雖喜歡,可人家門第也不低,我家的到底庶出……”

 陸錦惜很想立刻跳過這個話題。

 涂氏頓時詫異:“不對呀,你們家四爺,今年可也有十九,眼見著就及冠了吧?大將軍的弟弟,即便是庶出,可也算是孫家高攀呀。那孫家只是個福建調任順天府丞的四品……”

 咦?

 四爺?

 大將軍的弟弟?

 陸錦惜終於反應過來了:敢情她們說的壓根兒不是一個人!

 她聽了涂氏的話,頭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薛廷之那個便宜兒子。

 可沒想到,人家英國公夫人,指的是他四叔,也就是老爺薛遠小妾周氏出的薛府四爺薛准,今年的確十九。

 難怪說話對不上呢!

 人都搞錯了,能對得上嗎?

 陸錦惜不由失笑起來。

 想也知道啊,誰都知道這個胡姬出的庶子,對大將軍夫人陸氏是個多大的恥辱和傷害。

 但凡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在她面前提。

 涂氏可不糊塗的。

 她搖著頭,倒是覺得自己有些糊塗了。

 這一番舉動,弄得涂氏一頭霧水,既不知道她為什麼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搖頭,滿心疑惑:“這是怎麼了?”

 “也沒事,就是聽見您這茬兒,忽然想起來,我家有個庶子。他再過兩年也該到了婚配的年紀。那個時候,才有我頭疼呢。”

 陸錦惜靈機一動,便主動提了這事。

 “這……”

 涂氏一聽,立刻就不說話了。

 她這才知道,陸錦惜是想到大將軍帶回的那個庶子的身上了!

 胡姬生的瘸腿兒子……

 這些年來,可沒少讓陸錦惜受非議啊!

 涂氏一把年紀,心腸也不壞,只覺得自己怕是無意之間戳了陸錦惜的痛處,不由有些愧疚。

 當下,她哪裡還敢提說親這茬兒?

 忙忙就把話題給揭過去了。

 “哎,這一朵虞美人好像不錯啊……”

 陸錦惜頓時就樂開了懷。

 提這個還真有用!

 看來往後倒可以把薛廷之拖出來,當個擋箭牌啊!

 誰要跟她聊東家姑娘和西家小子,她就把晚娘臉一掛,再幽幽嘆上一聲:我家那庶子……

 得!

 即便不百發百中,十個裡面也得嚇走八個!

 至於薛廷之……

 陸錦惜琢磨著,這庶子似乎也不是沒主見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目的。若是他回頭要作妖,索性給他娶個老婆,叫他分家出去,再輕鬆不過。

 這麼想著,她竟有一種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感覺。

 心裡舒坦,人面上也有神采。

 與涂氏換了話題之後,走路都多了一股風致。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園子,便重新上了長廊,一路去了影竹樓。

 樓不高,兩層。

 樓上一層招待諸位嬌客,樓下一層則留給男賓。

 戲檯子搭在樓下,高出地面三尺多,已經佈置妥當。

 這會兒前廳裡諸位大人都還沒來,下層空蕩蕩的。

 唐氏已安排好丫鬟們,站在側面的樓梯上接引著,也有幾個丫鬟端著點心果子等零嘴,往樓上去。

 陸錦惜與涂氏一道到了樓前,抬眼便瞧見了那高懸著“影竹”二字的牌匾,竟被震了一下。

 “好疏狂的字……”

 筆墨飽滿,一氣呵成,挺拔如翠竹蒼蒼,蕭疏則似冷梅欹斜。

 那“影”字的三撇,更是連成了一畫,拉了下來。飄逸中更見力度,像是長河忽然墜落九天,竟叫人覺得驚心動魄!

 “這裡改建前原本不是戲樓,乃是顧家大公子藏書的地方。後來他搬到府裡另個地方去住了,書也跟著搬走,這裡才改成了戲樓。”

 涂氏不大懂這字好不好,只是瞧見陸錦惜在看,便說了一聲。

 “這匾額也是他當年些的,沒拆走,留下了。”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顧大公子的字……”陸錦惜這才恍然。

 其實有些意料之外,可細細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非這樣一手有氣魄的字,哪裡又能掙得來滿天下的名氣?

 陸錦惜不贊同以字識人,但字寫得好的人,總不會太差。

 先前她從旁人處聽聞的顧覺非,真真假假,似水中月、鏡中花,隱在一團迷霧裡,怎麼都覺得不真實。

 如今看了這字,她才覺得:確是有這麼個人的。

 一下就真切起來了。

 “他可是一字千金的主兒,這匾額拆下來也能賣不少的錢呢。”

 涂氏難得開了句玩笑。

 陸錦惜看得有些收不回目光,倒想找個帖子來臨臨。

 聽了涂氏的玩笑,她也笑起來:“您還別說,這字是值得起的。”

 “我也不懂文人們的事情,你說值得起,那便值得起吧。”

 涂氏知道陸錦惜出身書香門第,看這個自有自己的一套,所以也不反駁。

 兩個人在這匾額下略駐足一會兒,也沒留多久,便一道入了樓。

 樓上已賓客滿座。

 幾位貴夫人正湊在一起說話,唐氏照舊坐在主位,一見了陸錦惜與涂氏攜手上來,她連忙招呼,請她們坐下。

 為了方便看戲,戲樓裡排的都是長方桌案。

 桌上放著一應的蜜餞點心果盤,人只坐在一側,正好面對著戲檯子。

 陸錦惜落座在了唐氏右手邊,涂氏則在陸錦惜的右手邊,周圍一片也大體是同地位的貴夫人。

 其他命婦與官家小姐,則安排在樓兩側。

 只一掃,陸錦惜就看見了那頭剛坐下的葉氏,還有站在不遠處正在跟衛太傅夫人董氏說話的衛仙。

 衛仙當然也看見了陸錦惜,兩隻眼睛都在冒火。

 陸錦惜想也知道,她被早上馬車的事情坑得不清,見她此番形狀,不僅不怒,心裡反倒發笑。

 於是,她遠遠朝著衛仙,便掛出了一個純善到了極點的溫柔笑容。

 那一瞬間,衛仙險些被她氣了個倒仰!

 可偏偏此地又是太師府,即便有滿肚子的氣,也實在找不到地方撒,必得硬生生憋回去。

 一時間,她臉色都青了。

 陸錦惜見了,心底半點負疚感都沒有。

 她只當沒看見,也不管衛仙心底如何恨她,便雲淡風輕,收回了目光。

 身邊的唐氏,正接了大丫鬟秋雨遞上來的戲單。

 “夫人,先才已經按著您的吩咐,叫人把戲單遞給了前廳。老爺並諸位大人已經點了幾齣,又說他們一會兒便來,這戲單送回來,也請夫人安排著,只管叫在座的夫人們都點了愛看的。”

 “嗯。”

 唐氏應了一聲,便伸手一翻戲單。

 上頭都是前廳的老爺們圈出來的戲。在壽宴這種場合,當然是大家都點的喜慶熱鬧的戲,一眼掃過去幾乎都是,沒什麼不妥。

 只是……

 在眼見著就要將戲單合上的那一剎,唐氏眼皮一跳,看見了末尾被圈出來的那一行字,眉頭頓時就擰了起來。

 “這一出《雲陽法場》,誰點的?”

 陸錦惜一下就聽見了,也跟著詫異起來。

 對戲曲她沒什麼研究,但是這一出《雲陽法場》,聽上去可不像是什麼好名字。

 看唐氏這模樣,怕是這戲點壞了。

 秋雨當然也是戰戰兢兢的,只是不是因為這戲,而是因為點戲的人。

 她戰戰兢兢地回道:“是、是老爺點的。”

 老爺點的?

 顧承謙?

 唐氏一下就愣了:誰能想到,點戲的居然是自家老爺!

 《雲陽法場》乃是《邯鄲記》裡面的一出,主人公要斬頭了,卻迎來了轉機,勉強由悲轉喜,放在壽宴上算不得太大的問題。

 問題,出在《邯鄲記》本身。

 這戲改自出了名的《枕中記》,講的其實是“黃粱一夢”的故事。

 窮困潦倒的書生盧生,在路經邯鄲投宿一小客店之時,遇到了仙人呂洞賓。他向呂洞賓盡述自己此生的不得志。

 於是呂洞賓給了他一個瓷枕,令他枕著入睡。

 在夢中,盧生歷遍了世間的繁華,經歷了自己的一生。

 考進士當官,甚至帶兵打仗,三番兩次被政敵陷害,甚至險些被砍頭,最終才沉冤得雪,重新加官進爵,高官厚祿,位極人臣。

 五十來年後,他因縱慾得病,即便滿門榮華也救不得,一命歸西。

 這個時候,夢也就醒了。

 盧生睜開眼睛,才發現時間根本沒過去多久,客店裡的黃粱米飯都還沒煮好!

 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在呂洞賓的點化下,盧生幡然醒悟,不再汲汲營營,跟著呂洞賓,去蓬萊仙山桃花苑,當了掃花使者。

 整個戲的重心,自然是在夢中那些事上。

 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一些髒污隱晦,都在戲文裡,老百姓們很愛看。可在官場上,《邯鄲記》幾乎是從來沒人點的。

 看了會膈應。

 現在,竟是老太師自己點了這一齣戲。

 唐氏心裡揣度,最終還是展了眉頭,只道:“既是老爺點的,想必也是心裡喜歡,叫人唱了就是。另點上一出《還魂》吧。”

 秋雨這才隱隱鬆了口氣。

 唐氏又將戲單向陸錦惜那邊遞:“諸位夫人也都看看,有沒有什麼想聽的,都一併點來看看。”

 聽戲時間也就一個下午,在場諸位夫人都是排過各家的壽宴,很懂規矩,知道回頭還要排晚宴,只掐著數略點了幾齣,不佔太多時辰。

 涂氏給補了一出《鬧學》和一出《遊園》。

 陸錦惜不愛聽戲,只對方才唐氏特意問過的《雲陽法場》感點興趣,所以也沒點,由著戲單傳到了別處去。

 待戲單在場中轉了一圈,赴宴的男客們便也打前廳過來了。

 浩浩蕩蕩一群達官貴人,裡面還有不少的貴族公子,一時引得樓上的官家小姐們注目。

 陸錦惜一眼就看見,永寧長公主竟走在最前面,身邊有個人。

 遠遠瞧著,一身錦袍,上了年紀,頭髮鬍鬚都是花白,但此刻正談笑,倒也算是精神矍鑠。

 舉手投足之間,自是有一朝重臣揮灑自如的氣度。

 這肯定就是今日的壽星,太師顧承謙。

 他們一路過來,彼此談笑,又有幾個對著影竹樓的牌匾讚不絕口,之後才陸陸續續入了座。

 賓客到齊,戲單妥當。

 戲檯子上,戲便也終於開演。

 “噹啷噹啷……”

 鑼鼓一響,整個戲檯子上便熱鬧了起來。

 先演的是涂氏點的《鬧學》。

 陸錦惜手裡磕了幾把瓜子,又拿了一塊棗泥山藥糕來吃,細細聽著,竟然也能聽懂。

 這戲班子底子很好。

 崑山腔,生旦淨末丑,從上到下扮相都是一等一,更不用說那一開嗓時候婉轉多變的華麗腔調。

 實在是漂亮極了。

 一出接著一出演下來,樓上的嬌客們如痴如醉,樓下的達官貴人們,看到爽處,則時常推杯換盞。

 整個影竹樓裡,熱熱鬧鬧。

 沒一個多時辰,一出《還魂》也結束了。

 杜麗娘也死而復生,與柳夢梅續了前緣,樓上的小姑娘,個個感動得眼淚汪汪,偏偏嘴上還掛笑。

 陸錦惜這等的“老江湖”,自然鎮定自若,心底沒什麼感覺。

 她性情素來寡淡,不容易被感動。

 聽戲,也不過覺得好聽罷了。

 “咔。”

 又掰了一顆瓜子。

 陸錦惜重新將目光放到了戲台上,先前一齣戲的人已經退下,沒一會兒便已換了新的上來。

 “咚!”

 一聲鼓響。

 幾個差役扮相的押著一個身穿白囚服的老生,氣勢洶洶走上。

 隨之似號角錚鳴,蒼涼之音驟出。幾聲鑼鳴後,淒迷的曲笛聲伴著三弦撥動,一時繚繞而上,竟哀婉不絕。

 台上那老生裹著頭,垂著首,嗓音似山勢,逶迤曲折:“排列著,飛天羅剎……”

 聲音裡,千回百轉,頓挫裡竟藏著千般萬般的悲愴!

 一個“剎”字,在喉嚨口,舌尖上,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只震得人連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陸錦惜一下就愣住了,竟聽得毛骨悚然!

 整個熱鬧的影竹樓,也在此刻,齊齊一靜。

 下一刻,台上便熱鬧了起來。

 鼓點亂飛,明鑼敲動,響板跟隨,竟是這幾個差役,將送囚徒扮相的老生“上路”!

 這可不是那一出《雲陽法場》嗎?

 座中人,包括陸錦惜,都一下判斷了出來,不由有些面面相覷。只是前面坐著的顧太師,半點反應都沒有,還跟永寧長公主一起喝了一杯。

 眾人一時都不怎麼敢說話,只靜悄悄地聽著。

 這樣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氛變化,陸錦惜當然感覺到了,心下覺得古怪,只豎起耳朵來聽戲,一面聽,一面瞧著下頭。

 那扮作盧生的老生,絕對是戲班子裡的頂樑柱,一個抬手一個轉頭,竟渾身都是戲。

 嗓子就更別說了,唱腔配著那笙簫嗩吶,眨眼就把人給帶進了情景之中。

 盧生帶兵打仗,立了戰功,抵禦了來自番邦的入侵,更在天山勒石記功,凱旋還朝,被封為了定西侯,加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同平章軍國大事。

 誰料,陰險政敵,竟詬誣他裡通外敵,與番邦勾結。

 皇帝立時震怒,下旨革了盧生的職,還要斬他腦袋。

 眼下這一場戲,便是法場前後的一段。

 差役們叫盧生吃過了斷頭飯,將之押赴刑場。

 盧生刑場上感嘆了一番自己的淒慘遭遇,正當行刑時刻,皇宮裡又來了聖旨,竟赦免了他的死罪,轉而發配到廣南鬼門關。

 原來是他髮妻崔氏,帶著兒子們去午門外叩頭跪求,好歹才打動了皇帝,饒了盧生一命。

 只是發配鬼門關,也得立時起行。

 宣旨的官員嘆一聲“小心煙瘴地,回頭雨露天”,極言鬼門關之險惡,便回去覆命,留下夫妻兩個抱頭痛哭。

 到最後,只聽那老生淒惶無助,腳步蹣跚,懷著滿腔悲愴地唱著:“十大功勞誤宰臣,鬼門關外一孤身……”

 夫妻兩人,攜手相看淚眼,才共唱了最後一句。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哎呀,斷腸人……”

 場面一時已在悲喜交加的極點。

 幾個差役強押盧生流放鬼門關,夫妻兩個痛苦不堪。

 十大功勞誤宰臣,鬼門關外一孤身。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耳邊,還是那戲末唱腔的餘韻。

 陸錦惜只覺得腳底下莫名竄上來一股寒氣,手邊的瓜子早忘了剝,已放著有一時了。

 她忍不住地,朝著下方看去。

 點了這一齣戲的當朝太師顧承謙,就端坐在那一把太師椅上。

 從頭到尾,都沒動上一下。

 從陸錦惜這個角度,看不見他正臉,當然也觀察不到此刻他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

 唯一能看見的,只有旁邊的永寧長公主。

 聽到末尾,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看了顧承謙一眼,眼底深得像是一片海。

 可什麼也沒說。

 收回目光來,永寧長公主只把酒盞一端,大袖一掩,將美酒飲盡,趁著醉意微醺時刻,將酒盞往案上“啪”地一放,大笑著喊了一聲:“好!”

 “轟。”

 場中,這時才跟著起了雷鳴般的喝彩與叫好。

 陸錦惜人在座中,耳邊再沒別的聲音,見著場上熱鬧,竟覺得又冷了幾分。

 這一齣戲,好似隱隱藏著玄機。

 只是,誰能參透?

 整個影竹樓,已恢復了先前氛圍。

 所有人又開始推杯換盞。

 喧嘩聲,一直傳出去,越過了花園的西牆,傳到了牆外街巷上。

 一匹馬。

 一個人。

 一隻錦盒。

 顧覺非牽著馬,夾著回生堂來的錦盒,已在高牆外,站了有許久。

 面上,再沒有將歸家門的半分喜悅,也再沒有將見故人的種種忐忑,就連那種六年後才還於世俗的複雜……

 也徹底消失一空。

 這一刻的他,面上沒有半點表情。

 眼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眉目上每一道線條,都透著一種霜刃似的鋒利和冰寒,浸著血似的,凝了一股深深的煞氣。

 一身青袍,一身孑然。

 “十大功勞誤宰臣,鬼門關外一孤身……”

 婉轉曲折的崑山腔,似乎還在耳邊迴蕩。

 亂臣賊子!

 也敢稱功臣宰臣?!

 顧覺非竟沒忍住,冷笑出聲!

 聲音裡,是荒謬,嘲諷,輕蔑,甚至……

 不屑一顧!

 “啪!”

 回生堂那錦盒,竟被他一手抄起,砸在了牆角!

 嘩啦一聲,瓶瓶罐罐伴著字跡潦草的藥方一起飛出,全砸了個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馬兒頓時受驚,便要避開。

 可盛怒之下的顧覺非,動也沒動一下,五根如玉竹修長的手指,依舊抓得緊緊的。

 韁繩立刻在他掌心之中,拉出半條深深的血痕!

 顧覺非回頭大聲罵它:“你也想瞎眼不成?!”

 平靜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半點怒意。

 只有一片寒冷的森然。

 這聲音,似乎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威懾之力。

 方才還掙扎的烈馬,一時竟不敢再動,朝著顧覺非俯首。

 “滴答。”

 鮮血染上韁繩,緩緩墜落。

 顧覺非的面前,是沾了髒污的藥方,摔破了的錦盒,還有碎裂四濺的瓶瓶罐罐……

 滿地的狼藉。

 卻狼藉不過他此刻的心緒。

 他看著那終於乖順了的馬,眼底一片冷寂,心頭卻已沸騰著一股盛怒……

 一如昔日,六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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